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舅駕駛車子,往城郊疾馳。
小八一直盯著窗外,一開始面無表情,之後神情越來越緊張。他突然用手撥拉瞭下擋住自己臉的長劉海,說:“劍他舅,您要帶我去麒康?”
吐字清晰,語氣篤定。
麒康是一傢精神病醫院。從小我們要是不乖,大人嚇唬我們的時候就會說:不乖就送你去麒康。
我們都沒去過麒康,但是都知道麒康裡面住著可怕的瘋子,會咬人會吃人。
我和二毛驚得下巴差點掉地上瞭。
我舅回答很淡定:“對。去測試下你的精神狀況。”
“不用去瞭,我正常著。我之前就被關在麒康,關瞭小半年。”小八說。
他靠在車椅背上,聲音透著疲憊,說:“找傢洗浴中心吧。等我休息好瞭,什麼都告訴你們。”
去洗浴中心的路上,我舅又給小八買瞭從上到下、從裡到外一整套的衣褲。
在洗浴中心大廳等小八哥的時候,我忍不住問我舅,他是怎麼知道小八哥沒真瘋的。
我舅淡淡回答,真瘋瞭的人他見過,眼神是空洞的,裡面什麼都沒有;小八的眼神裡有東西。
真玄乎!
二毛指瞭指自己的眼睛,說:“劍哥,快,看看我眼睛裡有啥沒?”
我瞥瞭一眼,說:“有傻氣。”
我舅湊過去仔細觀察瞭片刻,哈哈笑,說:“啥也沒有。真瘋的隻怕是二毛你啊。”
二毛氣得直呼“外甥隨舅,都是大壞蛋”。
小八哥從洗浴中心出來,長發已梳好紮起。我舅二話不說,又帶他去理發店。
這麼一折騰,到我傢已是晚上十點瞭。
怕夜長夢多,盤問小八連夜進行。
我媽叫我和二毛先去睡覺,明天直接告訴我們答案。我們自然不答應。
院門鎖瞭,客廳的門也關瞭。
客廳裡,除瞭小八哥,就我、我爸、我媽、我舅、二毛。
大傢各自找地兒坐。
小八局促不安地站在客廳中間。
我媽給小八搬瞭椅子坐,還給小八端瞭杯水。
小八坐我們對面,端起水杯半天沒喝一口。
他突然開口問我:“這女的是誰?”
“我媽啊。”我回答。
小八的眼神中透著困惑,問我:“親媽?”
“對。怎麼瞭?”我疑惑道。
小八放下水杯,猶豫不決瞭。
我媽柔聲說:“小八兄弟,這裡沒有外人,你不要有什麼顧慮,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說就行。”
小八深吸一口氣,說:“讓我灶眼藏針的人,是你。”
大傢都一愣。
我媽也一愣,但她很快反應過來,說:“你以前見過我?”
“沒有。那人說,是阿溫叔的前妻托他辦的事。他給瞭我五萬元現金,說要是事成瞭,再給我十五萬。”
“他沒說為什麼?”我媽問。
“我問瞭,他說阿溫叔的前妻不想阿溫叔傢日子越過越好。離瞭婚的都是仇人,隻盼著對方趕緊去死。我想也有道理,便同意瞭。灶眼藏針就是迷信,但是能白賺二十萬,誰不要誰是傻子。我最後悔的,是不該一高興就喝酒,不然什麼事都沒有。”小八慢悠悠說。
客廳裡一陣沉默。
“那個人你見過嗎?”我媽打破客廳的安靜,問。
小八搖搖頭。
“那你是怎麼和他聯系的?”開口的是我舅。
小八猶豫瞭會,問:“咱這有酒嗎?”
我爸雖不愛喝酒,但這裡的人愛喝老酒,傢裡的酒常備。
我媽去廚房取瞭一壇酒,和一小碟花生米,放在茶幾上。
她給小八滿上酒。
小八一碗老酒下肚,夾瞭幾顆花生米,開始說話瞭。
前兩年,他和他師父在給昌城一個大老板裝修屋子時,認識瞭大老板的女兒。兩人一見鐘情、再見生情,難舍難分。
大老板自然是看不起什麼都沒有的小八。便跟他說,等他什麼時候攢夠二十萬,就同意他倆的事。
小八跟著姚師傅當學徒多年,僅能圖個溫飽,根本就沒錢拿。他又不好意思跟姚師傅開這個口,讓姚師傅給他開工資。而且就算開工資,姚師傅自己一年也掙不瞭一萬,二十萬得攢到什麼時候去?
打瞌睡送瞭個枕頭。
小八滿臉愧色,說:“阿溫哥、阿溫嫂、劍他舅,咱們農村人就講究個這。我知道我做的是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的事。但是我當時鬼迷心竅瞭。”
“小八,你還沒說,那人是怎麼聯系上你的。”我媽提醒道。
小八似乎在腦海中搜索,過瞭好一會,才說:“我在阿溫哥傢幹活的時候,每周都會去趟眉鄉,給我女朋友打電話。有一天,我打完電話正要走,小賣部的電話響瞭。小賣部的老板接瞭電話,問我是不是叫小八,有人找。就這麼聯系上瞭。”
“那五萬塊錢,他是怎麼給你的?”我舅問。
“就放在路邊,裝在一個黑色塑料袋裡面。五沓,一沓一萬。”
“錢呢?”我媽問。
“給我女朋友瞭。我收到錢第二天,就去瞭趟省城給我女朋友瞭。我一直跟著工地住,也沒個自己的傢,錢帶我身上不安全。”
“後來呢?”我舅問。
“我出瞭事後,我師父把我帶回瞭昌城。他猜給我錢的一定在昌城,就一直逼問我,三天三夜沒給我吃飯。我實在扛不住,就把實情跟他說瞭。我師父聽瞭後沒說啥,讓我吃飽瞭飯就自謀生路去,他沒法再帶我瞭。他說阿溫哥是揚老板的大恩人,而揚老板是昌城那些大老板的朋友。他還指著那些大老板吃飯。我吃完飯出門,我不知道該去哪。在街上走著走著,突然一輛車停我旁邊,車上下來幾個人,把我拉去瞭麒康。我被關瞭幾個月,每天吃各種藥,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後來沒招瞭,就說服瞭每天給我送藥的一個小護士。她幫我逃瞭出來。我身上沒錢,也沒地可去,就在大街上裝瘋賣傻到現在。”小八哥說完瞭。
“你女朋友叫啥?她爸爸叫啥?”我媽問。
“我女朋友叫蔣馨,她爸爸叫蔣大富。”小八回答。
“你認識嗎?”我舅問我媽。
我媽搖頭。
大夥沉默瞭好一會。
我舅說,他送小八去找地方安頓下來。
他開車帶小八走瞭。
我媽叫我和二毛上樓去睡覺,她和我爸在樓下繼續研究下。
我和二毛兩個上樓,哪裡睡得著。二毛破天荒抱著被子躺我床上,我倆分析到凌晨,迷迷糊糊睡著瞭。
誰最可疑?
這個人熟悉小八、小八的師父,也熟悉我爸、我媽,也和小八的那個女朋友一傢熟悉。
這個人,還得和我們傢有深仇大恨,還得超級有錢。
身邊,壓根就沒這號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