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生站在沈傢大門前。
仰頭看著光影落在那燙金的門匾上,反射瞭一抹金晃晃的影兒在眼底,似一把烈焰在燃燒,她的手微微有些發抖,不是害怕,而是激動。
她終於等到今日瞭!
跨上臺階,冬生對門口的守衛道:“我找府上老太太。”
守衛見她將自己蒙的嚴實,又覺得她的聲音似乎有些熟悉,便細心的盤問道:“請問姑娘如何稱呼?找老太太有何事?可有拜貼?”
冬生拉瞭拉帷帽,依舊把自己遮掩的嚴實。
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包裹遞瞭過去,“請將這個交給她,老太太自會明白。”
守衛接瞭包裹,打開檢查,冬生也不阻攔,隻道:“你可告訴老太太,這是一包三個月前用過的保胎藥藥渣。”
正巧嚴厲過來,守衛便與他說瞭。
嚴厲拿瞭藥渣去尋瞭老先生,聽老先生確認藥渣並無不妥,確為保胎藥的藥渣後,便去瞭二門拖瞭老娘將東西交由老太太。
這個時辰裡,正是小輩們在老太太處晨定的時候。
老太太看著陳媽媽手中的藥渣,譏諷的掀瞭掀嘴角,“保胎藥,三個月前的保胎藥……”精銳的雙眼一閃,沉聲道,“把人帶進來。”
沈焆靈看著老太太一閃而逝的冷厲神色,心中突瞭突,沒由來的心慌起來。
灼華靜靜的坐在老太太身側,眼睛望著堂外的一片模糊的燦燦光芒,擱在膝頭的手隱在寬大的袖中,捏的死緊。
這一天,她等瞭太久瞭!
冬生很快被帶瞭進來,鬥篷沒有解下,微垂的臉龐落在帷帽遮擋下的陰影裡,半明半暗,顯得有些神秘。
陳媽媽讓人把兩個小的送回去,又把院裡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支到瞭一進處,使瞭兩個魁梧的婆子看住半月門,“沒有老太太召見,誰都不許放進來,也不準出去。”
陳媽媽回瞭正屋,帶上瞭門,吩咐瞭春桃春曉並倚樓聽風守在正堂屋外。
“露出臉來。”
冬生抬起頭,緩緩摘下披風上的帷帽。
待大夥兒瞧清楚瞭她的臉,不由都是吃瞭一驚,“冬生!”
沈焆靈瞪大瞭眼,背脊生出一股的冷汗,臉色一變再變。
她知道蘇姨娘一直在算計著些什麼。
雖蘇姨娘從不告訴她,可這段日子大傢總是議論著,她多少也聽明白瞭一些,姨娘之所以還有機會翻身,不過是因為冬生死瞭,死無對證。
花梨木的門扉上雕刻瞭百花同春的紋路,蒙著一層薄而密的白沙,碎碎迷迷的天光打在上頭,映瞭黑白的影子帶著淡淡的木料的味道投到屋裡,稱的沈焆靈細白的面龐有瞭灰敗之色。
她站起來想走,想喊蘇方氏來幫忙,卻叫陳媽媽一把按瞭下去。
老太太抬瞭抬眉,看瞭眼烺雲,“今日你們都在,便都聽一聽。”指瞭指冬生,“從這副藥渣說起,知道什麼都說來。”
灼華喚瞭倚樓和聽風進來,照審問的規矩,兩人執筆記錄。
冬生跪的挺直決絕,緩緩道:“這副藥渣是三個月前蘇姨娘用的。加瞭白術、艾葉,是溫經止血的保胎方子。老爺不常來後院,蘇姨娘的胎是她服瞭崔孕藥得來的,為的就是算計姑娘。她一早就知道是保不住的,那兩個月一直都是喝著這個保胎藥勉強留住胎兒。”
都是未出閣的姑娘,聽瞭便都有些尷尬的瞥瞭瞥頭。
冬生繼續道:“三姑娘中的毒叫‘雲山繞’,是奴婢去東郊一處村子的赤腳大夫那裡弄來的。當時未免叫人察覺再查到我身上,便在路上找瞭個老人傢,給瞭他幾兩銀子叫他代我去拿的毒藥。”
“在此之前蘇姨娘已經對三姑娘下過一次手,可惜三姑娘身邊的人發現瞭。之後才找瞭‘雲山繞’這種需要長久下下去才能見效的毒藥,因為它是毒也不是毒,銀針壓根測不出來的。雖時日長久,卻更為蔭蔽,”
她眼角餘光見到窗戶有一絲縫隙,一縷明媚的陽光入清晨湖面的煙波浩渺緩緩流淌進來,照的塵埃有瞭碎金的顏色,光斜斜的照在窗臺下折枝長案上的一捧茉莉花上,潔白玉骨的花兒猶如蒙塵的朦朧起來。
“知道三姑娘察覺瞭北遼的奸細,蘇姨娘便想把嫌疑歸於北遼的奸細,就叫我把朱砂交給翠屏。讓她找機會交給廚房的婆子下到三姑娘的補藥裡,因為朱砂的毒性也是驗不出來的。三姑娘吃瞭朱砂,催發瞭毒性。”
“一旦三姑娘倒下,她便可借機接近姑娘,找機會跌倒流掉孩子,再把孩子的保不住歸咎到三姑娘的身上。三姑娘再精明利害,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逃不去人情這東西,到時候她便可以拿捏姑娘瞭。”
陳媽媽垂眸似有思忖,問道:“她怎知老太太一定會同意她去照顧姑娘?”
冬生的嘴角彎瞭抹陰鷙,冷笑道:“若是老太太不同意,蘇姨娘自然也有辦法叫老太太也倒下。畢竟,老太太院子裡雖有小廚房卻難保不吃些從大廚房裡來的東西。那兩日老太太為瞭照顧姑娘可都在姑娘的院子裡用的吃食,要動手腳也沒什麼難的。”
老太太摘瞭珠串在指間撥弄著。
手邊的小桌兒上擺瞭個拳頭大小的白玉三足香爐,蘇合香的乳白輕煙從蓋子頂端振翅欲飛的仙鶴嘴中緩緩吐出,籠在她淡淡的面上,似沉入瞭深海,叫人什麼都瞧不出來。
倚樓和聽風唰唰的記著,半點不需她們去問。
冬生恨透瞭蘇氏,但凡知道定會盡數吐出。
烺雲清雋的面孔漸漸變色,薄唇抿的緊緊,他望瞭望灼華,又不可置信的望瞭望沈焆靈,想透過她去看清生母,卻隻剩心亂如麻。
煊慧聽得目瞪口呆,為瞭主母的位置竟這般彎彎繞繞的去算計、去害人,人心怎麼會如此惡毒?
她覺得身上冷的利害,又想著被算計的灼華一定心裡更加難受,因為得老太太和父親看重,就被這樣算計利用。
她伸手去拉灼華的手,輕輕握瞭一握,無聲的安慰她。
灼華被沈煊慧一握,怔瞭怔,心頭微暖。
香料的穩重並未化去沈焆靈心頭的驚惶無措,揚起手就甩瞭冬生一個耳光,尖聲道:“你這個賤婢,誰叫你污蔑姨娘的!”
冬生被打的歪在瞭地上,嘴角滲出一絲血跡,襯著漆黑的鬥篷更外的觸目驚心:“污蔑?我伺候蘇姨娘五年八個月,她的臟事我知道的一清二楚,我污蔑她?她若是不心虛,為什麼要殺我?可惜我命大,活下來瞭,她的算計註定成不瞭!”
陰翳的視線落在身上,沈焆靈覺得自己仿佛被一尾毒蛇盯上,不住的顫抖起來。
她不知該如何叫冬生閉嘴,隻下意思的去打她。
冬生這回卻不叫她打瞭,一把扣住瞭她的手腕,手下的力道幾乎要將她的骨頭都要捏碎,瞪著眼冷笑道:“回春堂的李大夫其實早就被蘇姨娘收買瞭。兩個月前趁著李大夫來給老太太請平安脈,蘇姨娘偷偷見過李大夫,這藥就是他開的。醫者行醫都是有脈案的,老太太可去一搜,定能找出那張脈案的。”
反手一推,將沈焆靈丟在一邊。
“二姑娘這樣氣急敗壞,難倒不是因為自己也不幹凈麼!”
“沒有,我沒有,為什麼都沒做過!”
沈焆靈瘋瞭一樣喊叫,冬生亦跟瘋瞭一般狂笑。
灼華看著她,面上的神色便似被薄雲微遮的月光清冷朦朧,“祖母會審問清楚,定不會冤瞭誰。二姐姐還是冷靜些的好。”
冬生歇瞭笑站瞭起來,目光森森的盯著沈焆靈,繼續道:“翠屏是四姑娘的大丫鬟,卻是郡主過世那年蘇姨娘安插進去監視四姑娘的。她怨恨白姨娘的香囊險些害瞭二姑娘。可老太太把她的胎交給瞭蘇氏照看,她沒辦法太明顯的下手。索性她小月,事事自己不沾手,叫我收買瞭張大夫和穩婆去害白姨娘。”
灼華捏著拳才能維持最後一點的冷靜,心頭的遺憾和恨意讓她覺得身體好似一葉落葉,輕飄飄的,尋不到一絲著力點。
忽覺手上傳來一股痛感,垂眸看,竟是叫自己的指甲摳破瞭戶口,滲出瞭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