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島的清晨比大梁來得更早一些,寅時還沒過,東邊便泛起瞭一小抹魚肚白,天色漸漸變淡,浮現瞭一層朦朧的淡青色。
昨夜,對島上大部分居民來說都是一個難眠的夜,然而悲憤過後,日子還是得繼續,勤勞樸實的島民天沒亮便下瞭床,開始瞭一整日的忙碌。
塔納族自給自足,不與外界通商,隻有很少量的人會冒著生命的危險出島遊玩或采買,塔納族的居民以捕魚打獵居多,也有人種地,相對而言,種地的人數不多,這也導致農產品匱乏,有些地方米價菜價比魚價還高。
天光一點點地大亮,商鋪的門除瞭客棧與小飯館大多沒有打開,倒是街道兩旁陸陸續續地擺上瞭壇子。
聖女穿梭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她自幼被選入聖女殿,六歲內定為下任聖女,一直過著眾星拱月的日子,除瞭習武念書做功課,不用操心任何事,人間煙火,離她就如一個海岸那麼遠。
“幹什麼呢?沒長眼睛?!”
一個販子推著手推車迎面走瞭過來,他著急趕貨呢,這個女人是瞎瞭還是傻瞭,怎麼走大馬路的中央啊?
而且他叫瞭半天,她竟然都沒聽見!
聖女回過瞭神,抬手,一掌打碎瞭販子的推車。
販子嚇得狠狠一怔,周圍的人也跟著一怔,這姑娘看著年紀輕輕的,怎麼一出手就如此暴戾?
販子到底仗著人多,鼓起勇氣,沖她吼瞭一嗓子:“哎!你怎麼回事啊?我招你惹你瞭?你擋瞭我的路!還好意思打壞我的車!你講不講理瞭?”
聖女冷著一雙眼眸,一字一頓地說道:“不想死,就給我滾!”
販子被她強大的氣場唬得心肝兒一抖,愣愣地讓到一旁,四周圍觀的人也趕忙低下頭去做自己的事,聖女面無表情地自一對碎裂的車板上走過。
待到她走遠瞭,人群裡開始熱議瞭。
“我好像見過她。”一個小夥子說。
他身旁的老大爺問:“你在哪兒見過她呀?”
“角鬥場。”小夥子回憶著說道,“就是真假小卓瑪比試的那一回,我看見她站在和卓的身邊,她是和卓的侍女。”
老大爺嘖嘖道:“和卓的侍女怎麼如此跋扈?”
“我上次見她,她不是這樣的。”小夥子也不明白哪裡出錯瞭,可上一回在角鬥場,這個姑娘溫柔又大方,看著便令人心生好感,哪裡像方才,兇得跟個母夜叉似的。
這樣的談資每天都有,眾人排揎瞭幾句便各忙各的去瞭。
聖女來到瞭賀蘭堡。
托和卓的福,她身上有一塊和卓的親令,拿著她可以自由進入堡中,這個時辰青巖女官應該還在服侍和卓,侍衛換瞭一撥,並不是昨夜值守的,所以,不會知道青巖女官昨夜回去後便再也沒有出來過。
她有令牌,有青巖的臉,混入堡中不成問題。
心思轉過,聖女從寬袖中拿出瞭令牌,然而不待她走上前,便有一名侍衛騎著高頭駿馬急匆匆地奔來,人未到,他的嗓子吼開瞭:“快!快通知小卓瑪!有人假扮青巖女官將幾個聖姑接走瞭!”
侍衛長趕忙拔出寶劍:“你們幾個,封鎖所有城門!別放任何人進來!”
就差瞭一步!
聖女眸光冷瞭冷,背過身子,將身形隱入瞭樹後。
走不成門,隻能爬墻瞭。
賀蘭堡守衛森嚴,每隔百步便有一崗,眼下又正值白天,身形難以掩藏,不過,她知道賀蘭堡有一處死角,那是一個鬧過鬼的地方,據說是一個冤死的侍衛,死後冤魂不散,每晚都會在堡中徘徊,六聖姑還是聖女時給那冤魂做瞭一場法事,那時她年紀小,乖乖地站在一旁觀摩六聖姑,不小心記住瞭那個地方。
聖女找到瞭那個方位,若是她全盛時期,百尺高墻不過是一口氣的距離,然而如今她身受重傷,又強行催動瞭功法,一次恐難以登頂。
她從懷中拿出瞭飛鏢,運力擲上墻壁,飛鏢釘入瞭墻中。
以飛鏢借力,三四次,應該能爬上去瞭。
小卓瑪,祭師,你們都給我等著,我來找你們復仇瞭!
……
賀蘭堡的南廂,教主大人一夜睡到天大亮,教主大人從未睡過如此奢華的床,大到不可思議,醒來時自己居然好好地睡在床上,要知道除瞭狹窄的小閣樓,他睡哪兒都是會滾下來的。
當然教主大人不知道的是,他半夜滾下來兩次,都被姬冥修給抱回去瞭。
教主大人掀開被子下瞭地,昨夜太困,沒來得及好好打量這間屋子裡,今早這麼一看,才發現裡頭盡是好東西!
翡翠托盤、羊脂白玉掛件、鮫人淚、黃金底座掐絲琺瑯小花瓶……
教主大人吸瞭吸口水,打開百寶箱,將白玉掛件、鮫人淚、小花瓶、托盤……能裝的全都裝瞭進去。
忽然,屋外響起瞭侍女的聲音:“祭師大人,您醒瞭嗎?我進來伺候您。”
教主大人趕忙合上瞭百寶箱,一本正經地說道:“進來吧!”
侍女端著一盆熱水入內,笑吟吟地道:“給祭師大人請安,我伺候您洗漱。”
教主大人看瞭看桌上的百寶箱,眼神一閃道:“不用瞭,你出去,我自己來!”
侍女退下瞭。
教主大人看著金燦燦的臉盆,將盆子裡的水倒瞭,想把噴子裝進百寶箱,奈何箱子已經塞得差不多瞭,這個大臉盆怎麼都塞不進去瞭!
教主大人氣急敗壞地呲瞭呲牙!
很快,他想到瞭一個好的辦法,他換上瞭一件無比寬大的長袍,將金盆藏在瞭寬袖中,百寶箱也藏在瞭另一個寬袖中。
“來人。”他拿腔拿調地喚道。
先前的侍女推門而入:“祭師大人。”
教主大人道:“你去給我準備早膳,我這人吃東西不挑剔,隨便做幾樣就好,比如……香酥乳鴿來兩隻,清蒸大海蟹來兩隻,大龍蝦炒一隻,另外羊蠍子火鍋燉一個,牛三鮮來一盤,然後配點小菜,小菜也別太復雜瞭,就蠶豆毛豆黃豆綠豆各來一點,另外人參燕窩也都各煮一盅,兔子肉也稍微來個半隻吧,要烤得外焦裡嫩,酥軟香脆,別放太多辣。”
侍女聽得太陽穴突突的:“是,我記下瞭,這就去讓人準備。”
“好,你去準備,我……出去轉轉!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是。”
侍女退下瞭。
教主大人麻溜兒地站起身,走到門口往外瞧瞭瞧,見走廊裡沒人,鬼鬼祟祟地走瞭出去。
順瞭這麼多寶貝,夠他吃吃喝喝幾輩子瞭,姬冥修那個傻瓜,真以為自己會跟他走麼?
他現在就雇條船出海,離開塔納族,他就不信姬冥修還能一輩子待在這邊,姬傢他不要瞭?丞相他不做瞭?等他和那個母夜叉走瞭,他再回島上來!
打定主意的教主大人得意洋洋地走向瞭大門口,然而令他無比憂愁的人,大門被封鎖瞭,沒有小卓瑪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出入。
走不瞭大門他就走小門!
他做江洋大盜時這群傢夥還在娘胎裡打滾呢!
區區一個賀蘭堡,困得住他?
“呵呵!”
教主大人不屑地冷笑瞭幾聲,從工具房順瞭一大捆繩子,往人煙最稀少的地方走去。
他找到瞭一處絕佳的逃亡之地,他將袖口紮緊,以防在滑落的途中百寶箱或者他的大金盆從袖子裡掉出來,那樣發生響動不說,還會摔個面目全非。
唉,他怎麼這麼機智?
紮緊瞭袖口的教主大人將繩子拴在瞭一個大樹上,隨後抓著繩子爬上瞭城墻,就在他要飛繩而下時,一個巡邏的侍衛跑過來瞭,他當然沒認出這就是高高在上的祭師大人,當即一聲暴喝:“什麼人?!”
教主大人完全沒料到半路會殺出個程咬金,嚇得腿一軟,腳底一滑,整個人背朝下跌瞭下去!
而幾乎是同一時刻,聖女運足瞭內力,飛身而上,踩著飛鏢,借瞭三次力,眼看著就要成功瞭,卻被一個龐然大物狠狠地砸中瞭腦袋!
一切發生得太快,她根本沒做出反應,就被那個龐然大物拍進瞭地裡。
“啊——”
教主大人慘叫。
“有人掉下去瞭,快!”城樓上的侍衛吹響瞭號角。
全堡的侍衛都警戒瞭起來,手持長劍朝教主大人的方向奔瞭過來。
侍衛長認出瞭他:“祭師大人?祭師大人!祭師大人!”
教主大人閉著眼慘叫:“啊——”
侍衛長拍瞭拍他:“你……你……你沒事吧,祭師大人?”
“嗯?”教主大人睜開瞭眼,看看侍衛長以及一堆目瞪口呆的侍衛,再看看自己,摸瞭摸胸口,有心跳,摸瞭摸袖子,寶貝都在!
真好!真好!
教主大人一把站瞭起來,原地蹦瞭蹦:“我沒死!我沒死!我沒死!”
被他一屁股坐暈的聖女:“……”
教主大人踩著踩著不對勁,怎麼這麼軟呢?他低頭一看,媽呀,怎麼有個女人?
繼被教主大人一屁股坐暈後,聖女又被華麗麗地踩吐瞭。
教主大人從那麼高的摔下來,力道其實是很大的,聖女整個身子都陷入瞭地裡,摳都摳不出來。
……
這件事的結果,自然是聖女被抓瞭,教主大人的出逃計劃也無情夭折瞭。
教主大人無比幽怨地回瞭賀蘭堡。
心都要碎瞭!
真的真的要碎瞭!
姬冥修拍瞭拍弟弟肩膀,寵溺地說道:“就知道你是好樣的,這次能抓住聖女,全是你的功勞。”
教主大人的悲傷逆流成河!
……
聖女的罪名原本不足以判處極刑,但她竟敢假扮青巖女官從大牢帶走逃犯,還打傷瞭兩名看守的侍衛,更企圖潛入賀蘭堡行刺小卓瑪與祭師,種種罪行加起來,夠她死上好幾回瞭。
有句話叫不作死就不會死,說的大抵就是她瞭。
至於那幾個出逃的聖姑,喬薇也絲毫不擔心,因為……他們很快就會見面的。
“大聖姑,離開這裡之後我們去哪兒?”小船上,三聖姑充滿憧憬地問。
大聖姑道:“先去中原。”
四聖姑開口道:“大梁嗎?我聽說大梁是姬傢的地盤,我們這麼貿貿然過去,萬一撞上姬冥修與小卓瑪怎麼辦?”
三聖姑就道:“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們一定不會料到我們棄南詔不去,而去瞭大梁。”
六聖姑的點點頭:“大聖姑說的沒錯,大梁地大物博,姬傢不可能一手遮天,我們幾個的身上有那麼多值錢本事,還怕到瞭那邊無法安身立命嗎?”
大聖姑露出瞭得意的笑容:“外頭對咱們塔納族可是崇敬得很,他們管我們叫隱族,隱族的弟子能被皇帝奉為上賓,大梁皇子眾多,我們不管是投靠誰,都能借他的手,除掉小卓瑪與姬冥修!”
幾人的心底再一次燃起瞭雄心張志,就算這裡沒瞭聖女殿,他日在大梁的土地上,也能開出的聖女殿!到那一日,就是她們報仇雪恨的日子!
“啊——”四聖姑的心口忽然痛瞭一下。
五聖姑忙道:“四師姐,你怎麼瞭?”
話音一落,她自己的心口也痛瞭一下。
六聖姑古怪地看著她們:“發生瞭什麼事?”
“好疼……”四聖姑捂住胸口。
五聖姑疼得冷汗都冒瞭出來。
很快,三聖姑也開始疼痛,一刻鐘後,大聖姑與六聖姑也痛得倒在瞭甲板上!
大聖姑揪住衣襟:“快……快回島!”
……
岸邊,喬薇與十餘名賀蘭鐵騎恭候多時。
看見小船慢悠悠地劃過來,幾名聖姑面色泛白地劃著漿,喬薇莞爾一笑,抬瞭抬手:“聖姑們好像沒力氣瞭,快去幫一把。”
兩名賀蘭鐵騎淌下海,將船拉到瞭岸邊。
聖姑們疼作一團,冷汗直冒,唇周發紫。
大聖姑冷冷地瞪向喬薇:“你……你對我們……做瞭什麼?”
喬薇俯下身,燦燦地笑瞭笑:“我相公說你們幾個老奸巨猾,怕是不會乖乖就范,為防范你們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來,我相公讓我在你們身上下瞭一點蠱。”
大聖姑咬牙切齒:“你居然對我們下蠱?”
喬薇眉梢一挑,玩味兒地看著她:“從來隻有你們給別人下蠱,被人下蠱的滋味還是頭一遭吧?怎麼樣?好受嗎?我可是用的你們自己養的夜鳴蠱,是不是很親切呀?”
大聖姑氣得嘔出瞭一口鮮血:“你……卑鄙!”
“彼此彼此咯。”喬薇說罷,笑容一收,直起瞭身子,“押往斷腸崖,九九八十一斷魂釘,即刻行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