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二更

作者:偏方方 字數:5383

喬薇與第一美人即刻趕去瞭三殿下的寢殿。

三殿下是方才賞雪時不小心自臺階上摔瞭下來,摔到瞭腦袋,血流不止。

聖教的藥師們束手無策。

三殿下疼得眼淚直冒,偏失血過多,連嚎哭的力氣都沒瞭。

喬薇趕忙檢查瞭他的傷口,發現比想象中的還要嚴重許多,不怪聖師們束手無策瞭,這簡直就像是被人開瞭瓢,換她,她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嗚嗚……”三殿下疼得哭。

第一美人把他抱進懷裡。

三殿下想蹭蹭二表嫂的胸胸都蹭不動,失血過多,他的意識正一點點變得模糊。

喬薇看著他頭上的血窟窿,眸光動瞭動,又看看自己的手,咬唇道:“死馬當活馬醫瞭!”

喬薇取出匕首,用酒消瞭毒,一把割破自己的手腕。

鮮血流瞭下來。

她用杯子接住,接瞭小半杯,喂三殿下服下。

喬薇其實也不確定這個法子究竟有沒有用,可她下意識地想要這麼做,於是她真的這麼做瞭。

結果,令人驚訝的一幕發生瞭。

三殿下腦袋上怎麼止不都止不住的血一點點地凝住瞭,傷口雖沒立刻愈合,卻不再有鮮血噴出。

喬薇趕忙打開瞭醫藥箱,取出金瘡藥與手術工具,準備給三殿下處理傷口,卻在翻瞭翻東西後,眉頭一皺。

“怎麼瞭?”第一美人問。

喬薇道:“忘帶麻沸散瞭,我要給他縫合,怕他……”

“受不住”三字未說完,就見第一美人抬起粗壯的胳膊,一記手刀劈下去,將三殿下華麗麗地劈暈瞭。

第一美人:“現在可以瞭。”

喬薇:“……”

喬薇給三殿下處理完傷口後,向侍奉的女弟子詢問瞭三殿下受傷的經過,從女弟子口中得知,是三殿下自己要去賞雪的,也是他自己摔倒的,當時沒有任何人靠近他。

三殿下在聖教無非就是吃吃喝喝,沒什麼作為,也絕沒得罪過任何人。

而今雖兩派對立,可他是雲夙的兒子,雲夙一脈的人不會為難他;他也是雲珠的外孫,雲珠一脈的人也不可能暗害他。

這麼看來,十有八九真是這孩子倒黴。

喬薇給三殿下纏上紗佈,突然開口問:“雲夙的情況怎麼樣瞭?”

第一美人哦瞭一聲道:“快死瞭吧!”

喬薇又道:“聖教知道瞭嗎?”

第一美人道:“嗯,現在知道瞭。”

紙包不住火,出瞭這麼大的事雲夙都沒露面,不說他快死瞭,大概要以為他是逃瞭。

喬薇道:“難怪那些伺候的人如此怠慢瞭。”

喬薇哪來還放心把三殿下留在聖教?左不過雲夙快死瞭,也沒什麼人敢攔她瞭。

當天下午,喬薇便將三殿下帶回瞭王府。

她前腳剛進方翠園,後腳阿達爾便神色匆匆地走瞭過來:“荀氏快不行瞭。”

這段日子忙著聖教的事,都快忘記小院裡還住著一個荀蘭瞭。

當然瞭,二師姐也搬過去瞭,許正是因為有二師姐與她同宿同寢的緣故,喬薇便更不操心,也就更難想起她瞭。

喬薇進屋時,喬崢剛給荀蘭施過針。

見女兒進來,喬崢使瞭個眼色。

喬薇收回瞭跨過門檻的腿,等喬崢出來時,與他一塊兒去瞭院子。

喬薇扶住自傢爹爹的胳膊,小聲地問道:“爹,她怎麼樣瞭?”

喬崢搖搖頭:“毒丹就要成熟瞭,毒性控制不住瞭。”

“還有幾天?”喬薇問。

“就這幾天的事瞭。”喬崢道。

喬薇頓瞭頓,又道:“二師姐呢?她沒事吧?”

喬崢砸瞭砸嘴道:“她還能撐個七八天吧,秘笈找到瞭嗎?”

喬薇說道:“還在找,應該快瞭。”

喬崢納悶道:“銀湖島不是有個藏書閣嗎?秘笈應該就在裡面,還沒找到?”

提到這個,喬薇也是有些無奈,蓮護法那個老奸巨猾的女人,在雲珠帶著雲夫人上聖教的那次便猜出自己兇多吉少,臨出門前啟動瞭島上的陣法,藏書閣與昭明公主的寢殿恰巧都在陣法之中。

冥修與鬼王去破陣瞭,可那陣法是以昭明公主的玉棺為陣眼,強行摧毀的話,昭明公主的遺體也沒瞭。

不過,應該用不瞭七八天冥修就能想出辦法,二師姐還是能得救的。

至於說荀蘭……

喬崢一瞧女兒的神色便知她在想什麼,拍拍女兒的手道:“她不會武功,給她秘笈也沒用。”

“這倒也是。”喬薇眉梢一挑,神情坦蕩地去找荀蘭瞭。

荀蘭的毒已侵入五臟六腑,一張白皙的臉變成瞭暗沉的烏青色,雙目微微泛紅,嘴唇發紫,她剛發作過一回,雖是被二師姐控制住瞭,可擔心她繼續發作,隻得將她雙手雙腳綁瞭起來。

她越發不喜陽光。

門被推開的一霎,她像是有針戳進雙目似的,猛地閉上眼,將臉撇向瞭床內側。

喬薇輕輕合上門,在燭臺上點瞭一盞昏暗的油燈。

二師姐就睡在碧紗櫥後。

喬薇沒吵醒她,緩緩地走過碧紗櫥,來到荀蘭的床前,將油燈擱在床頭的櫃子上,又拉瞭一把椅子在床前坐下。

“荀蘭。”喬薇喚她。

聽見喬薇的聲音,荀蘭緩緩地轉過臉來。

這張曾經美得讓整個京城都為之驚艷的臉,終於暗淡瞭顏色。

喬薇的腦海裡驀地浮現起瞭四個字:美人遲暮。

喬薇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神色沒有絲毫異樣,仿佛眼前的人沒有容顏衰退,也仿佛她沒有大限將至。

荀蘭虛弱地張開唇瓣:“我兒子呢?”

喬薇如實道:“還在路上。”

荀蘭埋怨地說道:“你不是說……十幾天就能到嗎?這都過去多久瞭……”

喬薇淡淡地看瞭她一眼:“十幾天是不眠不休的情況,但鎏哥兒那麼小的孩子吃得消嗎?難道就為瞭見你,他連命都不要瞭嗎?”

從大梁到夜羅,可是要途徑一片大沙漠的,那麼小的孩子,她真不舍得她遭那份罪!

荀蘭掙紮瞭一下,奈何雙手被束縛得死死的,怎麼也沒有辦法:“你是不是不想我見到他?”

喬薇扶額:“荀蘭,我沒你想的那麼卑鄙。”

荀蘭難過地紅瞭眼眶,少有的,在一個生平最不想低頭的人面前低聲下氣瞭起來:“算我求你瞭……你讓我見他最後一面……毒丹會給你的……一定會的……”

……

喬薇出瞭院子,望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深深地嘆瞭口氣。

她不同情荀蘭,可她心疼鎏哥兒。

如果可以,她還是希望他能見到荀蘭最後一面。

喬薇去瞭燕飛絕的屋。

自打被鬼王暴揍一頓後,燕大俠便閉門養傷,誰都不見瞭。

門閂是插著的。

喬薇輕輕一敲,門閂斷瞭。

燕飛絕炸毛:“你個姑娘傢,知不知道要敲門啊?!”

喬薇無辜地說道:“我是在敲啊。”

就是不小心給敲斷瞭嘛,可這又不能怪她。

燕飛絕拉過被子蒙住腦袋,燕大俠英明神武瞭半輩子,這副鼻青臉腫的模樣絕不可以讓旁人看到。

喬薇也無意讓他難堪,沒去揭他被子,隻是站在床前,輕輕地說道:“燕叔叔,鎏哥兒什麼時候到啊?”

燕飛絕漫不經心道:“問這個做什麼?姓荀的快不行瞭?”

“是啊。”喬薇坦誠地說。

燕飛絕一把拉下瞭被子,露出那張比鬼王還可怕的臉。

喬薇:“……”

您還是把被子蓋上吧……

燕飛絕清瞭清嗓子,不動聲色地蓋住瞭大半張臉,懶洋洋地說道:“易千音和姬無雙去接他瞭,天公作美的話,後天應當就能到瞭。”

“後天?”喬薇望瞭望明亮的天色,“應當沒問題吧?”

這之後,喬薇回瞭上房。

景雲與望舒去練字瞭,大白在床頭打盹兒,小白和珠兒卻不知因為什麼事,又在屋子裡打起來瞭。

珠兒一平底鍋,將小白拍飛到瞭墻壁上。

小白在墻壁上粘瞭足足兩秒,才卟的一聲滑瞭下來。

小白怒瞭,呲牙咧嘴地朝著珠兒撲瞭過去!

珠兒哪裡是小白的對手,被小白追得滿屋子亂竄,抓到什麼扔什麼。

嘭!

喬薇的胭脂掉瞭。

咚!

喬薇的雪花膏碎瞭。

緊接著,喬薇的珠寶首飾、姬冥修的字畫典藏,無一幸免,全都被這小猴子拿來當瞭暗器。

小白左躲右閃,一次也沒中招。

眼看著小白就要撲來瞭,珠兒抽出瞭一本冊子。

小白頂著被扇成豬頭的風險,一把將珠兒撞進瞭水盆中。

喬薇就是在這時走進屋的。

水盆裡有望舒落下的小木鏟,抓住瞭小木鏟正要反擊的珠兒忽然將小木鏟塞進瞭小白手中,自己胡亂往臉上抹瞭一把胭脂,則弓著身子,拿過一方又不知打哪兒順來的帕子,翹起蘭花指,委屈巴巴地哭瞭起來。

喬薇看見的就是這一幕——小白兇神惡煞地將珠兒摁在水盆裡,舉著小木鏟,一副要將珠兒開瓢的架勢;珠兒被打得鼻青臉腫,瑟瑟發抖,淚水橫流。

喬薇看瞭看二獸,又看看滿地的狼藉,一把將小白拎起來:“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瞭是不是?”

小白蔫瞭下來。

喬薇將小白拎瞭出去,外院傳來小白的慘叫。

珠兒得意地笑,拿起小桃木鏡,往頭上戴瞭一朵兒並不存在的小花花。

喬薇走瞭進來。

珠兒一把將桃木鏡扔回地上,將頭上並不存在的小花花也摘下來,扔到瞭角落。

喬薇將珠兒也拎瞭出去。

一刻鐘後,小白與珠兒肩並肩站在廊下面壁思過,二獸都鼻青臉腫的,鼻子裡還塞著一團小棉花。

珠兒委屈地癟瞭癟嘴。

小白轉身,摘瞭一朵並不存在的小花花,遞到珠兒的手上。

珠兒接過小花花,抓瞭一條並不存在的毒蛇寶寶,裝進小白並不存在的小背簍。

小獸手拉手,從此都是好獸友。

屋子裡有太多機密的東西,讓丫鬟收拾,喬薇不放心。

喬薇開始動手整理滿地狼藉,看著那碎瞭一地的胭脂水粉,做女人的心都是痛的。

收拾完這些,她又去端水盆。

水盆裡浸泡著一本冊子,正是從蓮護法的壇子裡搜出來的花名冊。

喬薇閉上眼,深呼吸。

這兩個小東西,怎麼把它也翻出來瞭?!

喬薇忍住沖出去將二獸再次修理一頓的沖動,把冊子拿瞭出來,攤開放在火盆的架子上。

本是打算把它烤幹,可不知是不是喬薇的錯覺,冊子上似乎沒有字瞭!

喬薇揉瞭揉眼睛,再一次朝花名冊看去,發現冊子上的字跡確實是消失瞭。

喬薇連著翻瞭好幾頁,有的已經消失幹凈瞭,有的正在慢慢消失。

“誒?怎麼會這樣?”

就在喬薇百思不得其解之際,更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瞭。

中間的頁面上,消失得隻剩下白紙的地方,忽然一點點地浮現出瞭一團暗影,那暗影在紙張上徐徐鋪開,鋪成瞭一些奇奇怪怪的紋路。

當紋路匯總到一起時,一張古怪的山脈圖出來瞭。

喬薇的指尖在圖紙上一一劃過,當劃到那個懸空的臺階時,她一下子愣住瞭:“這不是莽荒山脈的天梯嗎?”

喬薇去瞭賀蘭傾的房中,將圖紙給瞭賀蘭傾。

賀蘭傾帶著寶貝女兒與幾名玄衣衛進瞭山脈,按照地圖上標註的地方,來到瞭天梯下。

“好像是……南邊?”喬薇看著地圖問。

賀蘭傾給玄衣衛打瞭個手勢。

玄衣衛在南邊一字排開,抽出懷中的匕首,在地上挖瞭起來。

在挖瞭一個又一個大坑後,一名玄衣衛驚訝地叫瞭起來:“卓瑪!這裡有東西!”

賀蘭傾道:“挖出來。”

那名玄衣衛又挖瞭一尺,挖出瞭一個泡菜壇子。

不愧是丫鬟出身,就算住進仙宮又怎樣?藏個東西也仍覺得泡菜壇子才是最能令她安心的地方。

那名玄衣衛道:“卓瑪請退後,恐有機關。”

“嗯。”賀蘭傾沉沉地應瞭一聲,將喬薇護在自己身後。

玄衣衛戴上防護頭盔,將整個腦袋都罩住,隨後,他用匕首撬開瞭塑封的壇子。

果不其然,一陣黑煙冒瞭出來,猝不及防地熏上瞭那名玄衣衛的臉。

好在是早有防備,可饒是如此,當他將頭盔摘下來時,臉上還是被熱浪一般的毒煙灼傷瞭。

索性是傷得不重,冰敷一下便能恢復。

玄衣衛將壇子裡的東西倒瞭出來。

發現是一個錦盒,玄衣衛不敢大意,找同伴要瞭一把更薄的匕首,將盒子上的蠟一片一片劃開。

當他終於打開瞭盒子,將裡頭的“大白玉”拿出來時,所有人都怔住瞭。

隻見“大白玉”的上方盤踞著一隻螭虎,“大白玉”的下方工工整整地刻著八個大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喬薇驚訝地看著自己娘親:“夜羅的傳國玉璽……找到瞭。”

……

天一亮,喬薇便帶著玉璽上瞭聖教的銀湖島。

姬冥修與鬼王一整夜都在島上。

姬冥修望著宮殿的方向,那裡,躺著他娘的遺體,他卻沒有辦法把她帶回去。

鬼王嘎嘣嘎嘣地吃著糖豆。

沒有鬼帝和他搶東西後,鬼生都變成幸福美滿瞭!

喬薇聽著嘎嘣嘎嘣的聲音,找到瞭二人所在的地方:“冥修,我找到玉璽瞭!能揭穿雲清與雲夙的身份瞭!”

“怎麼找到的?”姬冥修問。

“還記得那本花名冊嗎?地圖就在冊子上,要沾瞭水才能顯現。”喬薇將尋找的經過,簡明扼要地與姬冥修說瞭,“……沒想到她會藏在天梯下,天梯也是通往雲中城的路,可太兇險瞭,走的人少,她要是埋在水路附近啊……”

“天梯?”姬冥修忽然呢喃。

喬薇不解地看著他:“怎麼瞭?”

姬冥修若有所思道:“上銀湖島也有兩條路,進宮殿也不止一條路……”

言及此處,姬冥修眸光一動,邁步走向瞭曾經關押鬼帝的地牢。

地牢盤根交錯,密道一條連著一條,但姬冥修還是準確無誤地找到瞭通往寢殿的路。

可當他終於抵達瞭昭明的寢殿時,卻驚訝地發現昭明的玉棺已經不在這裡瞭!

誰……

誰帶走瞭昭明的玉棺?

“哎呀不好瞭不好瞭,小卓瑪!”烏篷船一靠岸,曾護法便氣喘籲籲地跑瞭過來,“我方才……去雲夙教主的寢殿,想看看他到底怎麼樣瞭,死還是沒死……然後……”

喬薇定定地看著他:“然後怎麼樣?”

曾護法咽瞭咽幹澀的喉頭道:“他不見瞭!”

……

寂靜的庭院,冷風悠悠。

公孫長璃靜靜地坐在涼亭中,烹瞭一壺茶,玉雕一般精致的手拎起茶壺,緩緩地倒瞭一杯熱茶。

他端起熱茶,卻沒自己喝,而是遞給瞭身側的小護衛:“喝瞭茶,就回大梁吧。”

小護衛接過茶,開心地喝瞭一口:“好啊!我去收拾東西!”

公孫長璃道:“收拾你自己的。”

小護衛一愣:“你不走嗎?”

公孫長璃沒有說話。

一片雪花飄瞭下來,輕輕盈盈地落在他肩頭。

一名侍女邁著小碎步走瞭過來,給公孫長璃行瞭一禮:“公子。”

公孫長璃站起身來,撐開油紙傘。

小護衛愣愣地看著他:“你去……”

話未問完,他身子一軟,癱在瞭冰冷的地板上。

這不是毒藥,隻是尋常的軟骨散。

他倒在地上,睜著眼,看公孫長璃一步步消失在自己的視線。

公孫長璃撐著傘來到大門口。

一輛奢華不已的馬車已經等候多時瞭。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自馬車內探瞭出來,溫柔卻不容拒絕的聲音隔著珠簾徐徐響起:“長璃,上來。”

雪花聚聚散散,馬車絕塵而去,隻一把繪著桃枝的油紙傘,跌落在冰冷的街道上,被寒風刮來又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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