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閑話庶務、關於立威

作者:青山羨有思 字數:5507

三人拐進瞭正廳,管事兒們規規矩矩的行禮問安。

然後便是由嚴忠傢的先來一問。

她的丈夫是府中的大總管,是以府中的仆婦皆以她為首。

嚴母虛走兩步,微微一福身,笑著問道:“奴婢請姑娘們安,今日是否由姑娘們代為發放對牌?”

灼華雖最小,可這樣的場合需要嫡女的身份來壓場面,便由她坐在中間,煊慧和焆靈一左一右坐下。

灼華捋瞭捋玉扇下墜著的紅色流蘇,掠過瑩潤的指尖,透瞭一抹溫柔的迷離之色,她語調輕柔卻是十分淡然,半點慌亂緊張也無,道:“今日我隻當旁聽的,由姐姐們來罷。各位管事有什麼不明的隻管說來。”

沈煊慧靈捏瞭捏帕子,微有僵硬的點瞭頭。

沈焆靈溫柔一笑,杏眼兒看向沈煊慧,道:“我聽長姐的。”

灼華直視著前方,幾不可查的挑瞭挑眉,倒是會躲事兒。

沈煊慧挺瞭挺背脊,對外頭的管事婆子們道瞭一聲“開始”。

嚴忠傢道:“北方入冬快,需得提前置辦起冬裝,問姑娘們是選照往年裁剪的冬裝鋪子,還是比照今年裁剪秋衣的鋪子?”

沈煊慧瞧瞭身邊丫鬟身上的衣裳,仔細斟酌瞭一番:“前頭兩年裡咱們府裡守孝,不可穿的鮮艷,且都是成衣,用料雖好到底針腳不行,今年的秋裳我瞧著還不錯,便由制秋裳的店鋪來做罷。”

“是。”嚴忠傢的笑的得體,又問道,“前頭那傢奴婢該如何回絕?”

沈煊慧下意識的去瞧灼華。

北方的秋日說來就來,昨日還用著冰雕今兒便是氣溫驟降瞭,隻是數月裡拿著扇子的動作一時間便也改不瞭。

灼華緩緩扇著玉扇,小聲道:“誰的差事,誰去解決。”

沈煊慧心中有瞭計較,朝嚴忠傢的笑瞭笑,“既是媽媽的差事,該如何回絕媽媽決定,記得不可丟瞭沈傢身份便是。”

嚴忠傢的厚道,便不再為難,頷首退去一邊。

接下來是廚房上的劉媽媽,她先瞧瞭灼華一眼,然後朝三位姑娘一禮,“先請示姑娘們,堂會上是做流水席還是分食宴?”

若作流水席,八人圍一席。

若作分食宴,兩人坐一案。

場地和座位等的安排,都有很大的區別,今日就得擺放開來。

沈煊慧為難,廚房上的事情也就這兩日跟著老太太才聽瞭一耳朵,她又看向灼華。

灼華嘆瞭一聲,將玉扇一折一折的合上,緩緩道:“媽媽先與我們說說,廚房敲定瞭哪些菜色。”

劉媽媽頗為欣賞的看向灼華,滿面微笑的回道:“昨日與老太太選下十八道冷菜,十二道熱菜,四道點心,四道大菜,再兩道湯。”

灼華微笑著看向煊慧,由她繼續。

煊慧懊惱的皺瞭皺臉,怎麼沒想到先問問菜色呢!

她雖沒有辦過席面,可到底也是吃過的,隻有流水席才會用到大菜,分食宴卻是酒水、冷菜和點心為主的。

攏瞭攏神色,煊慧道:“那、那便流水席罷。”

劉媽媽將手中的菜單托出,又道:“請示姑娘們,熱菜和大菜該如何順序送進去?”

煊慧身邊的丹陽接瞭菜單遞給煊慧看過,又交瞭焆靈來看。

焆靈似不好意思的笑笑,帕子微微壓瞭壓嘴角,吟吟道:“妹妹實在不懂廚房上的事情。”將菜單子遞給灼華,“三妹妹以為如何?”

灼華看瞭沈焆靈一眼,低頭掃瞭眼熱菜和大菜處,微有不贊同的小聲道:“二姐姐不該怕說錯,而什麼都不說,萬事都要起個頭的。”

沈焆靈愣瞭愣,待說什麼,灼華卻沒有留瞭機會給她,“海參、鵝掌之類難以酥爛的今日先發起來,此類需得砂鍋小火慢煨,而砂鍋可保溫度,可在冷菜之後先上,煎炸一類的可後上,快炒的最後。”

末瞭,她又補瞭一句,“點心和熱湯照著規矩上便是。”

劉媽媽微微驚訝的看瞭灼華一眼,轉為微微一笑。

雖沒有辦過傢宴,到底是常來廚房的,對菜色烹飪的手法和特點也十分明白。

劉媽媽見灼華接瞭口,自然也不會太過為難瞭她,示以微笑頷首便也退去瞭一旁。

回事處的趙媽媽年紀約莫四十,圓圓的面孔,神色為顯凌厲,倒是給人幹凈利落的感覺。

隻是說話的姿態卻是不大好相處的樣子,頗為倨傲。

那些累世的傢仆,傢中有人若是伺候過老主子的,慣會生出這樣的調子來。

敷衍的微微一福身,連膝蓋都未曲下,眉梢微挑道:“奴婢需得請示瞭姑娘,小少爺的院子裡擺設和人手配置該如何安排?”

這倒是不難,每傢有每傢的規矩,嫡庶尊卑不能錯。

煊慧隻道:“按著三公子的份例備下就是。人手需得伶俐厚道,乳母的起居飲食關系到小公子的康健,需得細致。”

趙媽媽笑著應下:“場地如何安排?戲臺子搭在何處?座位的歸置?”

凡事涉及到傢具物什的,都歸瞭回事處歸置辦理。

事情一件一件的處理下去雖不甚順當,好歹有瞭調理,瞧著灼華淡淡然沉著的樣子。

沈煊慧漸漸氣壯瞭起來。

好歹自己還是長女不是麼。

端瞭茶盞微微撥瞭撥水面上的浮沫,煊慧緩緩的語調裡依然有一絲的緊張之意,“雖咱們府上兩年多不曾辦瞭堂會席面,但這些想來都是有章程的,各位照著辦就是。座位、好好打聽瞭各傢的關系排開有嫌隙的。媽媽是辦事辦老的人瞭,我想著媽媽自能拿捏好分寸的。”

“已經回瞭的,現下就去辦事吧,不必在這兒幹候著瞭。”

嚴忠傢的和廚房上的劉媽媽行瞭禮,退瞭出去。

趙媽媽身形不動,面上堆著的笑意在薄淡的清輝中顯得有些皮笑肉不笑:“雖大抵是定下瞭,但兩年未辦這樣的好事,不同於郡主在時形式章程是否要另定的,還請姑娘們示下。”

提及嫡母,沈煊慧有些猶豫,瞧瞭眼灼華,心中掂瞭掂措詞,慢慢道:“母親出身高貴,辦事自來得人一句好的,依著從前的章程辦瞭就是。其他還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麼?”

趙媽媽微微一頓,“其他到無,隻是一些堂會上的瑣碎事項需要姑娘們敲定主意。”

煊慧瞧過去,笑瞭笑道:“瑣事什麼的你們是管事兒的,手中自有權柄,自拿瞭主意便是。”

灼華點頭,做的很好。

煊慧見她點頭,心中便定瞭。

趙媽媽眼珠兒一轉,卻道:“奴才們怎麼好擅專吶……怕是辦的不好惹瞭姑娘們生氣,奴才們可擔當不起的。”

灼華端著茶盞看著脆嫩茶湯上沉浮著的茶葉,溫熱氤氳幽幽飄起籠在她潤白的面上,拂走瞭冬日的幹燥,帶瞭舒展的潤澤在她面上。

抬眼看瞭趙媽媽一眼,不緊不慢道:“咱們這樣的人傢辦事自來是按規矩的,何時看臉、看性子辦事瞭?”

聽她輕語溫柔,眼神卻是十分凌厲的,回憶方才每每有瞭為難,大姑娘都是去三姑娘處求助,且當下就能得出主意,看起來是個有主意的。

趙媽媽心中微訝,忙道:“無有這樣的事情,奴才們皆是按著章程來辦的事兒。”

煊慧明艷眉目微沉,似玫瑰遭瞭清霜微凍,冷笑道:“媽媽說的這些話倒是有些意思的,既是有章程可比照,去做就是,又何故瑣事來說一嘴?惹人不高興是其次的,眾口難調咱們都是懂得,若是辦的不好……有功需賞,有過得罰,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趙媽媽呵呵一笑,微微一頷首,語氣含瞭不屑和譏諷,語調微楊道:“昨日裡老太太做主,自然是按著老太太的話去辦,可今日是姑娘做主,自是要問問姑娘的意思的,否則話出去,奴婢豈不是成瞭目無主子的惡奴瞭。”

沈煊慧一怒,騰的站瞭起來。

灼華輕咳一聲。

煊慧眼瞧著底下人都拿眼瞄著自己,心裡微微咯噔一記,暗惱自己又叫人輕易激怒瞭。

斂起怒意,緩緩又坐瞭回去,唇瓣緊抿。

灼華不動聲色的斜瞭丹陽一眼。

丹陽伶俐,立馬跳瞭出來,對趙媽媽喝道:“姑娘們面前,媽媽說話得有分寸。”

趙媽媽直視沈煊慧,滿上帶笑,嘴角微諷,不語。

灼華似乎沒有要說話的意思,隻是抬手拿被茶湯燙的微紅的指尖微微點瞭點臉頰。

煊慧朝立馬會意,垂瞭垂眸,慢條斯理道:“趙媽媽是覺得自己的臉面重要,還是主子的臉面要緊?”

趙媽媽眉梢微挑,“自然是主子重要。”

“哦?”煊慧尾音一揚,頗有些不信的樣子,又學瞭趙媽媽那副譏諷的嘴臉,“媽媽為著自己的臉面、為瞭自己辦事不落人口實,今日幾次翻番的來下我的臉面,到真是叫我瞧不出媽媽的誠意來。”

趙媽媽面上微微列瞭一隙的緊張,口中道瞭聲“不敢”。

煊慧說順瞭嘴:“趙媽媽隨著咱們一路西北到江南又到雲屏,見識比旁的婆子多,應是十分明白的。你們拿得銀錢也比旁人多手裡握著的權力比旁人大,臉面自也比旁人貴重,得的尊敬也多,做事自該比旁人周全謹慎。”

灼華微微一笑,“姐姐說的是。”

煊慧得瞭支持,說氣話來背脊也挺的直瞭,嘴角的笑意明亮爽快,到頗有幾分當傢人的氣勢。

“說的難聽些,有些委屈責難便不是你的,主子說是你的那就是你的。正經差事如何辦,可有章程比照,瑣碎如何處理自該你們自己個兒削尖瞭腦袋去琢磨,若是連這些個都是主子來拿主意……”

“媽媽既然沒這個本事留下當差,自己個兒到老太太處回瞭話,去莊子裡養老吧!”

當傢主子要做的就是告訴管事的一大概的章程,具體的執行便是管事兒們的任務,做的好是應該,做不好便要處罰。

否則,要采買那麼些奴仆做什麼?

又不是小門小戶的事少錢少,樣樣自己來。

趙媽媽似乎一驚,忙是跪地稱自己一時的糊塗。

煊慧用瞭抿瞭抿唇瓣,眼角餘光瞄瞭灼華一眼。

見她又拿手指去點瞭臉頰,便有些疑惑。

不過一瞬便又明白過來,微微抬瞭抬下顎。

丹陽會意,立馬上前去將趙媽媽扶瞭起來。

緩和瞭口氣,煊慧盡量溫和瞭口吻,“媽媽做事周全不落人口實是好的,咱們自該將事情辦的處處妥貼,可也不該無頭無腦的撿瞭事情便說,什麼能做得主的,什麼做不得主的,媽媽們心裡都揣著明鏡,自該明白。”

一雙秋水剪瞳緩緩掃過眾人。

“沒得咱們管事的先吵瞭嘴,也叫下頭的人瞧瞭笑話不是?媽媽們以為呢?”

管事們自是齊齊應是。

趙媽媽一改方才刁難的嘴臉,雙手一捧,行瞭禮,笑容慈和,舉止得體的回道:“姑娘所言,正是這個理兒。”

煊慧愣瞭愣,怎的變臉變的如此之快?

心中深感佩服。

卻也明白過來,這便是老太太給的考驗瞭!

先給瞭下馬威,若能鎮得住她們幾個,後頭那些心思活泛的大抵也不敢怎麼為難瞭。

今日誰能頂住壓力站出來,誰的威勢便立下瞭。

看得出來這些庶務於灼華而言一點都不難,可她卻讓她們來說,這便是把立威的機會讓給她們瞭!

感激的看瞭灼華一眼,煊慧斂瞭斂神色,沉聲道:“都是積年的老人兒瞭,從前你們可事事叫母親滿意、叫老太太滿意,想來哪怕咱們幾個年幼,也是能叫咱們滿意的,是不是?”

瞧那三個姑娘年紀小小又一派和氣,或穩重或凌厲,倒也頗有威勢。

“不管祖母是叫我們管瞭堂會,還是將來有所托付,想來諸位不會來欺瞭咱們面子嫩罷?”

果然,這幾個叫煊慧拿下之後,其餘的管事說話時便都小心多瞭。

規規矩矩回稟瞭,再規規矩矩的請示。

偶有蘇氏的死忠者要給為難,煊慧也不介意擺出瞭刺頭兒的架勢一頓懟,立馬將人嚇的閉緊瞭嘴巴。

煊慧曉得自己個兒如今還不能真的鎮得住她們,不過是瞧著在老太太的院子裡有所收斂瞭。

眼瞧灼華頗有能耐,有瞭問題索性和她有商有量瞭起來。

老太太做事利落,府中的管事也頗有手腕,沒有刻意的刁難,處理起庶務倒也沒什麼難的。

沈焆靈一開始躲事不肯說話,這會子沈煊慧連看都不去看她,反倒鬧瞭個得不償失。

她委屈的紅瞭眼,直勾勾去瞧灼華。

灼華回以微笑,不與置評。

方才早已提醒過,不是麼?

其實今日的下馬威是一定的,老太太叫瞭這三人來打頭陣,無非是想看看她們幾個心性如何。

若是能好好解決瞭管事們給出的為難,那便是給自己立瞭威,來日在府裡過的暢快的就是自己。

再來,老太太何等的手腕和心思。

對沈焆靈的肚腸也是一清二楚,曉得這樣的情況下她必會躲事,回頭一句不堪大用,便順帶敲打瞭蘇氏。

而對於沈煊慧。

老太太如今也無不喜,若是個肯學上進的,教瞭灼華一人是教,多教一人也是教。

將來姑娘們嫁人後在夫傢操持庶務得力,長的也是國公府的臉面。

從而也可隱隱推斷出老太太對沈焆靈的去處,已經有瞭方向。

永安侯府那麼喜歡伸手來拿捏沈傢的女兒的婚事,惹瞭老太太的逆鱗那定是要還擊給以顏色的,那麼最大的可能就是將沈焆靈嫁進永安侯府,來個親上加親咯。

進瞭永安侯府這樣的嫡親外傢,會不會操持庶務有什麼關系。

反正媳婦也好,外甥女也好,都是你傢的,再無能蠢笨還能拿出來到外頭去囔囔不成?

老太太逗弄著小孫子,聽著春桃的回稟,心情頗為不錯,“好啊,都是有主意的。”

春桃一開始便躲在前廳的次間裡,前頭發生瞭什麼時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笑著說道:“姑娘們處事雖還嫩瞭些,但有咱們老太太教導著想來很快就能獨當一面瞭。倒是二姑娘,前後攏共說瞭兩句話,端坐一旁看好戲似的。”

老太太收瞭逗弄孫子的手,從果盤裡捻瞭顆果子吃著。

小孩子聽著咀嚼聲咯咯的笑著,手舞足蹈。

老太太有趣的逗著奶娃娃,半響後才慢慢道:“既是個登不上臺面的,堂會後去知會一聲。往後便不用早來瞭。”

春桃應瞭一聲,退去一旁。

陳媽媽叫瞭乳母將孩子抱去喂奶,整瞭整凌亂的衣襟,道:“大姑娘雖沖動瞭些,可爽利有爽利的好處,有些個人就得大姑娘的性子才能鎮得住,倒也是個可雕琢的。趙媽媽是個有手腕的,扮起壞人十分瞭得。姑娘能鎮住她也是可以的瞭。”

陳媽媽樂呵呵的一笑,“果然如咱們三姑娘說的,有老太太這顆好苗子,結的果子都是個頂個兒的好。”

老太太白瞭陳媽媽一眼,笑罵道:“就你們會說!”

扔瞭果核兒,拿帕子拭瞭拭手,“哪裡是真的能鎮住,不過是在我院子裡不敢真的為難瞭而已。不過,也算可以瞭。”

帕子壓瞭壓眼角笑出來的淚花,陳媽媽含笑道:“威勢麼,都是在經驗中慢慢積累起來的。想來要不瞭多久,姑娘們就都能獨立管傢瞭。”

老太太摘瞭腕間的珠串,閉上眼,輕輕撥弄瞭幾圈,緩緩道:“煊慧眼看著就要及笄,能在出嫁前獨立起來自然是好的。咱們總要回京去的,老三的後院不能總是我幫著管。早些交給瞭阿寧,回京瞭由她管著三房也名正言順些。”

“自個兒院裡的自個兒管,誰也別亂插手。”

陳媽媽點頭,明年就要任滿回京,三爺不知何時再娶,院裡沒個掌中饋的難保其他幾房不會將手伸過去,由嫡女代為掌管正為合適。

而姑娘打理庶務得力,自也能為她贏得好名聲。

“老太太還是偏心的,早早便想著為姑娘的往後鋪路瞭。”

老太太斜瞭她一眼,嘴角微微挑瞭抹笑意,道:“也就是她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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