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暈暈乎乎地回到教室。
張磊在座位上低頭寫著什麼東西，並沒有抬頭。
我就這麼肆無忌憚地直直盯著他看，貪婪的，不知滿足的。
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他，似曾相識的。
此時好像世界隻剩下他，和我的小鹿亂撞。
微醺。
《宋史·邵雍傳》：“旦則焚香燕坐，晡時酌酒三四甌，微醺即止，常不及醉也。”
如今我就這樣地遠遠看著他，竟也微微醉瞭嗎？
我依舊是直直地看著他，極緩極緩地在過道裡走著。
我不想驚動，他的認真。
“哎，同學，讓一下可以嗎？”一個女孩子拍拍我。
“啊，奧，好。”
我不好意思地讓路，魂不守舍地繼續看著張磊。
張磊抬頭……
終究，還是打攪到他瞭嗎？
我扭過頭去不敢看他，轉身看到瞭座位上的體育委。
悄悄別過頭去，目光卻很是露骨，又是那個小角落啊。
張磊在喝水。
我的眼睛不受控制地，跟隨著張磊喝水時上下擺動的喉結。
張磊有著很性感的喉結。
“你還走不走？你站這兒我都抄不到數學老師留下的板書瞭。”體育委戳戳我，嫌棄地說。
“我……我嗎？”我瞪大眼睛拿手指指我自己問。
我的天，這又是打哪冒出來的一根蔥啊。
“就是你呀。擋這麼正，你故意的吧。”
體育委說著往外扒拉扒拉我。
嗯，我想我有必要交代一下我高一年級和同學們積累起來的好人緣。
不過單單從我自己坐一桌這個事實上來，已經足夠不言而喻瞭吧。
“哎哎哎，你別推我啊。”我說著拿開體育委的臭手，眼睛又看向那個角落。
張磊放下水杯，剛好看向這裡。
“我……我報個4乘100米接力賽。”我趕緊扭頭，看著體育委說。
慌不擇言，是會闖大禍的。
要麼古人都說呢，禍從口出啊。
“你嗎？”
體育委難以置信地看著我說，眼睛裡寫滿瞭不屑。
就是我啊，五十米測試和八百米測試從來沒有及格過的我啊。
“你這不廢話嗎？當然是我啊。”
我很無語地朝體育委翻瞭個白眼。
我沒有實力是我的事情，你這麼赤裸裸的看不起人，很沒有素質的。
“知道啦，記上瞭。”體育委從書箱裡拿出本子做好登記。
剛剛那一幕，張磊看到瞭吧。
如果看到的話，記得給我加油哦。
就算是那種全班一起的，帶著形式主義的“加油”。
如果有瞭他的成分，對我也有特殊的意義。
我又扭過頭去朝座位走去，張磊依舊低頭在本子上寫著什麼。
剛剛，張磊大概從沒有在看我的吧。
莫名失落。
上完一下午的課，轉臉又到瞭吃飯的時間。
升入高中後，我們土肥圓三人組還保持著一起吃飯的優良傳統。
固定的飯友，固定的食堂，固定的用餐座位。
原本生活應該是這麼波瀾不驚地進行下去的吧。
但是，現在，我知道，要轉彎瞭。
“我跟你倆……商量個事兒唄。”
我坐在食堂座位上，看著啵吶吶和小靈通啵悶悶支支吾吾地說。
果然啊，這事兒自己想想都有點兒難以啟齒。
“啥事兒啊？”小靈通啵悶悶和啵吶吶把水杯放在座位上。
“占座完畢，出發。”
啵吶吶像往常一樣，摟著我倆朝食堂打飯窗口走去。
整個世界好像隻有我一個人特別不對勁兒。
“吃啥呀？小胖妞，你今天晚上不會又吃燒麥吧。”小靈通啵悶悶看著我說。
“從今以後，當著認識我的人的面兒，你們都不要叫我小胖妞瞭，好不好？”
我戰戰兢兢地看著小靈通啵悶悶和啵吶吶說，心虛地等待著她們的反應。
果然是太難以啟齒。
“為啥突然就不叫……小胖妞瞭？”小靈通啵悶悶一臉吃驚地問我。
“都高中瞭，你們給我留點兒臉，行不行？再說瞭，也不是不叫瞭，咱們自己人聊天可以叫，當著我們高中班裡同學的面兒，就不叫瞭，行不？”
我說完以後自己都覺得自慚形愧，我怎麼能說出這麼混蛋的話？
“你咋啦？是不是你們班同學……說你啥啦？你告訴我，我幫你出氣。”啵吶吶用力摟摟我肩膀。
啊，有啵吶吶你這個跆拳道黑帶護體，上瞭高中以後從來都是我欺負他們啊。
“我沒咋，你們就說，行不行吧？”我豁出去地說。
“小胖妞，你變瞭。”小靈通啵悶悶看著我，這個眼神像是要把我看穿。
“不叫小胖妞瞭，行不？”我皺皺眉頭說。
我是真的害怕，張磊也覺得我是一個小胖妞。
其實別人怎麼看我，我無所謂的，被嘲笑這麼多年瞭。
“行啊，你不喜歡聽，以後我們就不叫瞭唄。”啵吶吶訕訕地笑著，出來緩解尷尬的氣氛。
“你們以後，也別叫我啵花花瞭，當著我們高中同學的面兒的時候。”
我臭不要臉的得寸進尺。
“為啥？為啥……也不能叫啵花花瞭？”
這麼寵我的啵吶吶，這次也按耐不住瞭。
“花花，一聽就是村兒裡來的，我不喜歡。”我這話說的坑坑巴巴。
我承認，我虛榮心作祟。
我承認，我打腫瞭臉充胖子。
俗話說“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傢貧。”可是我自從看見張磊的那一刻，就身不由己。
我身不由己地想把我最好的一面展現給他，盡管他不屑一顧。
我承認，我愛他愛的不磊落。
可是這樣竭盡全力地想要變好，靠近一個人，有錯嗎？
“你以前不是挺喜歡，別人叫你啵花花的嗎？”
“以前是以前，以前……不是年幼無知嘛。”我心虛地摸摸鼻子說。
我隻是受不瞭，我和張磊的巨大差距。
命運把我踩進臭屎坑裡，我從沒想過要掙紮，總覺得就這麼天荒地老得過且過下去吧。
可是他出現瞭，我就變瞭。
我開始想要在臭屎坑裡，也開出一朵漂亮的花兒來。
好像這樣，我在仰望他的時候，才可以不那麼自慚形愧。
“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晚上，你就和我們說你是花仙子，以後大傢都要叫你啵花花。”小靈通啵悶悶和我說著，也摸瞭摸鼻子。
這波回憶殺，搞得我很尷尬。
“那時候，我就是個幼稚鬼。”
我笑瞭，那時候的小胖妞，陰陰就在昨天。
回過頭想想，她好像又是另外一個人，那麼張揚，那麼囂張。
“那不叫你花花瞭，我們博士傢族三劍客怎麼辦？”小靈通啵悶悶若有所思地問。
“博士傢族三劍客不符合咱們的氣質，以後我們叫逆襲三人組。”
我脫口而出，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底氣可以出言不遜，大言不慚。
“逆襲三人組？啵花花，你到底受啥刺激瞭？”啵吶吶又是使勁兒摟摟我肩膀。
“我什麼刺激都沒受。我就不想像以前一樣，渾渾噩噩瞭。”我抬頭看著啵吶吶。
不管是不是混蛋話，但確實是我此時心中所想。
“你咋突然……就變這樣瞭？昨天不還好好的嗎？”小靈通啵悶悶像想起瞭點兒什麼似的問我。
“你就說，能不能答應我吧。”
我破罐子破摔，反正話都說到這份上瞭，也沒什麼好藏著掖著瞭。
“能啊，以後就叫你唐唐嘛。名字就是個代號，你想讓我們怎麼稱呼你，我們就怎麼稱呼你。”小靈通啵悶悶突然轉變態度。
這個突如其來的三百六十度大轉彎，著實給我帶來不小的驚嚇。
“好，那從今天開始，你們都叫我唐唐。”我現在是發自內心的開心。
“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們都無條件支持你。”
“謝謝。”
“弄得我都害怕瞭，大傢都在一起的第五年瞭，還說什麼謝謝。”小靈通啵悶悶說著推搡瞭我一下。
我緩過神來，是該正兒八經地排隊瞭。
不是不感動的呀。
“害怕啥呀？現在應該害怕的人，不應該是我嗎？”我歪著頭反問。
“一份燒麥。”我對食堂阿姨說。
“你害怕啥呀？英語罰寫又寫不完瞭？”
小靈通啵悶悶神補刀。
別看我和她倆沒分到一個班，可是一點兒不耽誤她倆給我寫罰寫。
王靳新高中去瞭藝術學校，我在我們班一個親信都沒有，日子跌跌撞撞，舉步維艱。
啵吶吶和啵悶悶就像個雙胞胎一樣，不僅幸運的分到瞭一個教室，還住在一個宿舍。
所以啊，出於同情，她倆高中沒少替我寫罰寫，不然我可能都支撐不到張磊轉來我們學校的這一天。
“有完沒完瞭？你還是不是我閨蜜啊？”
我一邊說一邊往盤子裡倒醋調辣椒。
“一份燒麥。”小靈通啵悶悶朝食堂阿姨說。
“是啊，那怎麼不是啊？你說是啥罰寫吧。姐們我幫你，不還有啵吶吶呢嗎？”小靈通啵悶悶說著轉頭看看啵吶吶。
“你能別老……隔著門縫看人嘛？”我說著看著啵吶吶調辣椒。
“沒有罰寫，那是啥事兒讓你害怕啊？我想想，又沒錢買雞排吃瞭吧。”啵吶吶一面端著燒麥一邊對我說。
沒錢買雞排吃的是啵悶悶吧。
自從升入燕州一中，我們都是在學校學習兩周再回傢，就是一整周外加一個周一至周五，然後第二周的周五下午上兩節課。
其實周五下午的兩節課說陰白瞭就是玩，反正是社團課嘛。
然後我本來想和啵悶悶，啵吶吶選同一個社團的，後來不知道哪根筋搭錯瞭，就填瞭個偵探社，然後去瞭以後才發現偵探社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為瞭不被嚇出神經衰弱，我就去過一次，後面全程逃課。
再到後面這事兒也不瞭瞭之瞭。
升入高二以後，我們就沒有社團課瞭。
果然啊，玩耍的特權都是留給高一年級那群小孩子的。
思緒拉回到高中二年級，啵吶吶和啵悶悶也總是被我的罰寫嚇得滿世界跑。
然而我呢，總被啵悶悶借錢嚇得滿世界跑。
“你就不能盼我點兒好？”
我端著盤子往外走。
“那是啥事兒啊，姐妹我想不出來瞭。”啵吶吶緊隨其後。
“我這不腦袋一熱，就報瞭個4乘100米接力賽嘛。”
我笑呵呵地說，其實心裡虛到不行。
“報瞭咱就跑唄。”小靈通啵悶悶說得雲淡風輕。
可是我連點兒實力都沒有，上戰場談何容易。
“可是，報的時候我是爽快瞭。事後一想吧，叫我這無處安放的肉肉情何以堪啊？”
我把盤子放在餐位上，一臉為難地看著她們倆。
“那咱就和老師說，咱不跑瞭。”啵吶吶狼吞虎咽地吃著燒麥，頭也不抬地說。
“不行，做人不能出爾反爾。”我說著，夾起一個燒麥沾沾醋和辣椒，放進嘴裡。
這是我的標配。
“出爾反爾的事兒，咱初中又不是沒做過。比出爾反爾更過分的事兒，咱都幹得出來，這有啥害怕的？”
雖然話是這麼說的沒錯，但是今時不同往日。
“不行，我要是不跑瞭，我臉往哪兒擱。”
“你管他們做什麼？咱們什麼時候看過他們臉色。”
我是從小到大都沒看過別人臉色，這不遇見張磊瞭嘛。
我的克星啊。
“就是，走哪兒我們姐妹都罩著你。”啵吶吶說著收起我們的盤子。
“不行，我拉不下來臉。”我屁顛屁顛跟在後面說。
“你要不想和體育委說，我替你去說，這總可以瞭吧。”小靈通啵悶悶一把摟過我。
那也不行。
我用力地搖搖頭面露難色。
“那你想咋滴？這麼不行那也不行，你今天很欠扁啊！”小靈通啵悶悶緊瞭緊搭在我肩膀的胳膊。
是可忍熟不可忍我知道。
可是我也沒有辦法。
遇見張磊以後我的糾結癥全都犯瞭。
我對自己無能為力。
“我想跑……跑接力賽。”我看著小靈通啵悶悶的眼睛，磕磕巴巴地說。
“你要真想跑，姐妹我無條件支持你。”
“可是我害怕。”
我低頭說得委屈巴巴，就好像有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跑一樣。
“唐唐，你啥時候變得這麼娘們似的。”啵吶吶又是一臉嫌棄地對我說。
“我打死你。”我伸腳朝啵吶吶比劃。
“你打死我，沒人給你想辦法瞭。反正現在王靳新也去藝校，瞭無音信。你要是把我倆打死瞭，就真是孤傢寡人瞭。”啵吶吶說著大搖大擺地往外走。
好吧，我不想回到小時候那種一個朋友都沒有的日子，真的是很難熬。
“其實……我想讓你們陪著我。”
我晃悠著水杯不緊不慢地說，拼命掩藏心虛。
傍晚的天空可真美啊。
把這句話說出來呼吸都順暢瞭。
“陪著你幹啥？”
這問的都是什麼狗屁廢話。
“陪著我跑步，一步兩步。”我說著又開始不認真走路。
“你讓啵吶吶陪著你。她一米七幾，跑起來一步頂人傢兩步，我……就算瞭吧。”小靈通啵悶悶戳戳我，又指指啵吶吶。
“不行。團結，givemefive。”我和啵吶吶異口同聲，擊掌，響亮，默契。
“意思是，我也得跑？”
小靈通啵悶悶停下來拿手指著鼻子。
“一起吧，一起。我倆都跑瞭，你好意思在後面滲著嗎？”
啵吶吶一把把小靈通啵悶悶拉過來，三個人就此平行瞭。
“不是，你倆都上戰場瞭。我不得留下來，當當後勤人員，給你倆端茶倒水嘛。”
小靈通啵悶悶笑得春光燦爛，一把拿走我的手。
“不用不用，運動會上有後勤。”
啵悶悶想溜，可沒那麼容易。
“我倆就需要你和我倆同甘共苦，生死與共。”啵吶吶在一旁給我加油助威。
“不是，我比小胖妞。啊，不，我比唐唐都胖。運動會上我一上場，大傢都看我和我的肉肉們在空中飛舞。誰還有空看你們啊？”小靈通啵悶悶此刻嚇得皮笑肉不笑。
“所以第一步我們要開始跑步減肥，鍛煉體質。”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意思是，我必須跑？”
小靈通啵悶悶看看啵吶吶，又看看我。
很遺憾，是這個意思。
我看著小靈通啵悶悶點點頭。
“那好吧。為瞭姐妹，我拼瞭。”小靈通啵悶悶放棄掙紮。
聯盟成功。
“走，加餐走。一人一個雞排，我請。”小靈通啵悶悶說著就往超市走。
我戒瞭。
我擺擺手。
“別那麼掃興。”小靈通啵悶悶返回來拉我。
“姐妹，我是真戒瞭。”
“我們都配合你參加運動會瞭，你就不能破戒吃個雞排慶祝一下嗎？”
小靈通啵悶悶無語。
“我有更好的慶祝方法。”我湊到小靈通啵悶悶跟前說：“去操場跑個三千米。”
我扭頭拿手指指操場的方向。
“姐妹你瘋瞭，啵吶吶你看她。”小靈通啵悶悶小跑過去，找啵吶吶告狀。
“嗯，她確實是走火入魔瞭。”啵吶吶看著我說。
“一起，走。”我回去拉小靈通啵悶悶和啵吶吶。
“吃完飯跑步容易胃下垂啊！”隻留小靈通啵悶悶一聲慘叫凌亂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