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下,下瞭車。同張叔告瞭別,一個人提著紅色的小皮箱,站在烈日炎炎之下,陽光灼得人眼睛疼。
黑色的車輪碾壓著凹凸的地面,把黃泥上的小石塊碾得喀啦喀啦地響。
車走遠瞭。
連聲響也遠去瞭,四周沒有鳥鳴,風也散瞭生息。靜悄悄的,就像秘密的花園。
我站在這裡,看見遠山之上白磚黑瓦的小屋,像在一片山林裡靜默。
從前,這裡有歡笑的人聲,從前,那裡有裊裊的炊煙,可現在,什麼也沒有,隻有山腳下的小木屋,破破爛爛,屋前,還躺著在太師椅上打著呼嚕的老大爺,還有睡得昏天黑地的老黃狗——
隻有他,它,他們,是在記憶裡,熟悉不過的瞭。
太師爺爺是這兒的守山人。我很小的時候,他就在這兒瞭。
那時,他常領著阿黃到阿婆傢裡來耍。我挺喜歡他的,因為他每回上山,都會給我帶上一根我最愛的糖葫蘆,至今猶記得,那酸酸甜甜,浸入心底的味道。
他唱戲兒可好聽瞭!他教我唱戲。
在星空夜下,我從他屋裡搬出條小板凳兒,就坐在他的太師椅旁,他懶悠悠地哼著腔調,像一支綿長古老的歌舞,從歷史的壁畫中走出,演著一出悲悲喜喜的跌宕。
現在,我走瞭,阿婆也走瞭,村裡所有的人都走瞭,隻有太師爺爺還在,阿黃還在。
過去他和阿黃守著這座山,現在,他們還守著這座山。
不同的是,山荒蕪瞭。
一切沒有人的土地,都荒蕪得像原始沙漠。
“唷!”我走近的時候,許是小皮箱的輪子與地上的小石頭發出的聲響,一直打著呼嚕的太師爺爺醒瞭。
“噢……笙丫頭回來瞭啊……”太師爺爺懶洋洋地說道,花白的胡子裡,隱藏著歲月的溝壑。
“嗷嗚……”阿黃也抬起頭,晃瞭一下尾巴,興奮地叫瞭一聲。
可它到底是老瞭。
從前清亮的眸光,而今隻剩下混濁的污垢,油光發亮的毛色,也幹枯得像枯臘的樹皮。
以前它看見我,會開心地撲上來,然後歡歡喜喜地圍著我打轉轉兒。現在,它隻能禮貌有度地同我問好瞭。
風度,也是一種衰老。隻因……見慣歲月滄桑。
“阿黃,想我沒?”
“嗷嗚!”
“我給你帶瞭好吃的!”我把買的烤鴨放到它的面前,它卻隻嗅嗅,就禮貌地走開瞭,然後坐在一旁,禮貌地看著我。
“老嘍!老嘍!”太師爺爺吆喝道,隨即起身拿過地上的烤鴨,顫巍巍地扳下一個鴨腿,又豪爽地撕下腿上的肉,放入白胡子下的幹枯的嘴。
嚼嚼。
卻像肉的嘶鳴。
“笙丫頭好哇,還記得老頭子我啊!有良心啊!好哇!”太師爺爺樂呵呵地說著,隨即又顫巍巍地靠回他的太師椅。
太師椅搖啊搖,搖啊搖,就像搖進瞭生命的康橋。
“去吧,去吧,早些去,早些回,沒什麼好的嘍……”
太師爺爺擺擺手,隨即,又慢條斯理地扯著鴨腿肉,接著,顫巍巍地放入口中,就像在攝像頭裡,放慢瞭動作。
“爺爺再見。”
我朝他鞠瞭一個躬,隨即拖著我的小皮箱,朝那彎彎曲曲的山路走去。
從前,它是人踏平瞭的;現在,它是隱藏在草木中瞭的。草木的莖葉,都快有人高瞭。
不知緣何,我竟有種想哭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