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覆(七十四)結束

作者:青山羨有思 字數:3306

邵瀅嗤笑著她的愚蠢:“沈娘娘肚子裡的還是他名正言順的嫡長子呢!還不是眼睜睜看著你殺瞭那孩子!又害死瞭沈娘娘!”

仿佛是盛夏時分的驚雷擊中瞭白鳳儀的身軀。

她劇烈的一震,睜大瞭渾濁含淚、含怒的眼,似乎極力想要怒吼,最終卻隻剩瞭顫聲破音:“好!好一個深情的帝王啊!我和他夫妻二十餘載,替他生兒育女,他竟這樣對我!當初是他自己默認那賤人賤種的死,憑什麼如今又……”

邵瀅清妍的眉目一冷,反手一耳光扇在她松弛的面孔上。

清脆的聲響填滿瞭暖閣的每一絲空氣,邵瀅的眼神在昏昏的光影裡陰翳如厲鷲:“賤婢!李啟和李慧算什麼下賤東西!憑你們也配與沈娘娘和她的孩子相提並論!不配!”

“你們一個都不配!”

從前要人性命便似捏死隻螞蟻,白鳳儀在雲端站的久瞭,無法接收從前卑賤的妾室敢這樣對待自己,捂著蒼白臉頰上紅腫的指印,齜目欲裂:“你敢打我!”

旋即,她咂出瞭邵瀅姿態裡的怨毒來自何處,目中有瞭深刻的怨毒與恐懼:“你是誰!你和沈灼華是什麼關系!和沈傢是什麼關系!”

邵瀅拖曳著裙在她的面前屈膝蹲下。

伸手掐住她的頸,松松的皮肉讓她想起瞭沙皮狗,吃吃的一笑,手上的力道不斷的加重,散漫的神色裡帶著睥睨的倨傲:“打你又如何!一個幽居的廢後,不過就是條喪傢狗!沈緹和李啟都死絕瞭,還以為有誰能幫你麼?”

白鳳儀似乎猛然想起瞭自己的處境,亦或許是被她目中的凌厲所攝,瑟縮瞭一下,烏沉沉的眉心擰起山巒成川。

雙唇顫抖著,呼吸受窒,除瞭用力拍打她的雙手,一時間竟是難以成語。

邵瀅側首,慢條斯理地欣賞著她的恐懼和絕望。

在白鳳儀的臉慢慢憋成淡紫色的時候,輕輕一笑,松瞭手,然後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伏在地上喘息,狼狽的樣子可真如喪傢之犬一般。

而她,卻並不回答白鳳儀尖銳的質問,隻淡淡道:“你,一個害的他幾乎斷子絕孫的女人,你指望他對你多溫柔?殺瞭李啟,斷瞭你的指望,留著李慧讓你生不如死,這樣的懲罰可真是鈍刀子割肉呢!”

“除非你自盡啊,可你敢麼,你舍得麼?”

風拂過,東南角的幾枝本該翠綠挺直的竹卻發出瞭枯脆的聲音。

死麼?

白鳳儀不甘心,如何肯死!

可她說的對,離不開這裡的每一日都飽受折磨,連小小的宮女都敢推搡她、折辱她!

隻覺有一根極細的線刮辣著腦仁兒,痛的面色一陣陣發白,眼前又一陣陣的發黑,而這樣無窮無盡的黑暗裡,白鳳儀渾濁而混亂的眸子裡是全然疑忌與防備的光:“你……你到底是誰!是沈傢的人讓你來害我的!是不是!”

邵瀅拿瞭條絹子慢慢擦瞭擦手,仿佛手上沾瞭什麼骯臟的東西,輕輕一嗤:“還看不出來麼,要我來報復你的,是李彧啊!否則,我們怎麼能把你逼到絕境呢?而他怎麼會同意讓李啟娶我邵傢女,又怎麼有機會讓李啟在京外被殺呢?”

“你的丈夫,你的女兒,都恨不能讓你生生世世永淪地獄呢!”

“報應啊!”

得意瞭大半輩子,以為得到的愛是真切的,到頭來,也不過舊恨飄零同落葉,春風空繞萬年枝的枯槁與厭棄,為瞭報復她,他竟連自己的兒女的命、幸福都能算計!

大慟,白鳳儀聲嘶力竭的哭叫起來:“他明明不愛她的!假的!”

邵瀅蓮步輕移,站在一支燭火前,手中的絹子輕輕拂過火焰:“是啊,都是假的!他那種自私冷薄的男人,怎麼會為瞭沈娘娘殺李啟、折磨李慧呢?你想過究竟為什麼麼?僅僅是因為恨你害死瞭他那麼多孩子麼?”

白鳳儀的眼神直瞭直,死死盯著她:“你知道什麼?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手中的絹子沾瞭燭火,徐徐撩起青色的火焰,跳躍的火光將邵瀅美麗而清孤的面孔照的宛若妖異的魑魅一般:“你知道你究竟是誰嗎?”

“我是誰?”白鳳儀直瞭直眼神,眉心如同被烏雲遮蔽的月光,越漸迷蒙灰敗,參不透她話中深意:“你到底什麼意思?”

邵瀅抬手輕輕撥弄著垂在耳邊的紅英流蘇,一次細細冰冷的玉珠相碰之間,都像是冬日刺骨的雨水砸在心頭:“你覺得沈緹為什麼會那麼喜歡你呢?論身世、論手腕、論計謀,你什麼都比不過沈娘娘,怎麼算,她都會更疼惜自己的侄女才是,卻為瞭你這個庶妹生的下賤東西不惜得罪娘傢也要害死她?”

“你覺得自己憑什麼叫沈緹那樣陰毒、攻於算計的女人那麼縱容包庇著你呢?連自己的親孫子、親孫女死在你手裡都可以無動於衷,甚至還得幫你鏟除異己?”

“憑什麼呢?你就沒有懷疑過麼?”

她的話說的很慢,很平靜,帶著輕輕的疑問,一字一句的慢慢道來,卻仿佛一卷夾雜冷硬鐵屑的冰浪兜頭拍下來,震驚與激冷之餘,竟是無言可對。

有太多念頭閃過腦海,卻又瞬間泯去,來不及捕捉,白鳳儀瞪著她半晌,唇瓣越發不受控制的顫抖:“你究竟想說什麼?”

邵瀅看著她陰晴不定的面孔,覺得很是滿意,卻沒有要為她解惑的意思。

隻憐憫道:“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是不是?不過你也放心,如今外頭已經變天,他馬上就不是皇帝瞭。”

白鳳儀一怔,旋即驚叫而起:“什麼?!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謀朝篡位!”

邵瀅豎起手指在她面前晃瞭晃,笑色宛然:“謀朝篡位的是他李彧!這個天下,如今回到它原本的主人手裡去瞭。搶來的東西,終究是要還的!”

她站起身,裙擺晃動,卷起帕子燃盡後的一點星火,開門離去:“行瞭,白瑾妃娘娘,您就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安度晚年吧!”

白鳳儀的腦中竄出一句話,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其實早已經忘得感幹凈,如今卻毫無預兆的清晰的跳進腦海裡。

行瞭,椒房殿娘娘,您就在這冷宮裡頤養天年吧!

因果輪回,終不會停歇。

她從沈灼華手裡搶來的,後位、子女、尊榮,全都在她容貌衰敗之後從指縫裡慢慢流逝,一無所有!

從前她不信報應,可如今、卻不得不信瞭!

白鳳儀還有太多的疑問沒得到答案,看著邵瀅離開,掙紮著追上去,然而一早聽到動靜的宮女站在門口抓住瞭她:“白娘娘還是安分點的好,若是傷瞭貴妃,您自個兒死便死瞭,別連累瞭咱們這些無辜的奴婢跟您一塊兒倒黴!”

白鳳儀想伸手打她,可她的力道哪裡抵得過粗使的宮女,隻能眼睜睜看著大門打開,看著邵瀅頭也不回的離開瞭:“你站住!你到底知道什麼!你說啊!”

邵瀅含著暢快的笑色影響東方慢慢升起的魚肚白。

而她,白鳳儀的餘生,將在痛苦、懷疑、怨毒中慢慢熬到油盡燈枯。

至死,離不開這個荒涼的庭院。

天光露瞭霞紅之時,皇帝便在朝上頒佈瞭立文懿太子之嫡次子李雲海為太子的詔書。

朝臣和宗親們錯愕不已,自然不服這個莫名冒出來的太子遺孤。

太後出面來證實,太子的遺孤一直養在周傢,隻是當時皇帝已然登基,未免朝堂發生動蕩,這才一直將人收養在周傢族人身邊。

有太後的話,隆親王和慎親王這兩位先帝的親兄弟自然是全力支持的。

再有廢話者,便將他們拉去永定門外,親眼看著昨夜叛亂的李巖一眾身首分離,以作威懾。

有這十數條性命做筏,新帝得以順利登基。

而李彧,退位稱太上皇,逼居北郊行宮。

清晨時分,朝霞的流光拂過天際,纏綿著薄薄的雲層,橘紅、淺金、薄紫、蔚藍,相互交織,相互映襯,這樣溫柔的光,有著無限的力量,輕易便將黑暗破開。鋪灑在琉璃瓦上,金紅色的光漫漫然浮起,烙在鹿鶴同春的窗欞上。

新的開始,定如落在淺棕地板上的影子一般,會是美好的!

陷空陣。

那是禁術。

在古老而殘破的書上記錄著法陣正確啟動的方法。

需要五個人,以鮮活的生命在烈火中獻祭。

最後獻祭的,成瞭本該活在長輩們羽翼下的下一輩。

蔣陌、邵瀅、寧華、慕琰華,還有薑傢的暗衛無音。

他們對已經離去的人有太多的執念、太多的感激、太多的放不下。

希望,還有機會挽回這一切。

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得到救贖。

而催動法陣的,是身有殘缺而無法進入獻祭法陣的秦宵。

在他們的漫長計劃裡,殺掉瞭所有該死的人,卻也連累瞭、遷怒瞭太多無辜的人。

蘇仲垣的那句話說的不錯,不是他們親自動的手,不代表、他們沒有罪。

他們的手,都不幹凈瞭。

他們不是李彧之流,能踏著無辜之人的鮮血達成目的,而無半分愧悔之意。

既如此,用他們的性命來催動這個禁忌的法陣,若是能將這個悲劇裡至關重要的人送回到最初時,或許,她能改變這個結局,讓所有人都能有一片不一樣的光明。

若是失敗,也無妨,這場殺戮,總要有一個徹底的瞭結。

他們的死,並不可惜。

秦宵站在微微斜墜著的斑駁紅木門外,看著站在各自位置的人,微微一笑,手中的火把將她漸漸老去的卻依然清秀的面龐照亮的無比寧和:“你們、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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