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1】一更

作者:偏方方 字數:4946

丞相大人吃醋的風波在向情敵宣佈瞭絕對的主權後暫時告一段落,可荀蘭的苦日子才剛剛開始。

沒瞭姬傢這座強大的靠山,荀蘭首先面對的現實難題就是貧窮。

俗話說的好,坐吃山空,風光一時的姬傢前主母也並不例外,原本荀蘭便是被逐出傢門的,沒允許她攜帶過多的財物,身上所帶的那點微薄的銀子不過幾日便捉襟見肘瞭。

紅梅一開始還能買點肉,做做餃子,炒個肉絲,可眼下——

紅梅拿起蓋子,看著米缸裡稀稀拉拉的幾顆米,苦惱地皺起瞭眉頭。

就這麼點米,熬碗粥都不夠。

她去瞭荀蘭的屋子,荀蘭坐在窗前,一瞬不瞬地望著長滿雜草的後院,不知在想什麼,怔怔地有些出神。

“夫人。”她喚道。

荀蘭的目光沒從院子裡移開,隻是淡淡地應瞭一聲:“怎麼瞭?”

紅梅拽著衣角,硬著頭皮道:“米缸裡沒米瞭。”

荀蘭平靜地說道:“那就去買,我現在不餓,晚點再吃也一樣。”

紅梅不動。

荀蘭扭過瞭頭來,古怪地看著她:“怎麼不去?”

紅梅低聲道:“沒錢瞭。”

荀蘭哦瞭一聲,長長的睫羽垂瞭下來,靜默瞭一會兒,走到梳妝臺前,拉開抽屜,裡頭躺著一個錢袋,她把錢袋打開,倒出瞭一個銅板。

紅梅的臉都燙瞭,她覺得自己真不該來找夫人,可若是不找,又沒錢吃飯……

荀蘭將銅板裝好,錢袋系好,默默地放回瞭原處,隨即從手腕上拔下一個鐲子,遞給紅梅道:“你拿去當瞭吧。”

紅梅不忍心地說道:“你全身上下就剩這麼點東西瞭。”

荀蘭道:“當瞭。”

紅梅咬唇接過瞭鐲子,她聽周媽媽提過,這個鐲子是夫人的娘親送的,她出嫁時荀傢沒來什麼彩禮,唯獨曾經的荀夫人托仆婦送瞭一點東西,其中就有這個鐲子。

這麼珍貴的東西被自己拿去當瞭,想想都令人心疼。

“還等什麼?”荀蘭問。

紅梅一咬牙,轉身去瞭。

紅梅並不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她是小地方來的,見識不多,但早先在落梅院做事時,曾跟著榮媽媽、冬梅學瞭不少東西,也跑瞭不少地方,別的不敢說,找幾個當鋪還是不難的。

她找到瞭一傢店面還算寬大的當鋪,把鐲子遞給瞭掌櫃。

掌櫃拿起鐲子,對著太陽照瞭照,漫不經心地說道:“十兩。”

紅梅一怔:“十兩?怎麼才十兩啊?掌櫃你好好看看,這可是羊脂玉!做工也好,外頭一百兩都買不到呢!”

掌櫃笑瞭:“姑娘,我這是當鋪,你以為當鋪是幹嘛的?你把東西押在我這兒,我給你銀子花,等你有銀子瞭,再把它給贖回來,我這是免費借銀子給你花呢,要是誰都按原價打我這兒借,我這生意還做不做得下去瞭?”

紅梅著急道:“我們不一定會贖回來呀!”

掌櫃渾不在意地說道:“就這價瞭,你愛當不當,不當啊,您請好。”

十兩銀子在京城可撐不瞭幾天,紅梅拿過鐲子離開瞭。

之後紅梅一連問瞭四五傢當鋪,全都不超過這個價,有傢黑心的更離譜隻開出五兩,氣得紅梅當場便黑瞭臉。

“小姑娘,你要當東西啊?”

在紅梅走出第六傢當鋪時,一個笑容滿面的胖大叔叫住瞭她。

紅梅警惕地看著對方:“你是誰?”

胖大叔指瞭指對面的胡同,和顏悅色道:“我是周記當鋪的,我們當鋪是從城被搬過來的,還沒正式開張,我見你找瞭不少地方,是不是你的東西當不出去啊?”

紅梅是聽過周記當鋪的,那是京城最大的當鋪,信譽好,開價高,可惜離這邊太遠,她走不過去,否則,就上它傢當瞭。

對方是周記當鋪的,紅梅的臉色好瞭些,說道:“不是當不出去,是他們都太黑心瞭,我傢夫人的上等玉鐲子,他們卻隻給十兩。”

“能給我瞧瞧嗎?”胖大叔問。

紅梅把鐲子拿瞭出來。

胖大叔要伸手去接,紅梅謹慎地避過。

胖大叔好笑地說道:“我不碰,我不碰。”隨手仔仔細細地看起瞭鐲子,“這是上等的羊脂玉啊,買的時候花瞭不少錢吧?”

紅梅笑道:“算你識貨,這是我傢夫人的嫁妝,成色特別好,做工也精致。”

胖大叔為難地摸瞭摸胡子,說道:“鐲子是好鐲子,不過按照當鋪的行情,十兩銀子確實也差不多瞭。”

紅梅失望地收起瞭鐲子。

胖大叔又道:“你先別灰心,我們這兒不是新開的鋪子嗎?你是第一單生意,開門紅,給你算多點,三十兩。”

紅梅道:“三十兩太少瞭,五十兩吧。”

胖大叔沉下臉道:“你這丫頭!一開口就給我漲瞭十倍的價!哪兒有這樣的?”

紅梅委屈道:“不是都說你們周記當鋪的價錢高嗎?”

胖大叔道:“那也不能這麼高啊!”

紅梅哀求道:“這位大叔,我傢夫人實在是等著銀子用,你就當行行好,給我五十兩吧,哪天我傢夫人回瞭姬傢,會拿更多的銀子報答你的!”

胖大叔一愣:“姬傢?你們是姬傢人?”

紅梅點點頭:“我傢夫人是姬傢四少爺的生母。”

胖大叔上下打量瞭她一番道:“姬傢的主子怎麼會缺銀子?小姑娘,你別是在逗我。”

紅梅正色道:“我沒逗你,我說的是真的,我傢夫人一定會回到姬傢的,等回去瞭,再把銀子給你送來,我們花多少當的,雙倍還你!”

這似乎是一筆不錯的買賣,胖大叔十分爽快地應下瞭,從懷中掏出瞭一張五十兩的銀票,紅梅接過銀票,確定銀票是真的,才把鐲子給瞭他。

之後,紅梅去瞭銀票上的錢莊。

剛一進門,便被搜查的官兵拿下瞭。

掌櫃的叫道:“就是它!小店失竊的銀票找到瞭!”

紅梅被人抓去衙門瞭。

紅梅嚇壞瞭,哭著說自己是被騙的,官差不信,為瞭逼供,狠狠地抽瞭她幾鞭子,疼得她哭爹喊娘,最後,還是荀蘭找到衙門,用那對紅寶石金耳環將她保釋出來瞭。

金耳環是荀蘭身上除瞭那朵舊珠花外僅剩的值錢東西瞭,如今也沒瞭。

紅梅是一路哭回去的,她悔得腸子都青瞭,早知道不那麼貪心,十兩銀子把東西當瞭,也不至於弄成如今這個局面瞭。

二人晚上喝瞭點幾乎沒有米粒的粥。

大半夜的,紅梅都能聽見肚子咕咕叫的聲音。

荀蘭在姬傢時,為瞭樹立完美無缺的形象,確實沒有中飽私囊過,所以她是沒有多少體己銀子的,但公主在世時,每年在她生辰那日都會往錢莊裡給她存下一筆錢,這筆錢她沒有動過,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去動瞭,可眼下,似乎是別無選擇瞭。

她帶上路引與戶籍,去瞭錦繡錢莊。

錢莊的賬房先生核實瞭她的身份,拿出算盤敲瞭一通:“算上這些年的利錢,一共是五千五百兩,您要全部取走嗎?”

“嗯,全部。”荀蘭點點頭。

賬房先生道:“您稍等,這筆銀子數目太大,大堂的銀箱不夠,我需要找掌櫃拿庫房的鑰匙。”

荀蘭微微頷首:“有勞先生。”

賬房先生進瞭掌櫃的書房,不一會兒,訕訕地走瞭出來,愧疚道:“抱歉瞭,夫人,這筆銀子您不能取走。”

“為什麼?”荀蘭問。

賬房先生撓頭,不知該怎麼解釋:“因為……”

“因為你不配!”

喬薇的聲音驀地響在門口。

荀蘭側目,朝喬薇淡淡地看瞭過來。

喬薇含笑進瞭屋,原本在書房喝茶的掌櫃聽瞭聲音,笑盈盈地迎瞭出來:“少夫人,什麼風兒把您給出來瞭?您上門怎麼也先讓人帶個消息,我也好在門口迎著您!”

喬薇微微一笑:“胡掌櫃客氣瞭,我這邊還有些私事要處理,待會兒再請胡掌櫃喝茶。”

胡掌櫃看瞭一眼旁側的荀蘭,識趣地拉著賬房先生進去瞭。

偌大的大堂隻剩喬薇與荀蘭。

荀蘭開門見山道:“這筆銀子是公主留給我的,你沒權利把它拿走。”

喬薇道:“誰說我要把它拿走瞭?我隻是把它繼續放在錢莊罷瞭。”

“我要取走。”荀蘭道。

喬薇好笑地看瞭她一眼:“你做夢吧?”

荀蘭淡道:“錢是公主給我的,我想什麼時候取走就什麼時候取走。”

喬薇譏諷地說道:“錢是公主給你的,姬傢的主母之位是不是也是公主給你的?沒給你的東西你不守規矩地拿瞭,給你的東西我也可以不守規矩地扣瞭。”

荀蘭望向書房,正在偷聽的掌櫃一把將腦袋縮瞭回去。

喬薇淡淡地笑道:“別看瞭,你拿不到銀子的。”

荀蘭冷冷地看瞭喬薇一眼,拿上自己的憑據,轉身出瞭大門。

喬薇望著她的背影道:“如果你想去別的錢莊,我奉勸你還是別白費力氣瞭,我已經放瞭話,哪個錢莊敢把銀子給你,我就把哪個錢莊從京城趕出去!”

荀蘭頓住腳步,一記冰冷的眸光打瞭過來。

喬薇淡淡一笑:“想說我過分嗎?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冥修的。”

那傢夥現在還在吃荀蘭的飛醋,恨不得把荀蘭給碎屍萬段瞭,荀蘭在傢作妖時,他都沒這麼討厭過她!

最終當然沒能取到銀子,喬薇這惡霸一般的行徑,按理說是能上官府告她的,但哪個官府吃飽瞭撐著敢接喬薇的案子?不怕姬冥修一根手指把他們捏死?

沒瞭昭明公主的這筆銀子,生活幾乎陷入絕境,荀蘭又帶著紅梅做起瞭刺繡的聲音,荀蘭心靈手巧,眼光獨到,做出來的繡品一件比一件漂亮。

繡樓的老板娘看瞭,滿意極瞭,正要掏銀子買下,喬薇陰魂不散地冒瞭出來,一隻腳啪的一聲踩在椅子上,手臂橫在腿上,無比惡霸地說道:“你做她的生意,我就讓你在京城沒生意可做。”

老板娘嚇得趕緊將荀蘭轟走瞭!

喬惡霸的名聲也在京城響當當地傳開瞭。

……

不能去大繡樓做生意,隻得由紅梅拿著去集市上販賣,集市上喊不起價,販賣的錢除去攤位費就不剩多少瞭,偶爾還碰上幾個流氓地痞,紅梅又不像喬薇,能把人傢打得落花流水,一日下來,沒收入是傢常便飯。

主仆二人天天清粥白菜,連頓肉都吃不上。

荀蘭夜以繼日地做刺繡,一日突然降溫,她染瞭風寒,夜裡發起瞭高熱。

一年之內滑胎兩次,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何況她本身底子就很弱,紅梅給她喂瞭不少熱水,希望她發身汗便把高熱給退瞭,哪知卻在第二日的夜裡越發嚴重,燒得人都糊塗瞭。

紅梅嚇壞瞭,趕忙跑去找大夫,但盧大夫已經被姬冥修處置瞭,別的大夫又不是做慈善的,沒銀子誰來給看?

荀蘭全身滾燙。

紅梅沒辦法,連夜跑回姬傢,敲響瞭姬傢的大門。

“開門吶!我要見老爺!”

小廝被吵醒,打著燈籠開瞭一條門縫,不耐地打瞭個呵欠道:“吵什麼吵啊?三更半夜的,老爺都睡瞭!”

紅梅焦急道:“我有很重要的事稟報老爺!你快幫我通傳一聲!再晚的話,夫人就沒命瞭!”

小廝道:“老爺生病瞭,在靜養,已經吩咐下來府中的事全交由大少爺與少夫人處置,不過少夫人也吩咐瞭,如果是荀氏的事,那就不必稟報她瞭,荀氏已被逐出姬傢,與姬傢沒關系瞭,你呀,別再來瞭!”

“可是……”

紅梅話未說完,小廝將門嘭的一聲合上瞭!

之後她又敲瞭許久,卻再也沒人應答瞭。

紅梅不明白老爺與夫人究竟發生瞭什麼事,怎麼頭一天還為瞭夫人與兒子決裂,第二天就一聲不響地走掉瞭,現在更是不管夫人死活瞭。

紅梅後悔過跟著荀蘭嗎?

當然後悔過,如果她當初沒有對荀氏心軟,而是像個普通的丫鬟,離荀氏遠遠的,那麼如今她還在府裡吃香喝辣呢。

可是她既然選擇這一步,也斷沒有回頭路瞭,姬傢已無她容身之所,她唯有把荀氏伺候好,等著荀氏有朝一日風風光光地榮歸姬傢,她才算是熬出頭瞭。

隻是夫人重病,別說回姬傢瞭,她能不能保住這條命都還兩說。

還有誰能救夫人?

還有誰……

對瞭,鎏哥兒!

夫人是鎏哥兒的親生母親,夫人當初被趕去守陵時,鎏哥兒哭得那麼傷心,他心中是有這個母親的,如果他知道瞭夫人的處境,一定不會不管夫人,而老夫人又什麼都順著他,他開口,還怕夫人沒救嗎?

紅梅像是抓住瞭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整個人都仿佛活瞭過來,她知道少夫人不會讓鎏哥兒見自己,所以守在姬傢是行不通的,她耐心地等到瞭第二天,喬薇將三個小包子送進書院並坐上馬車離開後,她才壯著膽子走瞭過去。

守門的護衛道:“你是誰?”

紅梅客客氣氣地說道:“我是姬傢的丫鬟,傢中有事,我傢夫人讓我來接四少爺回去。”

別的世傢公子確實都是下人接送,半路把人接走的也不是沒有,但姬傢不這樣,姬傢的孩子從來都是傢長接送的,不是親爹親娘便是二叔二嬸,有時會是太師公,喬薇明確告訴書院,除他們幾個之外的人都是騙子,一律不能接走。

護衛毫不客氣地將紅梅轟走瞭。

最後一線希望也沒瞭,紅梅絕望地回瞭小宅子,荀蘭還燒得厲害,渾渾噩噩的,嘴裡念叨著什麼,卻不大清楚。

紅梅去廚房燒瞭水,用僅剩的一點面粉煮瞭一碗面疙瘩,端著給荀蘭吃,可跨過門檻時,腳底一絆,整個人撲倒在瞭地上,碗碎瞭,疙瘩湯臟瞭……

紅梅的眼淚掉瞭出來,不知是為荀蘭,還是為自己。

她把屋子收拾幹凈,拿上繡瞭三天才完工的繡品,準確去集市賣幾個銅板,買兩斤米回來,可一出門,又被一輛馬車給撞瞭。

繡品刮花瞭。

她癱坐在地上,膝蓋流著血,渾身疼痛,她捂住眼,淚水從指縫流瞭出來……

對不起夫人,對不起,我堅持不下去瞭……

空蕩蕩的房內,荀蘭口渴得厲害,嘴唇全都裂瞭,嗓子冒著煙:“紅梅……水……”

爐子上的水燒開瞭,咕咕地冒著泡,隻是已經沒有紅梅瞭。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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