喬仲卿的情況非常糟糕,確切地說,是糟糕透瞭,他原本被人捅瞭刀子就未痊愈,又硬撐著去瞭一次禁地,若那次隻是在輪椅上坐坐倒也罷瞭,偏偏遭到瞭毒蛇的攻擊,事後喬嶽山雖對他的蛇毒進行瞭清理,但幾番折騰,元氣徹底損瞭。
喬仲卿每日都得靠大補湯吊著,天山雪蓮為最佳,人參雞湯其次,奈何天山雪蓮這種貴重的東西,他們已經弄不到瞭,搬傢時倒是從喬傢帶瞭些人參,可這幾日已經全部吃完瞭。
徐氏上瞭桌,看著面前一大碗毫無油水的紅薯粥,胃裡一陣翻滾,在喬傢,紅薯這種東西都是下人用來喂豬的,現在,卻變成瞭她的盤中餐瞭。
忍住強烈的不適,徐氏喝完瞭粥。
隨後,徐氏去瞭喬仲卿的屋。
這座宅子一共也才三間屋子,丹橘與林媽媽一間,她與喬嶽山一間,剩下一間就是兩個兒子的瞭,小兒子寄宿在書院,尚不知傢中巨變。
嘎吱
推開門的一霎,刺耳的聲音弄得徐氏一個機靈,心都顫瞭一下。
“夫人,您當心點兒,怎麼不掌燈呢?”林媽媽提著一盞油燈走瞭過來,先徐氏一步跨進屋子,給徐氏照著路,待徐氏也進來瞭,才將燈芯調亮些。
可再亮,都比不上恩伯府的牡丹香燭。
徐氏在床邊坐下,握住兒子的手,難過地吸瞭一口氣:“林媽媽,我們還剩多少錢?”
林媽媽從抽屜取出幹癟的荷包,猶豫瞭一下,從裡頭倒出兩個銅板:“就這些瞭,夫人。”
徐氏的喉頭滑動瞭一下:“梅姨娘回娘傢籌錢瞭。”
林媽媽低垂著眸子:“……是,我們很快就能有錢瞭。”
話雖如此,徐氏與林妙妙卻都明白梅姨娘不可能回來瞭,樹倒猢猻散,下人都走瞭,一個姨娘留下來什麼?婊子無情,戲子無義,梅姨娘本就是戲子出身,指望她在二房跌倒時幫扶一把麼?可真會想呢。
徐氏站起身,從破舊的衣櫃翻出瞭一個小匣子。
林媽媽蹙眉:“夫人,你要做什麼?”
徐氏沒說話,揣著小匣子出瞭門。
林媽媽示意丹橘跟上,徐氏叱道:“都給我在傢等著!”
這麼狼狽的一刻,她不想被下人看到。
徐氏習慣性地坐上馬車,等瞭半天沒等到車夫來駕車,才想起車夫已經“告老還鄉”瞭。
徐氏棄車步行,從她租住的地方到市中心不過數裡,一條細長的胡同如同一道分水嶺,左邊是一整排陳舊的灰白色墻壁,右邊是車水馬龍、紙醉金迷。
徐氏穿過胡同,鼎沸的人聲如浪濤般席卷而來,端著貨架的貨郎從她面前吆喝而過,行人摩肩接踵,她形單影隻地穿梭在人中,頭一次,感到瞭一抹陌生。
一傢當鋪前,徐氏停下瞭腳步,猶豫再三,抱緊匣子走瞭進去。
“……這支釵就給你二兩銀子吧,一共是五十兩。”掌櫃的打著算盤說。
徐氏驚怒:“這些首飾都是純金的,怎麼隻值五十兩?你知道我多少銀子買來的吧?這支釵就不止五十兩瞭!你隻給二兩,你是想搶吧!”
這種客人,掌櫃的見多瞭,無非是想多要點銀子,可當鋪是幹嘛的呀?又不是等價買賣的地方,他日客人有瞭贖金,是可以將東西原數贖回的。
掌櫃不緊不慢地笑道:“夫人,我要價越低,你將來贖回東西不就越容易麼?我喊個天價,你日後也贖不起啊!”
徐氏又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隻是她眼下實在缺錢得緊,五十兩銀子連買幾根上等的人參都不夠。
壓下心頭震蕩,徐氏面色如此地說道:“你何必擔心我贖不起?隻管開價就是瞭,這麼好的東西,我就不信你天天都能收到。”
掌櫃露出瞭一抹淡笑:“這京城啊,一塊磚頭掉下來,都能砸到三個員外,夫人真覺得自己是倒黴的人裡最有錢的一個?”
徐氏噎住。
掌櫃伸出一個食指:“再加十兩,最高價瞭,夫人肯賣就賣,不肯賣就到別傢碰碰運氣吧。”
徐氏當然不肯賣,她這盒子裡的首飾六百兩不止,這黑心的掌櫃卻隻給六十,分明是看準瞭她缺錢,想狠狠得宰她一把。
和那小賤人一樣,都是個趁火打劫的東西!
京城當鋪那麼多,她就不信沒人出個高價!
徐氏抱著小匣子,氣呼呼地離開瞭當鋪。
然而令人絕望的是,她沒走幾步,便被一個乞丐迎面撞上,那乞丐眼疾手快地搶瞭她懷中的匣子,隨後拔腿就跑!
徐氏大叫:“搶東西瞭!來人啦!搶東西瞭!”
路人紛紛朝她看瞭過來。
她隨手抓住一個小夥子:“小哥兒,我的東西被搶瞭,你幫我追回來!我會好生謝你的!”
少年狐疑地看瞭她一眼,隨即冷冷一笑:“是你?”
徐氏一怔。
這小夥子,好生眼熟。
她想起來瞭,他就是那日在靈芝堂鬧事的“同行”,他的大哥被靈芝堂治“死”瞭,他上門討個公道,卻被靈芝堂的人打瞭出去。
少年譏諷道:“我大哥已經痊愈瞭,多謝靈芝堂不救之恩!”
言罷,冷冷地扯回袖子,頭也不回地離開瞭原地。
乞丐已經跑遠瞭,帶著她全部的傢當。
徐氏絕望地捂住腦袋,靠著墻角緩緩地蹲瞭下來……
入秋後,天色暗得早瞭,以往孩子們吃過晚飯,與鐘哥兒在院子裡瘋玩一陣才得見日暮西山,而今一碗熱菜上桌,夕陽便慢慢地下沉瞭。
橙紅的光,將天際勾出一抹暖色。
喬薇把最後一盤青菜裝入盤子,又拿瞭抹佈,去揭冒著熱氣的蒸籠。
兩個小包子趴在門口,將圓溜溜的小腦袋探進來,睜大烏黑亮麗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娘親面前的抽屜,被那股濃鬱的香氣刺激得口水橫流。
喬薇一抬眼,看見瞭兩隻小饞貓,忍俊不禁地一笑:“這麼饞啊?”
二人點點頭。
他們在山下就聞到香氣瞭,噠噠噠噠地跑上山,作業都做完瞭,娘親還沒開飯,他們在院子裡玩得都不盡興,快要被那香氣饞死瞭。
“是蝦嗎?娘親?”望舒吸著口水問。
喬薇笑著搖搖頭:“現在已經沒有蝦瞭。”
“哦。”望舒失望地耷拉下腦袋,她好喜歡吃蝦呢,蝦滑、蝦球、蝦仁、麻辣小龍蝦、蒜香小龍蝦……巴拉巴拉。
喬薇好笑地看著女兒的小模樣,說道:“這個東西,比蝦還好吃。”
“真噠?”望舒眼底光彩重聚。
景雲咽瞭咽口水。
喬薇打開瞭抽屜,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她唔瞭一聲,將一隻一隻蒸熟的大閘蟹拿出來,放進盤子裡。
農歷八月九月正是吃蟹的最好時節,此時的蟹最為肥嫩,以母蟹為最佳,蟹黃鮮嫩飽滿,黃多肉肥,喬薇這種對吃食沒多大執念的人都禁不住母蟹的誘惑,恨不得一頓啃上十幾個。
不過螃蟹最好,不能貪多,它是涼性食物,吃多瞭於身體不益,可能引發消化道的疾病,甚至可能引起膽絞痛等。
喬薇把蒸好的蟹給小院拿去二十個,這邊留瞭六個,三個是望舒的,三個是自己的,景雲……過敏,吃不得。
景雲可憐兮兮地看著娘親把螃蟹放進妹妹的碗裡,饞得眼淚都快出來瞭。
喬薇捏瞭捏兒子的臉蛋:“娘給你做瞭蟹肉炒年糕。”
“我能吃螃蟹嗎?”景雲很興奮。
喬薇道:“不能,是齋菜,用豆腐做的,不過娘親向你保證,和蟹肉的口感差不多!”
景雲可憐兮兮地拿起瞭筷子。
為什麼娘親和妹妹可以吃蝦吃螃蟹?
為什麼娘親和妹妹的力氣那麼大?
為什麼娘親和妹妹的字寫得那麼醜?
還有,為什麼娘親和妹妹長得那麼像?
他到底是不是親生的……
頭一次,景雲小包子開始懷疑人生瞭。
不能吃螃蟹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簡直比不能順手牽羊還難過,珠兒把昨日順來的玉佩掛在瞭景雲的腰帶上,並拍拍景雲的小肩膀,一副小夥子好好幹的神色。
喬薇一凝眸,等等,這玉佩不是容老板的?
這小猴子又偷東西瞭?!
喬薇啪的一聲放下筷子,珠兒嚇得猴軀一震,撒開腳丫子竄上瞭屋頂。
喬薇瞪著她:“回頭收拾你!”
珠兒抽抽搭搭地哭,趁著喬薇不註意,拿出瞭順來的螃蟹。
喬薇一看桌上的螃蟹少瞭一隻:“小白!把它捉下來!”
咦?
小白呢?
“一、二……十九,怎麼隻有十九個?夫人拿過來的是二十個啊。”七娘納悶。
阿貴一巴掌拍上小魏的腦袋:“你小子又偷吃!”
吭哧吭哧,吭哧吭哧。
小白抱著螃蟹坐在樹枝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啃著,開心極瞭。
螃蟹美就美在,不論怎麼做都好吃,喬薇掰開瞭蟹殼,一坨飽滿的蟹黃映入眼簾,她饞得吞瞭吞口水,用小勺將蟹黃舀出來,在切瞭薑絲的醋碟裡蘸瞭蘸,先自己嘗瞭一口,酸酸的,帶著一點薑絲的辣味,蟹黃肥嫩鮮美,吃在嘴裡,整個味蕾都被打開瞭。
望舒掰螃蟹也完全沒有問題,她學著娘親,用勺子把那塊黃黃的東西舀瞭出來,蘸瞭點醬汁,一口吃進去。
望舒點頭如搗蒜:“好吃好吃!太好吃瞭!”
景雲幽怨地啃著自己的“蟹黃”,我不是親生我不是親生的我不是親生的……
無限怨念。
望舒吃蟹叫一個無師自通,蟹黃、蟹足,統統啃得渣都不剩,等喬薇優雅地幹掉第一個大閘蟹,準備去吃第二個時,盤子裡已經連蟹殼都沒有瞭!
望舒意猶未盡地舔瞭舔唇角:“還沒有啊娘親?”
熊孩子,吃這麼多會拉肚子的!
望舒又吃瞭一碗米飯、一根雞腿、五大塊紅燒肉、半條豆瓣鯽魚、一碗羊肉粉絲湯。
在望舒要去吃一個比她臉盤子還大的饅頭時,喬薇按住瞭她肉呼呼的小手:“別吃瞭,再吃肚子會炸的。”
望舒咂咂嘴:“好吧,先生說早上要吃好,中午要吃飽,晚上要吃少。”
這、這還叫少?!
喬薇收拾瞭碗筷,燒瞭一大桶水給孩子們洗澡,天涼瞭,不敢再放到外面洗,在屋裡泡瞭一會兒,便將二人從木盆裡撈起來瞭。
給二人擦幹身子後,喬薇遞給景雲一套純棉的寢衣,這時節冰蠶絲就顯得涼瞭,不如純棉的暖和。
景雲迅速穿好瞭衣裳。
望舒的小肉手扣不上扣子,喬薇幫她扣好,她往床上一趴,抱著枕頭咕嚕嚕地滾到瞭裡邊。
景雲也脫瞭鞋子,開始往床上爬。
喬薇突然道:“今天都去自己房裡睡。”
“為什麼?”景雲與望舒異口同聲地問。
“因為……因為你們長大瞭!”喬薇說道:“你們應該學著自己自己睡瞭,不能一直和娘親睡。”
二人賴著不走。
奈何喬薇的態度十分堅決,一手一個,將二人拎回瞭自己房間,強行蓋上被子,留瞭一顆小夜明珠。
夜明珠是冥修送的,怕孩子們半夜起來碰到燈火,用夜明珠比較安全。
兩個孩子可憐巴巴地看著娘親消失在門口,眼淚都差點出來瞭。
難怪又是螃蟹又是年糕,原來是哄他們自己睡,娘親太壞瞭,太壞太壞瞭!
喬薇哼著小曲兒回瞭自己屋,從抽屜裡取出一張字條:亥時見。
喬薇的唇角不經意地翹瞭一下,把字條放好,望著銅鏡中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無死角的臉,滿意地挑瞭挑眉。
隨後,手伸進肚兜輕輕地攏瞭攏,攏出瞭一道亮麗的事業線。
她站起身,微微彎瞭彎腰。
曲線優美,露而不透。
完美。
就在喬薇自戀地欣賞著自己的身材時,銅鏡裡突然出現瞭另一道身影,喬薇嚇瞭一跳!忙轉過身,尷尬地看著他:“你什麼時候來的?”
姬冥修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眸光在她某個不可言說之處輕輕地遊離瞭一圈:“從你自我紓解開始就來瞭。”
什麼自我紓解?她隻是……
喬薇百口莫辯。
姬冥修緩緩地走近她,喬薇後退一步,抵在瞭梳妝臺上,退無可退,睜大一雙眼,不服輸地瞪著他,他一笑:“第二次瞭,喬幫主。”
喬薇臉一紅:“你別亂說,我隻是衣服不舒服,調整一下。”
“是嗎?”姬冥修明顯不信,眸子裡的戲謔如火,燒得喬薇臉頰一片滾燙。
喬薇清瞭清嗓子,避開他眸光,望向敞開的窗子道:“不是說亥時嗎?幹嘛來這麼早?”
姬冥修玩味地勾起唇瓣:“不來這麼早,怎麼知道喬幫主寂寞難耐瞭呢?”
喬薇瞪道:“說瞭我沒有!”
姬冥修的眸光落在空空蕩蕩的床榻上:“想得很周到嘛。”
喬薇的臉紅瞭:“你別誤會,我讓他們回房睡是因為他們大瞭,該學會自己睡瞭。”
姬冥修轉頭,玩味地看著她:“我好像沒說是哪件事周到。”
喬薇倒抽一口涼氣,瞪圓瞭一雙清亮的眸子:“你嘴上不說,但你滿臉都寫著。”
姬冥修定定地看著她,眸光如一泓月夜下的幽潭,深不見底。
喬薇隻覺得自己一腳跌瞭進去,呼吸都溺住。
就在喬薇被看得快要呼不過氣時,姬冥修輕輕地笑瞭,他本就生得極美,這一笑,更是添瞭幾分似有還無的魅,能把人的骨頭都酥掉。
喬薇扶住瞭椅子。
“出息。”姬冥修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地點瞭點她腦門兒,隨即像變戲法兒似的變出瞭一支精致的玉簪,簪身是棕紅色的檀香木,頂端一朵白玉蘭,玉蘭的花瓣是清透的白玉,花蕊是一顆碧綠的翡翠珠,玉質與木身完美的結合在一起,有種說不出的素雅。
喬薇不是特別愛戴首飾的人,見瞭這簪子都有些移不開眼睛。
“比上次那支好看?”姬冥修看著她問。
喬薇點頭。
黃玉梅花簪也美,可論氣質,就輸給這朵白玉蘭瞭。
姬冥修讓她坐在凳子上,給她戴上,喬薇望著銅鏡裡的人,隻是多瞭一支簪子而已,卻不知為何,整個人的氣質都發生一種微妙的變化。
“還滿意嗎喬幫主?”姬冥修問。
喬薇厚著臉皮道:“人美,戴什麼都好看。”
姬冥修道:“我娘生前最鐘愛的首飾,說是要留給自己兒媳。”
喬薇撫簪子的手頓住。
姬冥修從銅鏡裡看著她想要閃躲的眼睛:“喬傢奪回來瞭,什麼時候公佈身份?”
公佈瞭,她就是他過門的妻。
喬薇垂下眸子:“我爹還沒醒,我想等他醒瞭,再公佈身份比較名正言順。”
姬冥修捏住她下巴,迫使她轉過臉來,迎上他的視線:“說人話。”
人話就是她不想成親。
她在山上逍遙自在的不好嗎?幹嘛要一腳踏進大宅子?她這種不講理的性子,誰惹她一分,她都要回敬十分,宅子裡人多事多,她去瞭,肯定要把他傢弄得雞飛狗跳。
他的傢人,她一共就見過兩個,一共是他祖母,一個是他姐姐,都不是好相處的性子,都結瞭梁子,這還沒算他的爹娘叔嬸兄弟姊妹。
他現在是在乎她,可等日後他發現她完全不是他心目中想象的樣子,她也不可能像古代的女人一樣做一個逆來順受的妻子,他又當如何?
喬薇嘀咕道:“我們這樣不好嗎?”
姬冥修的神色淡瞭淡:“你想一直偷偷摸摸的?”
喬薇摸瞭摸脖子:“……沒有偷偷摸摸的呀,你不是都見過我傢人瞭?”
姬冥修呵瞭一聲:“你傢人?還是你的下人?”
喬薇糾正道:“你見過我爹瞭。”
姬冥修冷笑:“是,是見過瞭,他不知我是誰,我也不知他是誰。”
喬薇抿瞭抿唇:“不是還沒找到那晚的證據嗎?等找到瞭,我自會告訴我爹還有我幹娘他們。”
“告訴他們什麼?”姬冥修問。
喬薇定瞭定神:“告訴他們……你是孩子的父親,我是你……未……未婚妻。”
“然後?”姬冥修追問。
“然後什麼?”喬薇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然後你從來沒有想過帶孩子與我回府。”
“我……”
“這是你父親的藥。”姬冥修從懷中拿出一個藥瓶,放在桌上,“我還有事,先走瞭。”
“冥修!”喬薇抓住他的手。
姬冥修將她的手指掰開,轉身,出瞭屋子。
喬薇望著他逐漸消失的背影,拿起藥瓶,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
翌日,崔公公派人來收瞭貨,就見一個個威武雄壯的侍衛,一輛輛威嚴大氣的馬車,停靠在村口如同一支軍隊,震得鄉親們連靠近都不敢。
崔總管點瞭貨,滿意地離開。
作坊的人見老板娘的聲音果真好,做事越發帶勁兒瞭,作坊的產量又往上提瞭不少。
自打把七娘任命為管事後,作坊的許多事都不必喬薇親自出面瞭。
喬薇去高粱地裡收割完最後一捆高粱,去瞭羅大娘傢。
這些高粱原就是要賣的,搬到山上太麻煩,便全部放在瞭羅傢後院兒。
十畝地,畝產平均一百八十斤,在旱年種出這樣的成績,十分難得瞭。
羅大娘喊來販子,把高粱賣瞭。
高粱原先在市面上賣不起價,但巧就巧在大傢都不去種高粱,導致酒廠收不到高粱,今年拼瞭命地往上提價,聽說犀牛村有將近兩千斤的高粱,附近幾個鎮子的酒廠都派瞭販子過來,從一開始的一文錢一斤,爭到兩文錢一斤,之後三文、四文……一發不可收拾,最終被一傢土豪酒廠以十文一斤的價買瞭下來。
“嘖嘖嘖,十文一斤,肉才這個價呢!”羅大娘真不知該說小薇什麼好瞭,這丫頭真是幹什麼火什麼,運氣好得讓人嫉妒。
消息一放出去,估計明年不少人要種高粱瞭。
羅大娘上山給喬薇送銀子。
忽然,一個端麗的貴婦叫住瞭她:“大娘,我想問一下,你們村那個姓喬的姑娘住在哪兒啊?”
全村隻有小薇姓喬,羅大娘古怪地看著她:“你是誰?”
“我是喬姑娘的四嬸,我來給她送東西的。”四夫人溫聲道。
“不是二嬸?”羅大娘問。
四夫人溫柔地笑道:“不是。”
羅大娘就道:“我正要去找她,一起吧。”
四夫人隨羅大娘上瞭山。
這是四夫人第一次深入如此貧瘠的地方,她的馬都不願意往村子裡走,她下瞭車,沒讓人丫鬟跟著,一個人進瞭村,一路上,越看心越涼。
猜到大姑娘可能過得不好,卻沒想過竟是這麼糟糕。
不過,這種想法在看到山上那座別墅時發生瞭轉變。
開滿粉薔薇花的圍欄,碧草青青的院子,種瞭幾株嬌艷的白薔薇,大氣恢弘的屋子,鬥拱飛簷,往裡走,還有個精致的後院,秋千、木馬……各式孩童的玩具,而後院再往後,則是一個寬敞的花園,園子裡尚未種植多少花草,卻有個漢白玉砌成的大池子。
“你先坐,我去叫她。”羅大娘讓四夫人坐下。
四夫人不好意思繼續打量瞭,安安靜靜地坐在位子上。
喬薇從廚房出來,給四夫人倒瞭一杯茶:“四嬸怎麼來瞭?”
四夫人看著她一身農婦的打扮,稍稍驚訝瞭一把,隨即面色如常道:“這不是快中秋瞭嗎?我給你送點大閘蟹,順便,把圖紙給你瞧瞧。”
說著,她將一個大簍子放在瞭桌上,又從寬袖中取出兩張圖。
喬薇沒看螃蟹,而是拿過瞭她的圖紙。
四夫人道:“一張是你原先的繡樓,一張是大哥與大嫂的院子,這是草圖,你看看有沒有哪些地方需要改的,不過我還是建議你親自去府裡瞧瞧。”
翻修是大事,自然要親自去瞭。
喬薇點頭:“我今天沒什麼事,跟你去一趟吧。”
四夫人看瞭看她:“你臉色不大好。”
喬薇牽瞭牽唇角:“睡得有些晚,讓四嬸費心瞭,四嬸的馬車在村口?”
“嗯。”四夫人又道:“大哥去嗎?”
喬薇淡淡一笑:“我父親睡瞭,就不吵他瞭。”
“也好。”
喬薇換瞭身清霜的行頭,把別墅交給羅大娘與碧兒,隨後與四夫人一道下瞭山。
犀牛村距離京城也就五六十裡的路程,快馬加鞭,午後能到,再走半個多時辰抵達喬傢。
“四叔回來瞭嗎?”喬薇坐在馬車上,閑聊著問。
四夫人溫聲道:“回瞭,這幾日正在整頓靈芝堂。”
靈芝堂被徐氏弄得烏煙瘴氣,名聲都臭瞭,整頓起來,怕不是一兩日的事。
喬薇就道:“辛苦四叔瞭。”
四夫人快言快語道:“你四叔常年在外,想傢歸不得,能進靈芝堂替大哥做事,是他求之不得的福分,何來辛苦?”
談話間,馬車進入瞭喬傢。
四夫人由丫鬟扶著下瞭馬車,等四夫人轉過身來去扶喬薇時,就見喬薇已經利落地從馬車上跳下來瞭。
五年不見,當真判若兩人。
四夫人領著喬薇進瞭後宅:“你爹娘住蘭苑,你的繡樓就在蘭苑裡頭。”
“這是誰的院子?”喬薇指著一個古樸大氣的庭院,問。
四夫人頓瞭頓:“這是福壽院,如今是孟姨娘在住。”
二房倒臺,對孟老太太的稱呼也就改瞭。
喬薇淡淡地挑瞭挑眉:“福壽院這麼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地方,不該是我祖母住的麼?”
四夫人為難地說道:“原先是母親住的,母親……離開喬傢後,孟姨娘便搬進去瞭。”
喬薇的心情本來就有點不爽,這孟氏正撞到她槍口上瞭:“一個姨娘也好意思霸占我祖母的院子?讓她搬出來。”
四夫人對隨行的丫鬟使瞭個眼色。
丫鬟麻利地進瞭屋,很快,屋內便響起瞭爭吵聲,罵罵咧咧的,繼而是一陣桌椅板凳倒地的聲音。
丫鬟捂住紅腫的臉跑瞭出來。
喬薇眸光一冷,大踏步進瞭庭院,掀開簾子,幾步邁上前,看向剛發瞭一通火的孟氏,毫不客氣地說道:“誰打的?”
“我!”薛媽媽說道。
喬薇一腳將她踹出瞭屋子。
孟氏被這突如其來的陣仗嚇到瞭:“你、你、你幹什麼?”
喬薇冷聲道:“我幹什麼你管得著?這是我祖母的院子,你沒資格住!識相的,趕緊卷包袱滾回你原先的院子!不然,你就給我滾出喬傢,去找你的侯爺兒子!”
孟氏惱羞成怒:“你、你、你還講不講理瞭?你爹是我奶大的!”
“我爹是你奶大的,我又不是!”原先看在她給喬崢喂瞭幾天奶的份兒上,喬薇不想與她鬧得太僵,就怕喬崢心裡對這個乳母還有一絲感情,可自從知道她的親祖母淒涼地死在庵堂後,她對這個所謂的孟氏,就沒有半點同情與忌憚瞭!
憑什麼她的親祖母荒涼地度過瞭最後的歲月,這個小妾卻可以在喬傢吃香喝辣?
“我說的話你沒聽見是不是?”喬薇揪住她衣襟,毫不猶豫地將她拖出瞭院子,往地上一扔,“給我滾!”
孟氏嚇得屁滾尿流,包袱都不敢收,便在丫鬟的攙扶下跑回瞭原先的院子。
四夫人察覺到瞭喬薇今日的火氣不是一般的大,但她不敢問究竟為什麼,隻吩咐貼身丫鬟把孟氏的東西收出去,把院子好生清理一番,擺上老夫人的東西。
“還有誰住瞭不該住的院子?”喬薇淡道。
四夫人說道:“二房的正院,原先是大哥的院子,後面大哥專程給大嫂修瞭一座蘭苑,便從正院搬出來瞭。”
喬薇沒說話,臉色冷得嚇人。
四夫人忙吩咐丫鬟道:“去,把正院的東西收出來。”
“是!”丫鬟應下。
喬薇去瞭蘭苑。
蘭苑年久失修,前院長滿雜草,這幾日四夫人雖吩咐婆子清理瞭,但一眼望去,光禿禿的,又莫名有些荒涼。
喬薇凝眸道:“不用大改,以前什麼樣,就修葺成什麼樣吧。”
四夫人點頭:“也好。”
四夫人留喬薇用飯,被喬薇拒絕瞭,天色不早瞭,再不離開,城門一關,她可就回不去瞭。
喬薇坐上四夫人準備的馬車,晃悠晃悠地出瞭喬傢。
想到兩個孩子,喬薇讓那個車夫將馬車駛去瞭常吃的那傢糖葫蘆鋪子。
到鋪子前時,意外地看見瞭一道熟悉的身影。
“這個多少錢?”一名身著白色勁裝的少女問,這少女長得十分俏麗,精致的瓜子臉,膚色潤白,丹鳳眼,唇紅齒白,通身都透著一股說不清的靈氣。
老板看瞭一眼她身邊的男子,笑道:“熟客瞭,這個送你!”
“這怎麼好意思?”少女要掏錢。
男子給瞭老板一個銀裸子:“不用找瞭。”
喬薇淡淡地走過去:“冥公子可真大方呢,一出手就是一個銀裸子。”
少女看看冥修,又看看喬薇:“師兄,她是誰呀?”
師兄?
啊,傳說中的小師妹啊。
喬薇的眼刀子嗖嗖嗖嗖地落在二人身上:“帶小師妹逛街,就吃個糖葫蘆,是不是太小氣瞭?”
少女甜甜一笑,她笑起來,臉頰兩個酒窩,很是可愛:“我就喜歡吃糖葫蘆,是我叫師兄帶我來的!你是我師兄的朋友嗎?我叫小月,是素心宗的弟子,我爹是素心宗的宗主,你是誰?”
江湖兒女啊,難怪如此不拘小節,世傢千金才不會跟個男人在外拋頭露面。
喬薇淡笑道:“我一個鄉下人,就不拿賤名污小月姑娘的尊耳瞭。”
少女天真地說道:“其實沒什麼的,我外公也老說我是鄉下人。”
“你外公?”喬薇隨口道。
“嗯,我外公是當朝太師,他總說我娘嫁給瞭鄉下人,我娘生的孩子也是鄉下人。”她嘴裡說著吐槽外公的話,可滿眼都是對外公的孺慕之情。
喬薇想的卻是,這江湖小丫頭居然還有朝廷背景!
少女自來熟地說道:“我這次回來就是給我外公賀壽的,你是我師兄的朋友……我還沒見過我師兄的朋友呢,你也一起來吧!”
不待喬薇開口,姬冥修淡淡地開瞭口:“喬姑娘生意繁忙,無暇分身,我看還是算瞭。”
喬薇斜睨著他,眼刀子不要錢似的往他身上送。
少女遺憾地嘆瞭口氣:“這樣啊,可是這是我第一次下山,我也想見見師兄的朋友來著。”
“不是要吃豆腐花嗎?”姬冥修話鋒一轉。
少女眼睛一亮,瞬間把找朋友的事拋諸腦後瞭,挽住姬冥修的胳膊:“去哪裡吃?”
喬薇看著那隻放在冥修胳膊上的手,臉色沉瞭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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