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甚是可笑,北奚在知道自己死期將至的這段時間裡,卻掛念起瞭林川的細膩。
如若換做往日裡,讓北奚獨自待在這麼一個暗無天日,一片死寂,不知今夕何夕的地方,北奚定會覺得如坐針氈,斷然難以忍受這無窮無盡的黑暗與寂靜。
可現在,好像這並不能讓北奚產生任何恐懼。
隻是,不知道這數月內林川如何熬過的。
是否為瞭給她平反昭雪而四處奔走,可曾屈尊求人,可曾夜不能寐。
北奚不希望林川有任何愧疚。
自己的決定,本就自己一人承擔。就像自己生來是孤獨一人,走時便自然也應是孑然一身。
你給的,已經夠多瞭。我這輩子都感激不盡。
奈何,人間終究是留不住我。那我,去瞭便是。
命運既已如此,我從瞭便是。
以後沒有我的日子,你好好過便是。
就當做我從未出現在你身邊,就當你從未為我心痛過。
待我血灑身隕那一刻,一切便已蓋棺定論。若能讓這一切隨我而去,我便知足瞭。
你莫要傷懷。
不知又過瞭多久,又在半夢半醒中沉浮瞭幾回。
忽然,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北奚揉瞭揉酸澀的雙眼。
來人身著一身玄色長袍,帶著一副銀色面具,面具上有著似蛇形蜿蜒不清的紋路,面具下的臉似是有些蒼白。
北奚費力地睜開眼,長睫微顫,實在是看不出來人是誰。
是林川嗎?是他嗎?是他來瞭嗎?短暫的期許之後,北奚否定瞭這個想法。若是林川,一定不害怕被看到臉,更不會不以真面示她。
不論來者何人,既然帶著面具,便定是不想讓對方認出來。北奚也不想多問,反正問瞭也沒用,反而可能會傷害瞭對方。
北奚攢足瞭勁,勉強向來者行瞭禮,顫顫巍巍地靠在鐵欄上,氣若遊絲:“沒想到死前還能見著個活人。”說罷吃力地微微呼出一口氣,無奈地勾瞭勾嘴角。
來者並未言語,隻是一隻手攢緊瞭鐵欄,盯著北奚。
盡管對方戴著面具,但北奚還是感覺到瞭對方的目光。她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但並沒有力氣做出更多的表情,便也是這麼盯著來人。
靜默須臾,來者忽然伸手入袖,取出一樣發出叮鈴鈴響的東西。
是鑰匙!
北奚一愣。來者仍未說話,低頭打開瞭鎖。那鎖體積十分大,重量也非常人可及,但在來者手上似乎完全看不出任何吃力。
北奚怔然。
劫獄?
還未反應過來,來者一把拉起北奚的手。那手掌的溫度瞬間渡到北奚手心。一陣暖意自手心傳到手臂,流到心口,那般真實,那般柔和。
北奚回神,抬眸註視來者,用盡全力道:“你是......何人......”說完便沒瞭力氣,倒瞭下去。
來者怔瞭怔,隨即迅速抱起北奚,貼近胸口,借玄色的袍袖遮住北奚的臉,加快腳步在隻有微微燭火的通道裡行走。許是通道裡太過狹長幽暗,來者的腳步似是越來越急躁,但抱著懷中之人的動作卻未曾松懈半分。
外面已是秋冬交際之時。這幾個月裡,的確發生瞭許多北奚意想不到的事。
......
三個月前。
北奚被抓進銀翼司獄已有幾日,千旭來找瞭林川。
千旭見到林川時,林川嘴唇毫無顏色,臉色慘白的嚇人。見千旭來瞭,便一把拉住,把千旭拽的疼到生生抽瞭一口氣。
千旭覺得事既已至此,便把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告訴瞭林川。比如,北奚為什麼盯著南汣的腰腹看那麼久。
林川似是有些震驚:“她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千旭:“他覺得是他害瞭林傢,便不想再把你卷入任何有關霍傢慘案的事。”
林川:“那你可知為何霍傢二公子會出現在皇上身邊?”
千旭沉思片刻:“在下猜測,霍傢的案子與皇上有關。在下甚至覺得,這一切都和這霍傢有推不開的關聯。在下有一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林川眉頭緊蹙:“都什麼時候瞭。”
千旭:“不知林大人可曾聽說......”
林川打斷:“聽說什麼?”
千旭壓低瞭聲音:“民間有傳言,說是這霍宅裡,藏瞭個不得瞭的人物。”
林川心頭一緊:“什麼人?”
千旭抬眸,聲音愈發低沉:“先帝之子。”
林川脊背繃緊:“先帝之子?為何會在霍傢?”
千旭頓瞭頓,道:“傳言說,先帝當年微服私訪時,和年少的霍夫人有過一段情愫。據說當年一時間還被寫進瞭歌謠。數月前霍氏被害後,民間便又翻出瞭霍夫人與先帝的這筆情債。”
林川反應極快:“所以皇上聽說此事後,忌憚自己的兄弟有一天會對自己的皇位造成威脅,並且擔心霍氏全傢都知道這個秘密,便派人,殺瞭霍氏全傢。”
千旭點點頭:“所以北大人發現霍傢二公子非但沒死,還出現在皇上身邊,便覺得此事定有蹊蹺。也因此愈發不願林大人您再與此事有任何瓜葛。”
林川:“所以,這南汣,究竟是不是就是皇上要尋之人?”
千旭:“這便是北大人與在下認為最疑惑的地方。從南汣的出生年月來看,算起來確實應是在先帝私訪期間,霍夫人有瞭身孕。按理說,皇上最想殺的應該便是他,可為何偏偏留瞭他......北大人甚是不解,還尚未查出更多端倪,就......”
“就被孫峨支開去瞭邊塞打仗。”林川接過話,嘴唇被自己生生咬出瞭血絲,順著唇紋緩緩淌下。
見林川直呼當今聖上名諱,千旭一時間不敢再多言語,趕忙低下頭去。
......
這夜,林川不曾合眼,在書案前坐瞭一整晚。
陪伴他的隻有萬木蕭瑟。
原本已猜到孫峨或是為瞭支開北奚讓她去邊塞打仗,卻沒想到被桂祺昱看到瞭機會,收買瞭出征的騎兵和副將秦暮,趁此讓北奚做瞭自己通敵叛國的替罪者。
北奚,是這場權力之爭中,一個徹徹底底的犧牲品。
為什麼?
憑什麼?
她究竟做錯瞭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