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瞭牢房,卻是重新過上先前黑暗中的日子。
與在“青龍”那邊牢裡不同的是,“朱雀十三”牢房雖然不大,卻有便溺的地方,也有人給送牢飯,一看就是給長期關押的犯人準備的。
不過大約是覺著修真之人身體底子好,牢飯用一個破陶碗裝著,由看守自門上的小窗戶遞進來。送來的飯菜冰冷難吃不說,送飯的時間也長短不定,紅箋覺著有時三天,有時兩天,反正是怠慢得很,隻是叫牢裡的人維持著餓不死也就罷瞭。
好在每次送飯來都有水。這幾乎成瞭紅箋孤獨一人生活在黑暗中僅有的一點消遣。
不動用凝水訣虛耗真元,能這樣靜靜地感覺水珠在掌心滾動,再在肌膚上慢慢幹卻也是好的。
除此之外,就是計算時間。這個很難,紅箋隻能按照送飯次數大約估計,然後折瞭稻草的桿兒單獨堆放在一處墻角,想知道瞭便去數一數。
一天又一天,稻草桿兒成堆,紅箋估計著差不多時間已經過去瞭一年。
有時候紅箋忍不住會想,不知道大牢外邊丹崖宗如何瞭?季有雲應該還沒有達成目的吧,不然為什麼要留著自己的性命?那就是說陳載之一直安然無恙,不知道修為有沒有提高。
後來她想:陳師弟就是天字第一號的大笨蛋,腦袋裡面多瞭師祖遺留下來的那些感悟,一年多過去也應該提升到築基中期瞭吧,可惜自己被關在這裡無法修煉,再也沒有機會和他一較高下瞭。
如此又過去瞭大半年,某一日紅箋摸著黑數罷草桿兒,突然有些難過,頗有感觸地思忖:“也許有一天。我會把這牢房裡的稻草全部用完,接下來呢?我會忘記怎麼說話,說不定把仇恨也都忘瞭,變成一個廢物。這樣保留著真元不用,堅持著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好些天過去,紅箋才從這種低落悲觀的情緒中走出來,重新振作精神。
她自娛自樂,暗道:“按照築基期的壽元,我可是還能活很久呢,說不定陳載之那小子福緣深厚。用個一兩百年的時間順利結成元嬰,到時重回丹崖宗,開啟護宗大陣。揭穿季有雲、戴明池等人的陰謀,再聯合別的宗門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陳師弟成瞭道宗第一人,想起我來,敲鑼打鼓將我接出去,到那時我被關瞭這麼久。估計著壽元將近,必是又老又醜,等見著他我定要問一聲,陳師弟,你還記得師祖遺命叫咱們結成道侶的事嗎?哈哈,想必到時候陳載之那小子臉色定是好看得緊……”
紅箋坐在黑暗中自己傻樂瞭一陣。換瞭個舒服的姿勢,又在心中鄙視瞭自己一番:“算瞭,一樣的傻子作夢。掛著他還不如想想方崢呢。”
紅箋好不容易找到瞭這點樂趣。接下來的幾天,她就變著法子在心裡給方崢安排各種奇遇,厲害的師父拜瞭五六個,仙界異果也機緣巧合吃瞭七八回,到後來實在是江郎才盡瞭。再也編不出什麼花樣,這才作罷。
“唉。這周圍就沒關著別人嗎?要是有個人能說說話就有好。管他什麼道修、魔修……”
這個念頭不知是第多少回冒出來瞭,可這個時候,紅箋卻覺著自己隱隱約約聽到瞭歌聲。
紅箋心中一凜,不由豎起瞭耳朵。
這種陰森黑暗的地方整年下來沒點動靜,突然來這麼一出就像突然鬧瞭鬼,幸好她膽子大,換一個小姑娘還不嚇壞瞭?
紅箋慢慢站起來,循著聲音摸索到牢門的小窗旁,趴在窗戶上傾聽。
唱歌的是個男人,哼著不知哪個地方的俚語小調,紅箋一個字都聽不清楚,歌聲粗嘎別扭,顯然不在調子上,但再難聽紅箋也覺著像是仙樂。
大半天之前送飯的剛來過,並且這煉魔大牢的看守個個都死氣沉沉的,唱歌的這人是誰?
不管是誰,紅箋都不想這個聲音再消失。
那男人咿呀唱瞭一陣,突然停瞭下來,改為說話:“啥?我唱得難聽?死老頭兒,你唱歌好聽,也要旁人能聽得到!”
“哈哈,我當然能聽到你說話,你不是也聽到我唱歌瞭?”
“為啥?因為你沒有我聰明啊。老頭子,你在這牢裡呆瞭多久瞭?嘖嘖,連話都說不利索瞭,真可憐……”
這聲音雖然不大,但一句句聽起來都很清楚,像是這男人在和另外一個人聊天。紅箋隻能聽到他一個人的聲音,不禁心中有些發毛。
“唉,陪你個快進棺材的臭老頭子聊天,真叫人提不起勁兒來。算瞭,就當大爺發發慈悲,免得老傢夥整天傻坐著,到最後連自己姓什麼叫什麼都忘瞭。來,先和大爺報報字號,老傢夥你是做什麼的,犯瞭什麼事兒?”
紅箋聽著這個聲音說完這句話停瞭好長時間再未響起,不由暗暗著急,她心中有瞭一個猜測,隻是不知道自己想的對不對,忍不住出聲試探:“喂,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將近兩年沒有開口同人說話,她的聲音乍一出來晦澀沙啞,連紅箋自己都聽著不舒服。
但那個聲音幾乎立時便熱切地響瞭起來。“哎呦,女人,這牢裡怎麼還有女人?還挺年輕的,哈哈,太好瞭,這下不無聊瞭。美人兒,別怕,哥哥能聽到你說話。”
“……”紅箋覺著自己若不是已經在這黑牢裡寂寞瞭兩年,磨光瞭火氣,磨沒瞭志氣,就對方這句話,自己就絕不會再搭茬。
如今她不過被這句不著調的調戲哽瞭一哽,那個聲音便連珠一樣追瞭過來:“美人兒,你被關在這裡多久瞭?‘朱雀’關的可都不是尋常人物,哥哥可是費瞭好大的勁兒才撈著搬過來,美人兒難道是成名已久的大人物?哎呀,那叫妹子可有些不合適,不然……姐姐?”
遇上這麼一位,紅箋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不過從這人話裡頭,她也聽明白瞭,這說話的男人竟也是犯人。
她忍不住問道:“為什麼我能聽到你說話?”
這個問題剛才似乎有人也問過,但紅箋開口相詢那人的回答就正經多瞭:“想必美人兒也發現瞭,這牢裡沒有靈氣,真元消耗一點便少一點,故而大傢哪怕還有真元未耗盡,也不舍得動用法力傳聲。實不相瞞,小弟我未入宗門之前是一介散修,在俗世間以武入道。”
紅箋沒聽明白,插言詢問:“武?”
那人得意洋洋地解釋道:“不錯,俗世間叫武術、武功。那可是自成體系,也算得上博大精深。不是自誇,哥哥……小弟我當年可是習武的天才,不過三十年就在俗世間打遍天下無敵手,後來湊巧進瞭個散修坐化的洞府,才知道自己身具靈根,從而有瞭仙緣。”
紅箋聽著有趣,也就不理會他哥哥小弟那些胡言亂語,見他說著說著停頓下來,便隨口問道:“哦?那又如何?”
她卻不知這講故事也好,說話也好都講究個搭檔,她這麼一配合更叫那男人心裡癢癢的,大感搬來這邊兒坐牢真是太值瞭,眉飛色舞道:“所以說,雖然我法術也練得不錯,比我厲害的大有人在,但在這煉魔大牢裡,我稱第二,就沒人敢稱自己是第一。我學的武學裡有一門內功心法,叫做‘千裡傳音’,咱們之間雖然隔得不近,但你看,我用瞭這心法,你我說話就一點兒阻礙也沒有。”
紅箋十分驚訝,她道:“千裡?那不是比法器還要厲害?”據她知道,那“流水知音”的聯絡距離可沒有那麼遠,若是能相隔千裡,當日她和陳載之哪裡用逃得那麼辛苦。
那人嘻嘻一笑,卻道:“哎呀,也就是那麼一說,其實真使起來也不過能隔著百餘丈遠,再遠可就不行瞭。美人兒你不知道,那俗世間的習武之人最喜歡吹牛瞭,隨便什麼招式都要起個嚇死人名字,像什麼‘力劈華山’,怎麼可能嘛,還有什麼‘伏魔刀’、‘伏魔劍’,真遇到魔修,他們還不嚇尿瞭褲子。”
紅箋第一次遇見這麼愛說話的人,不由跟著笑瞭笑,喟嘆道:“能隔著百餘丈說話,那也很瞭不起啊。”
那人聽她如此說,立刻討好道:“能得姐姐這麼贊上一聲,要叫那些俗世間習武的人知曉,這門武學必是身價大漲。反正咱們在這黑牢裡呆著也是無聊,不如我教你學會它,好不好?”
紅箋笑道:“好啊。隻是我一點兒都不懂,隻怕不是那麼容易學的。”
“容易的很。咱們修真之人身具靈根,哪是他們那些世俗凡胎可比,我保你三五天之內便可見著成效。”
那人說到這裡頓瞭一頓,嘴裡復又罵道:“死老頭兒,多什麼嘴,哥哥樂意,美人兒自是要占便宜的,教會瞭她,我們兩個正好打情罵俏,叫你幹聽著睡不著覺。”
紅箋不由頭痛,想瞭一想,對那人道:“其實咱們又出不去,閣下不如將這個法子公開教一教大夥兒,咱們一起說說笑笑還熱鬧些,也不覺著日子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