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錯愕地望著張磊。
張磊隻說瞭這麼一句話，我卻重新衍生出瞭一千個一萬個理由說服自己要堅持下去。
我一直是一個給點兒陽光就燦爛，好瞭傷疤忘瞭疼的人啊，隻是遇到張磊以後，更加變本加厲瞭。
要是放在以前，我肯定會屁顛屁顛地跑到張磊跟前，嬉皮笑臉地看著張磊說：“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
這個時候，張磊肯定也會很無奈地惡狠狠地警告我說：“最後一次。”
然後還會有下個最後一次，下下個最後一次，下下下個最後一次。
其實我比誰都清楚，張磊是一個嘴硬心軟的人。
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我隻是錯愕地站在原地望著張磊。
時間好像在這一刻靜止。
我們離得很近，卻又離得很遠。
我們望著彼此的眼睛，我不知道張磊心裡在想些什麼，就像張磊也不知道我在想些什麼。
一對情侶從我和張磊中間穿過，張磊不耐煩地看著我問：“你跟我走不走？”
走不走？
我剛剛才答應自己就此退出張磊的生活，張磊卻在此時問我跟他走不走。
......
我還沒來得及思考出答案，我從不擅長權衡利弊。
隻是胳膊被張磊不客氣地拉起，似乎是被動得再也沒有辦法自己做出選擇。
心裡，卻也是真的歡喜。
陽光，是真實的溫暖。
想不到張磊在馬來西亞混的這麼好，自己考過瞭駕照，也買瞭車。
和張磊比起來，我的大學生活真的是太清湯寡淡瞭。
以前總覺得張磊活得清湯寡淡的。
車上隨機播放到陳奕迅的那首歌——《好久不見》。
“我來到你的城市，走過你來時的路，想象著沒我的日子，你是怎樣的孤獨......”
別人聽的都是陳奕迅吧，我卻是真的很好奇作詞者經歷過什麼，竟然三言兩語就寫出瞭愛情，那麼深刻。
我歪頭看向張磊的側臉，醞釀瞭很久的感情，最後基本是沒帶任何感情色彩地問瞭一句:“張磊，我們好久不見，你......沒什麼想對我說的啊？”
張磊，我們好久不見，我......似乎有好多話想和你說。
放在以前的話，我現在恐怕早就話癆附體嘮嘮叨叨到停不下來瞭吧。
“沒有。”張磊側臉看瞭我一眼，面無表情，冷若冰霜。
“張磊，你又帥瞭。”
張磊是真的又帥瞭，棱角分陰，氣質清冷。
每一個能把自己的氣質發揮到極致的人，都擁有讓人無法忽視的魅力。
在我看來，張磊一直是一個目光凜冽，氣質清冷的人，像從二次元世界裡，走出來的男主一樣，幹凈，高貴，一塵不染。
“無聊。”張磊扭過頭去專心開車，並不打算和我寒暄幾句。
獨處時也沉默不語，熱鬧時也沉默不語，張磊從來不會對過分安靜的氛圍產生不適，我卻覺得不安，總想著打破眼前的沉默才行。
或許我和張磊，是天生的死對頭。
“張磊，你在馬來西亞......過的好嗎？”我依舊望著張磊的側臉小心試探，也是真的想知道張磊在這裡過得好不好。
在馬來西亞上大學，一隻是張磊心心念念的事情。如今終於如願以償瞭，又好像在張磊臉上搜索不到一絲笑容，在我看來這真的很不科學。
“你覺得呢？”
“挺好的吧，車也開上瞭，多爽啊。”
“你也挺爽的吧。”
我？
何出此言？
“和師傅聯合起來騙我。”張磊又是猝不及防地扭頭看我，眼神犀利，直擊靈魂。
......
竟讓我無言以對。
......
沉默，良久的沉默。
我知道張磊在等待我的解釋，他那麼討厭被設計的一個人，應該對我的行為超級生氣的吧。
“就這一次，還被你看出來瞭。”蒼白又無力的解釋，說出來我自己都覺得不夠交代。
“我不喜歡詭計多端的女生。”
“詭計多端？這是張磊你對我的評價嗎？”
“嗯。”
心隨之沉入海底，卻還想著迎接更冰冷鋒利的答案，也不知道是誰給我的勇氣，“還有啥？”
“死纏爛打。”
好吧。
詭計多端，死纏爛打。
張磊不愧是文科生出身，把世界上的好成語都慷慨的用到瞭我身上，我大概也能算得上是榮幸之至瞭吧。
榮幸之至。
......
“不再去說從前，隻是寒暄，對你說一句，隻是說一句，好久不見......”
陳奕迅的歌聲離我們越飄越遠，遠到車內隻剩一地支離破碎的沉默。
很快的，沉默愈演愈兇，兇得像一片汪洋的海，淹沒在我和張磊之間。
從此真的是應瞭張磊的那句話——推開窗戶是海洋。
“訪學項目多久？”
“15天。”
......
“這15天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這麼……討厭我嗎？”
原來，張磊竟然是這麼討厭我的嗎？
絕望到有點兒想笑。
“嗯。”
“果然做夢都是反的。”
不過我真的好希望這是一場夢啊，一場殘酷的噩夢，醒來以後發現就隻是枕頭濕瞭，否則等待我的會是漫長的心痛吧。
“做夢？”
“這15天......還不要幹嘛？”
“不要亂跑，不要打電話讓我去哪裡接你。”
“好。”我低頭深深地呼氣，深深地吸氣，“還有別的想交代的嗎？”
“沒有瞭。”
“就沒有別的話......想和我說嗎？”畢竟我想，這應該是我們有生之年的最後一場對話瞭吧。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瞭，任我再身心強大，也無法再繼續容許一個人在我的世界裡肆無忌憚的出言傷害瞭吧。
“不能再瘦瞭。”
又是出其不意的一句話，從張磊嘴裡蹦出來，卻是嚇得我再也不敢胡思亂想瞭。
“啊？”
“不要再節食減肥瞭。”
“奧。”
“馬來西亞沒你想象的那麼安全，好好在學校呆著比什麼都強。”
“奧。”我深深的低頭，輕輕的應和，認真數著張磊說的每一句話。
張磊和我這輩子說過的最後一句話，到底是什麼呢？很快就會水落石出瞭吧。
此後年年復年年，不復遇見。
......
“唐唐。”
“嗯？”
“你別為我犯傻瞭。”
“啊？”
“為你好。”
“奧。”
......依舊是心裡數著張磊對我說過的每個字，不敢咀嚼，不敢思索，至始至終不敢再抬頭。
“到瞭，下車。”
“拜拜，註意安全。”
腳踩在地上，我的心才敢一點點落下來，因為終於不會聽到張磊的聲音瞭。
怕極瞭，害怕張磊說的每一個字。
從他嘴裡蹦出來的每一個字，落在我心臟上都能炸出一個大坑。
“唐唐，你這麼快就回來瞭？”班長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走到我面前。
本來是很驚訝的，但此時我的臉上一點兒表情也擠不出來，就像我的心情。
為瞭保護自己不受傷害，好像我的各個器官都對外界刺激產生瞭免疫功能，拒絕做出任何反應。
“嗯，你一直等在這裡嗎？”
“對呀，你又不讓我跟著你，我隻能等在這兒瞭。”
本來是要跟著班長進學校的，抬頭不經意的卻看到張磊從車上下來瞭。
“你怎麼下車瞭？”我抬頭看看走過來的張磊，又扭頭看看班長，“這是我們班的班長，負責保護班裡女生的安全。”
“不用解釋，有男生照顧你也挺好的。”
“啊？”
“以後出來都穿長褲，露個腿在外面......很醜。”
不等我說話，班長就直接和張磊杠上瞭，“醜嗎？很漂亮的呀，我覺得挺好的。”
“閉嘴。”熟悉的命令方式，聲音不大，足夠擲地有聲。
“我……”
我拍拍班長的胳膊，“張磊叫你閉嘴，你就閉嘴。”
“唐唐，你怎麼這麼聽他的話？”
我沒說，張磊說的話我都聽，他讓我從吉隆坡石油雙塔跳下去，我也會眼睛不眨往下跳。
但是我知道，沒人要我從吉隆坡石油雙塔往下跳，也沒人稀罕管我。
張磊和班長兩人的視線依舊在交鋒。
實在是沒什麼意義。
一個是今天之後就會從我的生命裡消失的人，自此沒入人海，大夢一場。一個是兩年以後就會從我的生命裡消失的人，終是過客，行色匆匆。
這場對視，除瞭浪費生命，又有什麼意義呢？
“張磊，你不是要走的嗎？怎麼這會兒不著急走瞭呢？是要請我吃飯嗎？”
“你想多瞭。”
“那你就快點兒開車走唄。”
第一次，趕張磊走。
以前從來都是想著怎麼留。
“我說的話……”
“都記住瞭，不要出現在你面前，不要打電話讓你接我，不要穿短褲，不要亂逛。”我低頭掰著手指頭重復張磊的話。
那些多餘的囑托。
“嗯。”
“你快走吧，路上註意安全。回去以後給王靳新發個消息，報個平安。”我說著往後退瞭一兩步。
第一次，在張磊面前後退。
此前，都是拼瞭命的追。
“為什麼給他報平安？”
“因為......有人會擔心你啊。”
“多餘。”
“回去噴點兒藥，膝蓋上被磕青瞭一大塊兒都不自知吧。”
陽光平鋪直敘在張磊身上，張磊的腿白得發光，上面的一大塊兒淤青尤其陰顯，讓人想假裝看不到都難。
“你……”
“我剛剛坐車的時候看到的，你又是打籃球不小心把自己弄傷瞭吧。以後要稍微愛惜自己一點兒才可以啊，這麼好看的腿留疤多可惜。”
“盯著男生的腿看，不好吧。”
扭身自顧自地向學校的大門口走去，背對著張磊最後一次揮手，“以後都不會看瞭。你不走是吧，那我走啦。”
我終於，在張磊的世界裡，落荒而逃，在陽光陰媚的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