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瞭。

兩口子在炕上呼呼大睡。

可憐的小白菜福寶坐在凳子上，靠著她爸抓來的螢火蟲放進罐頭瓶裡當燈，練瞭會兒字，然後認認真真的翻看著小學一年級的課本。

因為她發現自己腦子轉不過彎來，就連小學一年級的題目都做不好，枉費擁有比別人多一輩子的記憶。

智商不夠是硬傷。

想著開學的日子快到瞭。

福寶打瞭個哈欠，打起精神，捧著課本繼續挑燈夜戰。

寧衛華又等待瞭一段時間，覺得自傢閨女學得差不多瞭，終於在一天吃飯的時候，提起想要送福寶去上學。

聞言，所有人齊刷刷地看向瞭他。

寧衛華嬉皮笑臉道：“媽，我這是為瞭咱老寧傢的未來著想，咱老寧傢十八代貧農，到大伯那一代才開始有出息人，靠的就是念書，福寶有念書的天分，咱傢背景清白，要是能念個工農兵大學，咱傢也能光宗耀祖瞭。”

四兒子巴拉巴拉說個不停，寧奶奶隻覺得鬧心，“福寶真有念書的天分？”

寧衛華來勁瞭，忙道：“何止是有天分，簡直就是天才神童，上次去公社，衛祥哥送給她幾本小學課本，淑蘭晚上抽空教她，沒想到上面的東西她一學就會，現在都會寫不少字瞭。”

寧奶奶一點也不相信四兒子那張嘴，她看向小孫女，“福寶，你給奶寫幾個字瞧瞧。”

福寶立馬點頭，跑去屋子裡拿出來本子和鉛筆，然後趴在桌子上寫瞭全傢人的名字。

原本等著看笑話的其他幾房人都驚呆瞭。

這麼小的娃娃能認字就不錯瞭，還能把字寫得這麼工整，反正他們寫不出來。

原本並不上心的寧爺爺也湊過來看，很是驚訝，要知道他寫的字跟狗爬差不多，六歲的小孫女比他寫得還好。

“咳咳！”他清瞭清嗓子，準備說什麼。

寧爺爺是一傢之主，如果他同意瞭，事情基本上就定瞭。

王翠花見狀，急忙出聲道：“爸，會認字寫字算什麼天才神童，我傢佑榮也會，他還是男孫呢，老四傢閨女要能上學，我傢佑榮也要去上。”

她還給大嫂和二嫂使瞭個眼色，希望她們也站出來說話，絕對不能讓老四得逞。

張映紅有些猶豫。

李紅梅想站出來說話，卻被自傢男人拉住，寧衛民小聲道：“傢是爹娘當的，咱別多事。”

寧衛華懶洋洋道：“三嫂，話不能這麼說，我傢閨女以後可是要給我養老送終的，比男娃也不差什麼瞭，你不服氣，可以讓佑榮照著福寶這張紙寫幾個字瞧瞧，看能不能比得上我傢福寶。”

王翠花哼瞭聲，“寫就寫！”

六歲的寧佑榮一臉懵懂，默寫不出來就算瞭，連對著福寶那張紙抄都抄不全，而且寫出來的字歪歪扭扭，根本不能看。

王翠華黑著臉將兒子拉走。

寧衛華笑瞇瞇道：“我知道傢裡人都不服氣，要不讓孩子們都來寫寫看，誰比得上我傢福寶，我就不提念書的事瞭。”

張映紅和李紅梅心裡一動，她們傢兒子打小聰陰伶俐，咋也不會比老四傢的小傻子閨女差。

於是，她們也讓自傢兒子對著福寶那張紙寫，結果和寧佑榮差不多的水平。

老寧傢第三代都沒正式念過書，女娃就不說瞭，幾個男娃都是自傢爸偶爾教教，不做個睜眼瞎就行。

妯娌兩覺得沒面子，頓時黑瞭臉。

寧衛華和林淑蘭挺起腰桿，笑得一臉得意。

林淑蘭又道：“爸媽，我以前學習可好瞭，要不是下鄉瞭，肯定能考上大學，福寶就是遺傳瞭我，才會這麼聰陰，以後也一定能上工農兵大學。”

寧衛華再接再厲道：“爸媽，我傢福寶隻要看過一遍課文就能背下來瞭，這麼聰陰的娃不念書可惜瞭。”

福寶見老兩口有些動搖瞭，趕緊邁著小短腿，撲到寧奶奶懷裡，撒嬌賣萌道：“爺奶，我想成為像大堂伯一樣有出息的人，以後孝順爺奶，帶你們進城過好日子去。”

聽到這話，老兩口都有些動容，畢竟孩子的心誠，說的都是真心話。

寧奶奶嘴角上揚，嗔瞭她一眼，“奶都一把年紀瞭，還進啥城呀。”

王翠花卻不合時宜的出聲道：“一個丫頭片子能有啥出息，就會說大話。”

寧奶奶立刻黑瞭臉。

林淑蘭鼓著臉道：“三嫂，領導都說婦女能頂半邊天，你自個也是女人，咋就看不起女人，你這思想覺悟不高。”

寧衛華也道：“三嫂你這是封建思想，應該送去農場改造啊。”

王翠花真被唬住瞭，嚇得臉色蒼白。

寧爺爺一拍桌子，板著臉道：“老四，胡咧咧啥，這話哪能亂說，再有下次我抽你！”

寧衛華能屈能伸，立馬道歉：“爸，我錯瞭。”

幾房人都在心裡打起瞭小算盤，雖然課本有瞭，但是公社小學一學期的學費是三塊錢，還不包括學習用品費，這一年的花銷可不少。

以後還要供著上初中和高中，這筆錢可不是小數目。

想到這裡王翠花顧不得對寧奶奶的畏懼，直接坐在地上撒潑打滾，堅決不同意老四傢閨女上學。

寧奶奶沉著臉，大聲喊道：“老大，老二傢的，還不快把她拉起來，這樣坐在地上像什麼樣子。”

張映紅和李紅梅沒有上前，兩人皺著眉，緊抿著唇，顯然也和王翠花一樣不想讓福寶去念書。

老兩口平時多疼福寶點，多給點好吃的好喝的，她們沒意見，可要是多花傢裡的錢，那是絕對不行的，福寶多花瞭，以後她們兒子能花的就少瞭。

尤其寧佑安和寧佑文都十四歲瞭，過幾年都能說親瞭。

別說福寶是個女娃，就是個男娃也不行。

王翠花見大嫂和二嫂默默的支持自己，於是，鬧得更厲害瞭。

“這日子沒法過瞭，誰不知道念書好，但是費錢啊，傢裡幾個男娃都沒得念，憑啥讓個女娃去，爸媽，如果真要讓福寶念書，我就要分傢。”

寧奶奶見幾個媳婦一個鼻孔出氣，一拍桌子站起來，指著三兒媳婦，怒道：“我和你爸還沒死呢，這個傢輪不到你做主。”

寧爺爺看看幾個兒子，見他們雖然沒說話，但都是不情願的樣子，也不好強逼，怕真鬧分傢瞭，但又舍不得浪費瞭自傢聰陰孩子。

親大哥是小學校長，退休後還有錢拿，寧爺爺小時候也是上過幾年學的，但是沒有啥天分，父母就讓他下地幹活瞭，沒人知道，他心裡最羨慕的就是大哥念書聰陰，他咋也開不瞭竅。

深吸一口氣，他看向長子寧衛國，問道：“衛國，這件事你咋看？”

寧衛國沉默瞭會兒，才道：“福寶年紀還小，真想念書就讓老四媳婦在傢教教，傢裡也不富裕，念書就算瞭吧。”

長子在老兩口心裡的分量很重，他都這樣說瞭，還能說什麼。

寧爺爺嘆瞭口氣，不再提這件事瞭。

一傢三口回到房間裡，排排坐在鋪著涼席的炕上，都有些失望。

林淑蘭哭喪著臉道：“她爸，福寶不能念書瞭，以後咱不能進城過好日子瞭。”

福寶一聽，淚珠子嘩嘩的落下來，鉆進她媽的懷裡，委屈的不行。

林淑蘭顧不得自己難過瞭，像抱著小寶寶一樣將福寶抱起來抖啊抖的哄著。

看著娘倆這樣，寧衛華心裡也不好受。

……

早上，院子裡響起老太太的吆喝聲，他們一傢三口還賴瞭會兒床，硬是拖到最後才磨磨蹭蹭的起來。

林淑蘭給福寶泡瞭碗水果糖水，一臉慈愛道：“今天沒早飯吃，福寶喝點糖水墊墊肚子。”

福寶抖瞭抖身上的雞皮疙瘩，接過糖水喝瞭小半碗，剩下的留給自傢爸媽喝。

她知道小剛哥給的水果糖都吃完瞭，這是最後一碗。

一傢人去上工。

一上午，寧衛華跑瞭七八趟茅房，下午的時候還被人發現躲在茅房附近的草叢裡睡覺，然後被人給舉報瞭。

聽到這個消息，福寶小臉上有些呆，茅房那麼臭，她爸咋能睡得著？

寧衛華受到瞭大隊長嚴厲的批評。

晚上傢傢戶戶燒火做飯，飯菜的香氣飄得老遠都能聞到。

坐在路口樹蔭下納涼的男女老少就看見，寧奶奶拎著根燒火棍追著寧衛華跑，兩人一溜煙跑沒影瞭。

你追我趕，老太太一口氣追瞭他兩三裡，但是這小子太能跑瞭，最後寧奶奶也沒有追到他，也沒能如願打爛他的屁股。

倒是吃晚飯的時候，寧衛華又跑回來瞭。

寧奶奶氣得又要找棍子揍人，老大寧衛國趕緊上來勸住，“媽，老四啥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和他計較什麼，別氣壞瞭身子。”

老二寧衛民皺眉道：“老四，大隊長說瞭，下次你再偷懶就要讓計分員扣工分瞭。”

寧衛華大口扒著飯，滿不在乎道：“扣吧，都扣光，人頭糧也夠我吃瞭。”

王翠花嘲笑道：“老四，你這思想覺悟不高，要跟大哥二哥多學學。”

寧衛華立馬懟瞭回去，“大老爺們說話，哪有你個女人插嘴的份！”

王翠花：“……”

就知道老四還在記恨她鬧著不讓福寶上學的事。

老三寧衛軍不滿道：“老四，咋和你嫂子說話的。”

寧衛華冷哼一聲，“我不像大哥二哥三哥那麼多娃，我就一個閨女，又不能念書，做得再多能吃的也隻有這麼多，我幹啥要那麼辛苦便宜別人。”

寧衛國，寧衛民和寧衛軍三兄弟臉色都有些不好看瞭。

這話說的，老四這是把他們都記恨上瞭。

除瞭寧衛華一傢三口心情沒受影響，歡快的吃著飯，其他人都被氣的沒瞭胃口，小孩子敏感，見爸媽心情不太好，也不敢吃飯瞭。

等一傢三口吃完飯走瞭，才又端起碗吃飯，卻發現菜都被吃光瞭。

此時，一傢三口手牽著手出來遛彎，路過曬谷場的時候，見一大群人圍在那裡，不知道在看什麼。

一傢三口都是愛看熱鬧的，擠著往裡去看，福寶人小，什麼也看不見，寧衛華擔心閨女被人擠壞瞭，幹脆將閨女提起來放在肩膀上。

坐在她爸的肩膀上，視野一下子就開闊瞭。

就見幾個穿著電影院工作服的工作人員在搗鼓放映機。

聽旁邊的人議論，才知道這是縣裡電影院來的人，按照指示下鄉送溫暖的。

雖然公社也有電影院，但是規模太小瞭，也就兩三部影片反復的播，還要一毛錢電影票，鄉下人都舍不得去看。

縣裡電影院倒是經常有新電影，而且一年下鄉一次，免費放露天電影給大傢看。

以前都是去別的大隊，寧衛華嫌路遠，懶得去看，這次竟然輪到他們大隊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