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已經是他們在船上度過的第三天,聽清音說他們現在已到瞭朔城東南面的邊界,大概傍晚時分就可以登陸瞭。
經過這三天的相處,她發現康樂的內心其實非常單純,是個不諳世事的娃,有時候她甚至還會覺得他比自己更不像是這個世界的人。
比如說他被人騙走瞭身上所有的銀子時還以為是自己做瞭好事幫瞭別人,又比如說他差點被人販子賣瞭還以為對方是好心想送他一程。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居然還不知道自己遇到的那些壞人分別叫做騙子和人販子!隻是覺得他們最後的行為和態度都很古怪,讓他不舒服而已。
後來說著說著,他居然還問她會不會也會像那些人一樣,剛開始都對他好,但最後卻像變瞭另一個人似的對他冷嘲熱諷。
她當時聽瞭隻差點沒被他氣得吐血而亡,於是就伸出瞭她的魔爪去蹂躪他的臉蛋,佯作惡狠狠的樣子跟他說“我現在對你也不好呀,以後也會像現在這樣對你不好,知道嗎!”結果人傢卻對著她傻笑,真是敗給他瞭。
不過她真的很好奇他最後是怎麼逃離那些人販子的魔掌的,但是無論她怎麼問他都不肯告訴她。或許他對自己的戒心還沒完全放下吧。
那究竟是什麼樣的環境,會養出這麼一個天然的孩子來出呢?而又是什麼樣的原因,他會被親人拋棄呢?讓這麼一個不諳世事的男孩子孤身在外面闖蕩,他不被人活吞生剖瞭才怪。也難怪他後來會產生輕生的念頭,你看他這一路上遇到的都是些什麼牛鬼蛇神……而她自己,又有沒有能力去保護他這樣的稀有生物呢?
安小俞輕輕地嘆瞭口氣,然後伸手扶著甲板邊上的護欄,就這樣一邊吹著迎面而來的涼風,一邊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面想得入神,因此根本就沒留意到身後何時多瞭個人。
不過她不用轉身,光聽聲音就已知道來人是誰瞭。
“安姑娘為瞭何事嘆氣?”
“宮主怎麼也出來瞭,不用打坐練功嗎?”安小俞轉過身來看向蘇冥,卻沒有直接回答蘇冥的問題。
這幾天的這個時間點,蘇冥和清音他們通常都還在裡面靜坐調息,所以她才會選擇這個時間出來透透氣,順便想想事情。
不一會,蘇冥便來到瞭她的身旁,也伸手摸著欄桿,望著前方的水面,解釋道,“還有不到兩個時辰就到岸瞭,所以蘇某就提前出來打點一下。”
“哦……”安小俞點點頭,若有似無地應瞭一句。她其實想直視對方的眼睛,但又沒那個膽量,所以一時間她的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反正她跟他單獨相處就會讓她感到莫名的緊張,可能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對她進行過“近身檢查”的緣故……
“方才安姑娘是為瞭何事而嘆氣呢?是因為那個少年嗎?”蘇冥又問道。聲音還是一如既然地悶悶的,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最後她索性將視線從他的身上移開,也看著前方,道,“是呀,他是個令人頭疼的孩子。”
“他怎麼瞭嗎?”蘇冥又問瞭一句,似乎對這少年的事挺關心的。
不過安小俞倒沒有任何隱瞞,如實說道,“他好像被傢人給拋棄瞭,以後不知道該何去何從。雖然我曾跟他誇下海口說會照顧他,可我……”
說到這裡安小俞自嘲地笑瞭笑,然後才繼續說道,“可我自身也難保,真的很怕自己最後會讓他失望。”
她做事就是有點沖動和不計後果,明明以前都有提醒自己一定要改掉這個壞毛病的,但還是一犯再犯。
不過她不是後悔自己對康樂的承諾,而是怕自己最終沒能力履行時對他造成的傷害會更大。
“安姑娘若是擔心自己沒能力保護好他,那麼就設法讓自己變得強大不就行瞭?”蘇冥似是安慰她道。
“我也是這麼想的。隻是我擔心自己資質平庸,怎麼學也學不會。”安小俞嘆瞭口氣,畢竟練武這種事是很講求天資的。
“安姑娘還沒嘗試過,又如何知道自己一定不行呢?”蘇冥側過頭望著她的眼睛,不想就這樣四目相接瞭。
安小俞頓覺一陣尷尬,於是連忙別過頭去,看著正前方,不敢與他對視。
怪瞭,為何他會那麼耐心地跟自己說那麼多話呢?明明這一路上跟自己說話次數最少的人就是他。難道是因為詩詩姑娘的關系?
“對瞭,蘇宮主之前有見過詩詩姑娘嗎?”安小俞突然改變瞭話題,這次怎麼也該輪到她向他提問瞭吧。
蘇冥先是一愣,隨後說道,“至今還無緣一見。安姑娘何故會這樣問?”
看,又被人反問瞭!
安小俞不著痕跡地壓下心中的不爽,看似沒所謂地說道,“哦,沒什麼,隻是順口問問罷瞭。”
跟聰明的人對話真沒趣,她有點想回去裡面休息瞭,隻是不知道如何開這個口。
“不過,蘇某也有一事想問問安姑娘。”
天呀,他們這是在搞問答比賽嗎?安小俞汗顏。
“宮主請問。”她又擺出瞭她的商用笑容。
蘇冥見狀,也跟著笑瞭笑,雖然她看不到。然後,他問,“安姑娘何故會對那少年的事如此上心呢?”不想他又把話題轉回到康樂身上去瞭。
這問題她自己也有想過。至於原因嘛,告訴他又何妨。
於是便說道,“不瞞你說,那是因為我在他身上看到瞭自己的影子瞭。”她低頭看著自己扶著欄桿的手,繼續說道,“因為我也是個被傢人拋棄,從小就沒爹疼沒娘愛的孤兒。”不過她現在才知道,哪怕是換瞭個時空,換瞭個身份再提及此事,自己的心還是會隱隱作痛。
安小俞為這個不爭氣的自己暗暗地嘆瞭口氣。
“抱歉,是蘇某勾起姑娘的傷心事瞭。”蘇冥向她道歉,態度非常地認真誠懇。
可是他那麼誠懇的道歉反倒讓她覺得不好意思瞭,因為她以為自己已能完全放下被遺棄的事實才跟他說的,沒想到卻讓人傢跟自己道歉瞭,於是她連忙擺手說道,“沒事沒事,宮主不必介懷。”
不過安小俞覺得這個人給自己的感覺還真矛盾,一會兒散發著生人勿進的氣場,一會兒卻又和你很親切地說著話,害她都快有精分的感覺瞭。所以她才怕跟他單獨相處嘛。
算瞭別再想瞭,還是趕快找個由頭溜瞭吧,於是又笑著對他說道,“那個,我想這個時候小樂他應該已經醒來瞭,我先去瞧瞧他,順便告訴他我們快要上岸瞭,看有什麼東西該收拾的就收拾收拾。那麼,宮主請自便,小女子先失陪瞭。”說完也不等蘇冥回話便一溜煙地走瞭。
蘇冥也轉過身去,視線追隨著安小俞遠去的背影,然後獨自陷入瞭一片沉思當中。
安小俞三步並作兩步地走進瞭康樂的那個隔間,然後就背靠在隔板的邊上拍著胸口順氣,邊拍邊想著,下次還是別單獨出去亂逛瞭。就跟小樂一直呆在一起好瞭。
其時康樂也早醒瞭,他看到她氣喘籲籲地走進來,還以為她發生瞭什麼事,於是緊張地問道,“安姐姐怎麼瞭?是不是發生什麼事瞭?”
在她的“淫威之下”,這兩天康樂才肯叫她“安姐姐”。
“哦,沒事。對瞭,咱們趕緊收拾一下,一兩個時辰後就能下船瞭。”安小俞邊說邊走過去為自己倒瞭杯水,然後撩起面紗便一飲而盡。
“我身上也沒什麼東西,不用收拾瞭。”康樂看著她頗沒儀態的喝水姿勢,輕皺著眉頭說道。
也是哦,別說是他瞭,就是她自己也沒什麼東西好收拾的。剛才跟那個人對話,害自己緊張得連智商也變低瞭,唉……
安小俞不自覺地嘆瞭口氣,然後順手將手中的杯盞放下,杯底與桌面接觸時發出瞭輕微的碰撞聲,不想那聲音卻讓她突然想起瞭一件很重要的事。
安小俞連忙轉頭,神情頗為認真地對康樂說道,“小樂,有一件事姐姐我覺得你很有必要去做。”
很有必要的?康樂繼續擰著他那兩道好看的眉毛,不解地問道,“是什麼事呢?”
“你姐姐我不會武功,我看著你也不會武功,是吧?”
康樂搖瞭搖頭道,“我確實不會武功。”
“這就是個大問題瞭!所以為瞭咱們以後的人身安全著想,咱們必須得去學武功!”安小俞對他正色道。
“可是……我不能學。”康樂繼續搖頭道。
“為什麼?你現在才十三歲,可是練武成才的大好年紀呀!而且我看你骨骼驚奇,必定是個練武奇才!”說著說著,安小俞還將自己在武俠小說中看到的那套勸人練武的爛俗說辭也搬瞭出來。
“姐姐怎麼知道我會是個練武奇才?”康樂眨瞭眨他那雙無辜的大眼睛,顯然對她說的話很是懷疑。
這個嘛,自然是她胡吹的。不過俗話說得好,與其給孩子一條魚,不如教會孩子釣魚的方法,也就是說,與其讓她這個連自保能力都沒有的廢物去保護他,那還不如讓他們齊齊努力去“脫廢”不是更好嗎?
“放心,你姐姐我也會陪你一起練的。這樣進步也會比較快!”安小俞開心地在腦海裡描繪那個練武的藍圖。要是他們還能學會一些什麼雙劍合璧的精妙劍法那就更好瞭!她已經忍不住去YY那個情景瞭。
“可是我剛剛說瞭,我不能學。”康樂無視她的怪笑,隻低下頭說道。
“你是不想學還是不能學?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安小俞俯下身去逼近他,以便更加仔細地觀察他的表情。
康樂聽話地抬起頭看著她,堅定地道,“是不能。”
“原因!”
“我……我答應過我母親。所以安姐姐你不要逼我瞭,好嗎?”康樂近似哀求地對她說道。
這又是個什麼情況?在這高手林立的世界之中竟然還會有不讓兒子習武的母親,這演的是哪出?而且看樣子那母親還拋棄瞭自己的孩子啊……哎呀,她也有點搞不清楚狀況瞭……
“那個……你之前說你重要的人已經不要你瞭,那個重要的人就是你母親吧?”安小俞小心翼翼地求證道。
康樂心裡兀地刺痛瞭一下,沉默不語。
哎呀,果然是說到他的痛處瞭。不過這個問題一天不說開,一天都會是個心結。
“我想,既然你母親讓你隻身在外歷練闖蕩,自然是想你能獨當一面,就算隻有自己一個人也能健康快樂地活下去,不然你的名字也不會叫康樂瞭不是?”
安小俞認為,就算他母親真的拋棄瞭他,但從他的言行之中她還是感覺得到他很愛也很尊重他的母親,所以關於他母親的話,她還是盡量往好的方面去說為好,希望最後能說服他。
“我不知道,我現在真的不知道瞭。”其實康樂自己也感到很矛盾,所以他的內心才會那麼地煎熬。
“你難道不想回去找你母親嗎?”安小俞再次試探性地問道。
“當然想,可是……我不敢回去。”那個表情真的是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唉,這對母子究竟是怎麼瞭?不過她自己對這些事情也很沒有經驗就是瞭。
“那你父親呢?你父親舍得你離開麼?”從頭到尾他好像一直都隻提及自己的母親,卻完全沒有說起過自己的父親,所以安小俞覺得這當中肯定有點什麼。
果不其然,隻見康樂又再次搖瞭搖頭,然後說道,“我沒有父親。”不過他的語氣還蠻平靜的,根本就聽不出來有哀傷或憤怒什麼的情緒在裡面。
這麼說來,小樂就是單親傢庭的孩子咯,不過這就更奇怪瞭,小樂的媽媽好不容易才把兒子養這麼大,那又怎麼會舍得讓他獨自在外面涉險呢?難道真的隻是想歷練自己的兒子嗎?
不過仔細一想,這不是不可能哦,試想想看,小樂的不諳世事不就是因為他母親把他當成是溫室裡的花朵那樣去養著護著才造成的嗎?那萬一有什麼突發事件她不能再照顧兒子瞭,那她這個什麼都不懂的兒子也肯定要跟著遭殃的。這位母親可能後來也想到瞭這一點,所以她才會那麼狠心地把兒子推出去磨練磨練吧。
如果她的猜想是真的,那這方法也未免太兇殘瞭點瞭。
安小俞都覺得自己快變成一個推理高手瞭,雖然準確率她也不敢保證。
“呵呵,我們果然是有當姐弟的緣分。”經過以上一系列的猜想和推測之後,安小俞還得出瞭這樣的結論。
康樂有點茫然地看著安小俞,似乎不是很理解她這句沒頭沒腦的話的意思。
“小樂呀,你還有母親疼愛已經很好瞭,你姐姐我,一出生就被傢人拋棄瞭,從小到大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親是誰。”來吧,就讓那心痛的感覺來得剛猛烈些吧!或許痛過之後就會無感瞭,就像她對前男友的感情一樣。
康樂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他完全沒想到這個奇怪的姐姐也會有這樣的遭遇。
“所以說,我們這一對姐弟是全天下最有緣分的姐弟瞭!”安小俞拍著康樂的肩膀說道。這招貌似真的有效,那心痛的感覺好像比之前減弱瞭很多瞭。
“安姐姐……”
“你不想違背你對母親的諾言我能理解。但要是因此而送瞭命,那以後就再無機會見到你母親瞭,不是嗎?我不知道你以前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也許你母親之前一直都將你保護得好好的,但是現在你母親不在你身邊瞭,你就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等你自己足夠強大的時候,你才會有能力反過來去保護你的母親。”
看康樂的表情似乎有些動搖瞭,於是她繼續遊說道,“江湖險惡,你雖不去害人,但總會有無恥之徒想要害你,你姐姐我隻不過才在外面遊歷瞭數天,就因為自己不會武功而吃瞭很多的虧,所以你聽姐姐的,一定要學武保護自己。”
但是康樂好像還在掙紮中,於是她試著改變方針,以退為進,“這樣吧,這會離到達沉雪宮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裡你就好好地考慮一下吧。要是到瞭那時你的心意還是不變,那麼這事姐姐就再也不提瞭,這樣好不好?”她就不信這一個月的時間裡她還遊說不瞭他!
“我們要去沉雪宮嗎?”康樂抬眸問道。其實他也不知道那是個什麼地方,他隻是聽她提起過這個地方的名字而已。
“是呀,你不想去?”安小俞問道。
康樂遲疑瞭一下,但最終搖瞭搖頭,道,“安姐姐去哪,我就去哪。”
“好孩子!”安小俞微笑著伸手去輕輕地摸瞭摸康樂的頭,在她心裡已經完全把他當成是自己的弟弟瞭。
隻見康樂臉上微微一紅,模樣甚是可愛。
然後她又溫柔地對康樂說道,“日後,隻要你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你自己瞭,那麼無論你想去什麼地方姐姐都會讓你去的。否則的話……”說到這裡她的語氣突然一轉,變成瞭禦姐范兒,“你就哪裡都別想去,就隻能乖乖地呆在姐姐的身邊,知道嗎!”
康樂乖乖地點瞭點頭,好像很久很久,都沒人這麼關心自己瞭。他之前遇到的那些人總會從自己身上拿走這樣那樣的東西,然後還會變得面目猙獰,他不喜歡那些人。但是這個姐姐卻不一樣,她救瞭自己,還說會照顧自己,但卻從未在他身上索取過什麼,雖然他現在也確實沒什麼東西可以給她瞭,除瞭自己的性命以外。不過就算是他的這條命,姐姐也說他什麼時候想要回去就能要回去,所以,他相信她,相信她跟自己之前遇到的人都不一樣。
隻是,對他這樣好的姐姐,又害他開始想念娘親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