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與自己事先料想完全不一樣的答案時,蘭采薇驀地一下抬起頭,看黎天恒的目光怔怔的。她聽福伯一說這事,心中就轉瞭幾圈:如果稱王的是黎有源,那黎天恒便不再是處在風口浪尖上的那人!黎康或許還將他視為眼中釘欲除之而後快,但他與黎有源現在是在一條船上,兩人如果相互扶持,黎康根本拿他沒轍!可在大明皇帝的眼中,他們手中的傀儡便成瞭黎有源,而不再是他!
也就是說,如果稱王的是黎有源,那離她想要的平靜生活又近瞭一步。
隻是他是否願意放棄唾手可得的權勢?何況,還有他那日的一席話,他說過,他想讓安南人過上安定富足的生活。這樣宏大理想,也是建立在權力之上的。不知道他的真實想法,她才一直猶豫著沒有表達自己的看法。
黎天恒見蘭采薇一臉驚訝的看著他,便以為她不理解自己的做法,笑著解釋:“那些舊臣都不足為慮,我當初需要他們的支持,不過是想師出有名,隻有師出有名才能得民心。隻是其中有一人,寧妃之弟寧宇手中握有十萬兵馬,頗讓我顧忌……這要求就是他提出來的。我如果此時斷然拒絕,他肯定會借機在那班大臣之中說我心懷不軌。”
蘭采薇就有些明白瞭:“黎有源是寧妃之子?”
“是。寧傢是將門,手中一直握有重兵,大王兄娶寧氏為妃,立寧氏所生的三子為世子,皆是顧忌寧傢。”
“黎同立黎有源為世子,就不怕王權旁落?”蘭采薇學過歷史,知道皇傢最忌諱外戚弄權,這黎同倒好,還上趕著給自己弄一個強勢的大舅哥。
黎天恒挑瞭一下眉頭,笑道:“沒想到你還知道這個,我以為你隻知道繡花做菜。”
“你就這樣看不起我?”蘭采薇緊咬銀牙,瞪著黎天恒。
黎天恒哈哈笑瞭起來:“夫人最聰明瞭,為夫的逗你玩呢!”
蘭采薇握瞭握拳頭,抬手一下子就落在瞭黎天恒的肩頭。一邊打還一邊道:“給你長長記性,看你以後還敢不敢看不起我!”
“夫人饒命啊,為夫再也不敢瞭……”
打鬧一陣,兩人心中的陰霾被驅散瞭一些。
黎天恒又道:“大王兄立黎有源為世子,隻是權宜之計,想等寧傢放松警惕時慢慢削去其手中的兵權。隻是,還未徹底削去,大王兄自己倒被黎康給暗害瞭。”
蘭采薇仰起頭:“那你呢?同意立黎有源為王室權宜之計還是什麼?”問出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她很緊張,不再敢直視他的眼睛,隻是低頭數著碗中的米粒。
黎天恒笑道:“黎有源才八歲,八歲稚童如何能在亂世稱王?又如何去牽制黎康?即便我同意,大明皇帝也不會同意的。采薇,我沒想到寧宇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苦苦相逼,所以我要趕回去,遲則生變啊。”
蘭采薇低頭“恩”瞭一聲。黎有源隻有八歲,這是她完全沒有想到的。
如果黎天恒放手,就等於將王權交到瞭寧宇手中。黎康也好,黎同也罷,他們都是黎氏傢族的人,無論他們誰贏,安南的王權都在黎氏手中,但寧宇則不同,因為寧宇的出現,還變得更加復雜……
“那你什麼時候走?”
黎天恒嘆瞭一口氣,“越快越好。”
見他滿眼的愧疚,蘭采薇到底心軟瞭,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下炕。她叫來金枝,讓她將炕桌撤瞭,又取瞭一張包袱皮,讓金枝將傢中所有的糕點都包起來——她怕他著急趕路錯過宿頭吃不上飯。吩咐瞭金枝,她自己則開始為他整理換洗的衣服。拿起褻衣裝進包袱裡,她又取瞭出來,隻放瞭一件厚厚的棉袍進去。他一路風餐露宿,肯定不會想著沐浴更衣,如果宿在野地裡,可以當被子的厚棉袍才是一件必須的物品。
黎天恒靜靜地看著蘭采薇為他整理包袱。想到又要將她一個人留在這裡,他的心便如同刀絞一般。她越是鎮定,越是沒有一句怨言,他就越心痛!
一定要讓她堂堂正正風風光光的去安南!
蘭采薇將兩個包袱整理好放在炕沿上,笑道:“趁城門還沒有落鎖,趕緊走吧!”
黎天恒將她摟入懷中,緊緊擁住,很想將這個柔軟的身體融入自己的身體裡,一並帶走……半晌,他才緩緩松開手臂,提起炕上的兩個包袱:“我走瞭,你好好保重。”
蘭采薇笑著點頭,殷殷的叮囑:“你也是。路上就是再急,也要記得吃飯。”
蘭采薇沒有出門相送,她怕自己會舍不得他走,怕自己會出言挽留,讓他為難……
黎天恒走瞭之後,蘭采薇一連數日都無精打采。金枝幾個以為她是在為黎天恒沒有將她接回去而傷心,說話都小心翼翼的,不敢提起黎天恒來。
福伯那裡還有源源不斷的傳來關於黎天恒的消息。安然無恙的回安南,立黎有源為王,黎康惱羞成怒出兵攻打,寧宇迎敵節節敗退,黎同舊臣倒戈,以黎有源年幼反對其為王……
這些消息傳來,蘭采薇反而安心瞭,事情完全在黎天恒的掌握之中……
隻是有一件事情讓她很鬱悶,因為與黎康的戰事,黎天恒不能按原計劃來京城朝見大明皇帝瞭。
有時她也很想像從前那樣,利用飛鴿傳書與黎天恒通信,但她最終還是隻將這個想法放在心中。黎天恒將她留在京城,就是不想讓人知道她的身份,想要保護她的安全。她這個時候與他通信,若是讓有心人察覺瞭,把自己陷入危險之中不說,還會讓黎天恒不安心。
這樣的平靜一直維持到瞭三月。三月中旬,蘭傢出事瞭,蘭志康所住的書房起瞭火。
蘭采薇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大火撲滅的二日瞭。
這事不是蘭傢派人來報的信,而是福伯說與她聽的。
她得瞭消息,駭的說不出話來,這個時代的房子,大多是木頭和竹子修建的,一旦著火就很難控制火勢。待問明白隻是內書房那一個院子燒著瞭,且沒有傷著人時,她才松瞭一口氣。
不過還是不放心,簡單收拾一下就帶上金枝與張姑姑兩人去瞭蘭傢。
趕到蘭傢,才現蘭傢的下人並沒有因為傢中起火燒著一個院子而慌亂。井然有序的將蘭采薇到來的消息報瞭進去。
不多時,劉氏就迎瞭出來。劉氏春風滿面,熱絡的挽起蘭采薇的手臂將她往房中迎:“姑奶奶要來怎麼不派一個人來說一聲?我也好去接姑奶奶啊。”
蘭采薇無心與她應酬,答瞭一句,便將話題轉到瞭起火的事情上:“我聽說傢中起瞭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劉氏面帶戚色,語氣也沉重起來:“姑奶奶,這事你聽瞭莫要急。二爺在內書房的院內供著韓姨娘的畫像,從來沒有斷過香燭,可不知怎的,昨日那香爐竟然倒瞭,燭火將房中的稠幔燒著瞭……然後整間房子都著火瞭,還將二爺的書房給燒著瞭……”
竟然是因為這個……
蘭采薇想起過年時看見供韓姨娘的畫像的屋子裡那煙霧繚繞的場景,當時她就覺得不妥,隻是一直沒有往深處想。卻沒有想到一個疏忽竟然釀出這樣的禍事。
劉氏嘆瞭一口氣,道:“好在起火時是白日,二爺去瞭太醫院,不然……哎——下人現的及時,雖然燒著瞭一個院子,但是其他的院子還是保住瞭。姑奶奶莫要傷心瞭,等那院子建起來,再給韓姨娘設一個供桌就是瞭……”
要是晚上起火……想到這個可能,蘭采薇不自覺地就打瞭一個寒噤,所以就沒有註意到劉氏後面的話。
“姑奶奶,事已經出瞭,你還是不要去想瞭。”劉氏寬慰著蘭采薇,眼底卻溢出絲絲笑意來。
蘭采薇點瞭一下頭:“父親呢?今日在傢中嗎?”
“二爺今日告瞭一天假在傢中休息,書房被大火燒瞭,他就暫時搬去瞭姑奶奶上次住的那個院子。”
蘭采薇想瞭想,便道:“母親,我還是去看看父親吧。”
劉氏點瞭點頭,親自將蘭采薇送到院門口才折回去。
蘭采薇一進院子,就看見蘭志康坐在院中閉目養神,她幾步上前去,輕輕的喚瞭一聲:“父親。”
蘭志康緩緩地睜開眼,看瞭女兒一眼,無精打采的點瞭一下頭:“你聽說瞭?”
一旁服侍的子成忙從房中端瞭一張椅子出來。蘭采薇坐在蘭志康的對面,“院子燒瞭再建便是瞭,父親莫要為此事傷身瞭,仔細傷瞭身體。”
蘭志康苦笑瞭一下,“我知道,這是你娘在怪我……她在怪我啊……都是我一時糊塗,才做下這讓她傷心的事情……”
蘭采薇沒有想到他竟然會將失火之事聯想到這上面去,忙勸慰道:“父親,你可不能亂想,娘怎麼會怪父親呢?失火之事隻是一個意外。”
蘭志康隻是搖頭,喃喃地道:“不是,我這幾日每晚都會夢見你娘,每次她都怪我不守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