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島是塔納族對於南部邊境的統稱,這裡有最繁茂的叢林、最雄偉的山脈、最險峻的迭嶂,自北島的塔納城出發,穿過流放罪奴的小鎮便能抵達這邊。
這裡人煙罕至,偶爾會有獵人進山打獵,或上山采藥,可說到居住其中,大約是沒人願意的,不為別的,就為這叢林中數不清的猛獸、道不盡的兇險,人進瞭林子不是人,而是一塊塊行走的食物,采藥打獵之人皆是結伴而行,鮮少有如教主大人這般,連武功都不會便在叢林腹部置瞭一間小茅屋,沒被老虎吃掉也真是個奇跡瞭。
喬崢帶著珠兒從林子裡采藥歸來,順便采瞭些能食用的蘑菇,隨即進瞭廚房。
自打喬崢跟瞭隊伍後,廚師的工作便從阿達爾手中交到瞭喬崢手中。
阿達爾對此表示強烈的不滿,他是一個十分喜好下廚的人,對他來說,廚藝是比殺人放火更有意思的事情,在喬崢到來之前,他一直是深受教主喜愛的美廚王,可自打教主吃瞭一次喬崢做的飯菜,便再也不吃他做的瞭,他深受打擊,從此都對這個小白臉充滿瞭怨懟。
喬崢把摘好的蘑菇與野菜拿到後院清洗,恰巧與剛結束瞭某次重要談話的阿達爾碰瞭個正著。
喬崢開開心心地打瞭招呼。
阿達爾:“哼!”
前院,望舒與珠兒蹲在地上打彈珠,哥哥做陷阱去瞭,不陪她玩。
景雲昨日的觸動很大,險象環生他不是第一次經歷瞭,從記事起,似乎自己的日子就遠沒有別的孩子太平,他早已經十分淡定瞭,隻不過,他從沒見過那麼厲害的馬車,按幾個開關,就能把人放倒。
他的籠子要是也有那樣的機關,就不愁捕不著獵物瞭。
他不會承認自己是吃狼肉吃出陰影瞭,太硬、太不入味兒、太難吃瞭!
景雲去廚房找到喬崢:“外公。”
喬崢在切狼腿,這是最後一塊狼肉瞭,今天一定要做得美滋滋的:“怎麼瞭,景雲?”
景雲道:“外公你有沒有小刀?我想用用。”
“你等等啊,我找找。”喬崢在廚房瞭找瞭一陣,沒找到,又回自己屋,從自己的醫藥箱裡取瞭一把防身的匕首,遞給瞭景雲。
阿達爾一臉鄙視:“給小孩子玩刀真的沒關系嗎?”你怎麼做大人的?!
景雲走向阿達爾:“阿達爾爺爺,你有沒有毒藥?我想用用。”
阿達爾毫不猶豫地從懷裡掏出個瞭瓶子:“給。”
剛從竹林走來的教主大人看到這一幕,簡直不能更鄙視瞭,呵,有你們這麼帶壞孩子的嗎?
喬崢、阿達爾:有本事你手裡的長矛不是給景雲的啊!
景雲呼哧呼哧地跑過來:“叔叔,你給做我的長矛呢?”
……
景雲帶上匕首、毒藥與長矛,和大白一塊兒去瞭自己做陷阱的地方,大白身上背著一個與體型極度不符的小背簍,喬薇不在,它可以盡情地抓田鼠,別提多愜意瞭。
景雲找到瞭自己的陷阱,這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籠子,裡頭裝著一點食餌,有野兔與野雞進來覓食,就會碰掉抵著籠蓋的棍子,蓋子落下,就講獵物困在裡頭瞭。
這是景雲從娘親那邊學來的方法,奈何在隱族根本不好用,這裡的野兔太聰明瞭,它們居然知道把籠子踢翻,讓食餌自己滾出來。
妹妹都已經打死一頭狼瞭,可他卻連隻兔子都沒有抓到,這讓他小男子漢的自尊收到瞭極大的挑戰。
他決定今天無論如何,都必須獵回一頭……猛獸!
他拿小刀與毒藥,削尖瞭幾根樹枝,尖頭塗上毒藥,幾支簡易的毒箭就這麼做成瞭,他再把毒箭插進籠子,用樹枝與樹葉做瞭個掩護,再拉瞭一條長長的、透明的魚線,從地面上三寸的地方橫穿而過,系在瞭對面的大樹上,他拉瞭好幾根,看上去就像是做瞭一個透明的小陣,待會兒隻要有獵物被籠子裡的香氣吸引而來,不論吃不吃籠子裡的東西,隻要碰到他佈的陣,便會牽動機關,七八支箭矢會同時射出來,讓獵物無處可逃。
為瞭防止有別的猛獸撿漏,景雲還在籠子上裝瞭個小鈴鐺,這樣他就能第一時間聽到這邊的動靜瞭。
做完這些,景雲心情大好,拍拍手,和大白回瞭小茅屋。
叢林的另一處,哈佐與二十名手下小心翼翼地找著路,最前方的是牽著獵犬的費伽,費伽便是那個向哈佐稟報消息說找到瞭三人蹤跡的護衛。
他其實並不是哈佐的親信,隻是哈佐手下最末等的一個跑腿護衛,平日裡沒多少重要的任務交給他,訓訓狗,打打雜,日子差不多就打發瞭。這次是人手實在不夠,亂撒網才將他撒瞭出去,旁人都不怎麼當一回事,唯獨他將之看作自己可以大展拳腳的機會,結果功夫不負有心人,真讓他把人找到瞭。
費伽看瞭看明顯變得興奮的獵犬,對哈佐恭敬地說:“哈佐大人,我們離目標很近瞭,請您務必註意好自身安全。”
哈佐不屑地哼瞭哼:“上次是我一時大意著瞭他的道,這次我有備而來,他不會有任何動手的機會,你隻管帶路!”
“是,哈佐大人。”想到瞭什麼,費伽又問,“可是哈佐大人,待會兒我們是要捉活的,還是死活不論?”
哈佐道:“當然是捉活的,留著他們還有用,不過……萬一實在捉不到,你們就聽我號令!”
這是不為我所用也不能為任何人所用的意思瞭,眾人明白,齊齊地應瞭聲是。
費伽繼續帶路,獵犬搖起瞭尾巴,越往前越興奮,就像是……看到瞭久違的獵物一般,費伽漸漸地拽不住繩子瞭:“比奴,你慢點!不要跑!”
被喚作比奴的獵犬非但沒聽見他的命令,反而汪瞭一聲,猛地竄瞭出去!
費伽不得已,也隻好跟著飛奔瞭起來。
“汪!汪汪!”
獵犬大叫著,後腿一蹬,飛起一跳,掙脫瞭繩子,撲向瞭掩護在樹枝下的籠子。
它跳過瞭那些透明的魚線,並未觸碰到開關,可令人惋惜的是,它雖沒有碰到,著急把它抓回去的費伽卻碰到瞭,就見籠子裡的箭矢如閃電一般,咻咻咻地飛瞭出來!
一聲慘叫,費伽被射中瞭,獵犬咬出瞭籠子裡的肉,玩汪汪汪地跑掉瞭。
籠子上的銅鈴發出瞭悅耳的聲音。
哈佐趕忙抽出瞭彎刀:“前方有埋伏!都停下!”
“有獵物上鉤瞭!”景雲眼睛一亮,他屁股都還沒坐熱呢,就有獵物來瞭,今天的運氣真是不能更好瞭,“大白!”
大白歡歡喜喜地蹦瞭過來,一大一小跑進瞭叢林,然而令景雲失望的是,他獵的不是什麼猛獸,而是一個人。
“汪汪汪汪汪!”
那條吃完瞭肉幹的獵犬終於想起自傢主人,回來尋他瞭,一鼻子就聞到瞭景雲的氣息,張開大嘴朝景雲咬瞭過來,可不等它咬到景雲一根頭發,就被大白一爪子拍飛瞭!
景雲見狀不妙:“大白,我們走!”
大白跑向瞭景雲。
景雲朝小茅屋的方向跑瞭過去,沒跑幾步又折瞭回來,在那人身上翻出一個錢袋,這才邁著小短腿兒,一口氣跑回瞭小茅屋。
“我去把人捉回來看看!”阿達爾轉身進瞭林子,將人捉瞭回來,費伽隻被射破瞭腿肚子,傷情倒是不重,但箭上有毒,他半條腿都腫瞭。
阿達爾的棍子抵在他脖子上:“你是誰?你們來瞭多少人?你們究竟想幹什麼?說瞭,繞你不死,不說,現在就把你活活打死!”
費伽不肯說。
阿達爾掄著棍子,將他狠狠地暴走瞭一頓,他還是不肯說。
教主大人陰測測地一笑:“看來讓他吃點苦頭是不行瞭,阿達爾,砍瞭他手指!問一次不說,就砍掉一根,問上個七八次,想來他就招瞭。”
阿達爾勸道:“教主,不能這麼做。”
喬崢連連點頭,是啊是啊,兩個孩子還在呢,弄得滿地是血,會嚇到孩子的。
阿達爾說道:“這太疼瞭,他會叫的,把人引來就不妙瞭,還是先把他毒啞瞭再砍吧。”
喬崢:“……”
教主大人覺得這個辦法很不錯,可是他身上沒有相關功效的毒藥,於是看向瞭喬崢。
喬崢炸毛:“看我幹嘛?我是大夫!不是殺手!我的手是用來治人的!我的藥是用來行醫的!不是用來讓你們幹這種勾當的!”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一次半包!”
言罷,轉身進瞭屋。
阿達爾掐住費伽的喉嚨,手一抖,把一整包都倒下去瞭。
費伽瞬間覺得自己的喉嚨失去瞭知覺,他用手掐住瞭喉嚨,失去嚎上幾句,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教主大人非常滿意:“阿達爾,問他話。”
阿達爾總感覺有哪裡不對勁,可一下子又想不起來到底哪裡不對,他用腳踢瞭踢費伽的肩膀,一臉嚴肅道:“你是誰?你們一共多少人?你們究竟有什麼目的?說不說?不說就把你剁瞭。你現在不能叫瞭,就算把你剁成肉醬,也不會有人發現的,不想吃苦的,就趕緊說!”
費伽的內心在咆哮,他都被毒啞瞭,怎麼說?怎麼說啊……
阿達爾:“教主他不肯說。”
教主大人:“剁瞭。”
費伽要崩潰瞭!
另一邊,哈佐派出的探子回來瞭,恭敬地稟報道:“哈佐大人,屬下已經查探清楚瞭,前方隻有一處埋伏,已經清理幹凈,費伽不見瞭,獵犬受傷瞭,從血跡上看,他們應該把費伽帶回自己的地盤瞭。”
哈佐危險地捏瞭捏拳頭:“他們有多少人?”
手下道:“不會超過七個。”
哈佐冷冷一笑:“才這麼點人,根本無法抵擋我畢羅傢族的勇士!兄弟們,上!”
一行十九人,揮舞著大刀,策馬沖向瞭小茅屋。
馬蹄聲,吶喊聲,威風赫赫地傳來,正要被剁掉的費伽因此撿回瞭一根手指,阿達爾一腳踹開瞭費伽,凝神聽瞭一會兒,對教主大人道:“一共十九人,全都是高手,交起手來,勝算不大。”
阿達爾口中的高手,就不是尋常的練傢子瞭,那是隱族最精銳的力量,真打起來,九州律都未必管用瞭。
二人一合計,決定兵分兩路,由他帶著喬崢策馬離開,阿達爾帶著兩個孩子坐馬車從另一條路離開。
孩子們乖乖地跳上瞭馬車,兩隻白與珠兒也跳瞭上去。
阿達爾揮動馬鞭,駕的一聲,馬車絕塵而去!
哈佐的人已經要到瞭,教主大人也不知哪兒的力氣,一把抓起身邊的人,放到瞭馬背上。
他坐上前面,揮動著馬鞭,閃電一般地從西面的小路離開瞭。
教主大人將速度提升到瞭極致,身後的人趴在馬鞍上,吐得膽汁都要出來瞭。
教主大人心裡毛毛的,騰出手遞給他一方帕子。
他伸手去接。
教主大人用餘光瞄瞭一眼他的手:“你幾時換衣裳瞭?”
話落,驚覺不對,回頭一看,尼瑪這不是喬崢,是費伽!
喬崢的內心也是極度崩潰的,他不過是在屋子裡收瞭點藥材跑出來,就馬也走瞭,車也沒瞭,整個院子空蕩蕩的,連那個半死不活的人質都不見瞭。
說好的一起逃呢?!
是不是太不太不講義氣瞭?!
“喂!你們人呢?!”
哈佐的大軍馳入瞭叢林。
喬崢嚇得在包袱裡一陣摸索,摸瞭半天總算是摸到瞭那把匕首,他拔瞭刀鞘,雙手緊緊地握住匕首,警惕又顫抖地看著向他奔來的護衛。
哈佐勒緊瞭韁繩,抬手,所有人停下,哈佐從馬鞍上拿出瞭一副弓箭,瞄準喬崢:“說,那個男人與兩個孩子去哪兒瞭?”
喬崢不說。
哈佐將弓箭拉滿,冷笑:“不說也罷,真當我們找不著麼?”
言罷,松開手指,箭矢離弦而去,在半空劃出瞭一道優美的弧線,眼看著它就要射中喬崢,忽然它身後,另一道更快的箭矢,追上瞭它,將它錚的一聲擊成瞭粉碎!
哈佐眉心一跳,轉過瞭身去,幾乎是同一時刻,又一支箭矢奪命而來,哈佐掄起彎刀抵擋,那箭矢力道之大,生生從它的彎刀裡穿瞭過去,射傷瞭他的肩膀。
雖傷得不重,可對方也才隻出瞭一箭而已,哈佐的內心油然生出瞭一股警惕與忌憚。
未知的恐懼最可怕,哈佐連對方的影子都沒看到便莫名其妙地中瞭一箭,這讓哈佐不敢與之硬抗,給手下們打瞭個手勢,兵分兩路,朝阿達爾與教主大人離開的方向追瞭上去!
喬崢定定地看著茂盛的叢林:“是誰?”
姬冥修牽著馬走瞭過來:“爹,是我。”
喬崢心頭一喜:“女婿!你總算是來瞭!你快去找景雲和望舒!剛剛那夥人去追他們瞭!就是……就是我也不知道哪一條才景雲他們的路……”
姬冥修點點頭道:“燕飛絕與姬無雙已經去瞭,能找到他們的,你放心吧。”
早在景雲與望舒坐著馬車逃走的一霎,追風鳥便也改道追瞭過去,姬冥修是聽見瞭喬崢的聲音才過來看看的。
姬冥修帶著喬崢從來時的方向堂而皇之都走瞭出去,哈佐的兩隊人馬忙著追擊景雲與教主大人,卻不知教主大人早已棄馬,那馬上馱著的是被五花大綁的費伽,而景雲這邊,也早已與燕飛絕姬無雙會合。
姬無雙與燕飛絕得知的詳情是有人冒充姬冥修將兩個孩子接走瞭,看到阿達爾的一霎,二話不說與阿達爾打瞭一架。
打完,又十分愉快地帶著阿達爾去與姬冥修會合瞭。
“爹爹!”
兩個小包子看到瞭姬冥修,趕忙跳下馬車,撲進瞭自傢爹爹懷裡!
姬冥修蹲下身來,一手一個,將兩個小傢夥摟得緊緊的,沒瘦,好像還胖瞭,他懸瞭一日的心總算放瞭下來,他揉瞭揉兩個小傢夥的腦袋:“是誰帶你們來這邊的?”
望舒脆生生地道:“是帥叔叔和阿達爾爺爺!”
“叔叔?爺爺?”姬冥修的眸子裡掠過一絲困惑,朝馬車的方向看去,但馬車上已經沒有任何人的影子瞭。
燕飛絕四下看瞭看:“誒?不對呀,剛剛還在這兒的!阿達爾!阿達爾!”
“阿達爾爺爺!”
“阿達爾爺爺!”
阿達爾沒有回應。
他與教主大人站在高高的山坡上,靜靜地眺望著山腳的方向。
山腳的小道上,兩個小包子已經上瞭馬車,卻還挑開簾子,將小腦袋伸出窗外東張西望。
阿達爾的鼻子莫名有些酸酸的:“是不是在找我們啊?”
教主大人一臉冷漠:“你那麼醜,誰找你?要找也是找本座。”
姬冥修騎在馬上,駿馬晃悠悠地走著,他總感覺有什麼人在看自己,回頭,卻隻看到綿延不盡的山脈。
淅淅瀝瀝的大雨落瞭下來,打濕瞭衣襟,教主大人冷漠地戴上鬥篷,轉身沒入瞭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