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才過來的時候,分明一點都沒察覺到烏篷船上的人有異常。【全文字閱讀.】
怪隻怪大都督偽裝得太好,連周身氣息也隱藏瞭,沒讓她察覺到分毫,而她更是以為在這民風淳樸的江南水鄉,自己暫且不會遇到心懷不軌之人,因此稍稍放松瞭警惕,可沒想到僅有的一次放松卻遇到瞭大都督。
雙手敏捷地拽著烏篷船邊緣爬瞭上來,言楚楚顧不得自己渾身濕漉漉,迅速走到薄卿歡跟前,語氣恭敬,“楚楚見過大都督。”
對她來說,小河裡的水比起五軍都督府內的寒池簡直就是溫泉,所以一點都不擔心身體會因此而垮下。
她如今最擔心的,是眼前這位性子陰晴不定的妖魔會對她做出什麼反應。
薄卿歡沒說話,隻是看著她,言楚楚卻覺得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比以往更冷冽瞭些。
言楚楚不斷回想自己到底什麼時候又說錯什麼話做錯什麼事得罪瞭他。
可思來想去,她都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
那天晚上在客棧的事,她隻記得自己夢到瞭薄卿歡,並不知道自己說瞭夢話,而且還順帶罵瞭他。
薄卿歡冷眼瞧她片刻,轉身走進船篷,把船槳扔給她,涼涼二字,“劃船!”
好吧,妖魔的心思還真不是一般人能隨便猜測的。
言楚楚慶幸自己難得的躲過瞭一劫。
彎身拿起船槳,她走到瞭船頭準備開始劃船。
薄卿歡坐在船篷裡,透過湘妃竹簾能看到外頭言楚楚全身濕透,單薄的衣服緊緊貼著玲瓏有致的凹凸身子,曲線畢露。
一轡濕發貼在臉側,水珠順著頰畔滑落,沿著白皙脖頸流至鎖骨處。
瞥瞭一眼兩岸盯著言楚楚看的男子,薄卿歡眉頭輕蹙,動作利落地解下身上的蓑衣,本想就此扔出去給言楚楚,不知突然間想起瞭什麼,他索性將蓑衣往旁邊一放,解下華貴的描金披風,挑開簾扔瞭過去。
言楚楚被突如其來的披風打中,有些猝不及防,她偏頭一看,臉色倏地變瞭。
這是大都督的披風?
扔出來作甚?
莫非是因為他方才進船篷的時候披風不小心與她的衣角碰瞭一下,所以嫌惡到連披風都不要瞭?
暗暗撇嘴,言楚楚輕嗤,“什麼怪毛病!”
不要就不要嘛,一把火燒瞭不就得瞭,還故意扔出來給她看作甚?
這分明就是**裸的嫌棄她。
一念至此,言楚楚心頭也來火。
被人嫌棄到這般地步,她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
攥緊薄卿歡的披風,她反手就扔進水裡。
反正他也不要瞭,怎麼處理都行。
船篷上有竹簾相隔,言楚楚沒看到薄卿歡的臉在那一瞬間徹底黑瞭。
扔瞭披風,言楚楚就開始劃船,身子背對著薄卿歡,耳朵卻很靈敏地註意著船篷裡的動靜。
薄卿歡從船篷另外一頭看著飄在後面小河裡的披風,起起伏伏,一如他此時心境。
他忽然半瞇著眼,裡頭寒芒四射。自己這段時日,似乎有些不對勁。
原本從未想過要來江南水鄉的,不過是見她說起水鄉的時候眸子裡那一抹跳動的星子過分明亮,就莫名其妙生出也想來水鄉的心思。
客棧那一夜,他其實與她住在同一層樓,他武功高強,聽力極其靈敏,她高熱時嘴裡不斷說著要喝水,縱然隔瞭一間房,他還是清楚地聽到瞭,所以鬼使神差地從自己房裡倒瞭溫水端過去。
她是他培養出來的第一個女隱衛,不能輕易就死瞭。
這是他當時給自己找的借口。
對,一定是這樣,自己隻是太久沒接觸大案子,繡春刀太久沒出鞘,所以心神不大集中,稍微有些紊亂而已。
深深吸一口氣,薄卿歡慢慢挑開簾從船篷裡走出來。
言楚楚搖槳的手一頓,怯怯地看著他。
“回去後好好休息,明日啟程回金陵。”淡淡扔下一句話,他飛身離開瞭烏篷船。
他在這個鎮子上買瞭一處引入活水的宅子,很別致,也很清幽,原本想帶她去看的,可方才細思瞭一番,自己最近太過反常,若是照這勢頭發展下去,他終將變得連自己都不認識。
想到這些,他瞬間打消瞭帶她去看宅子的念頭,還是就此離開為妙。
言楚楚看著薄卿歡遠去的背影,心中覺得莫名其妙。
這個人的前後態度雖然看似沒什麼差別,可她素來敏銳,能察覺到有微妙變化。
難道自己扔瞭它的披風,惹得他不悅瞭?
可他後來的反應也不像是生氣的樣子啊,若是生氣的話,早就貶損她,甚至是罰她瞭,哪裡還會聲音平靜地囑咐她回去好好休息。
有貓膩!
渾身**的,言楚楚也失瞭興致,趁著如今人不多,一個飛身離開烏篷船上瞭岸,一路狂奔回宅子。
染冬見她一身狼狽地回來,面色頓時就變瞭,“小姐您這是?”
言楚楚尷尬地道:“我無大礙,就是不慎跌落湖中,泡瞭一泡而已。”
染冬沒再多問,馬上去給她燒熱水沐浴。
沐浴完,言楚楚絞幹頭發,往房間一坐。
染冬和青霜就候在一旁。
言楚楚問:“你們來之前,國公爺可想好對策瞭?我收到瞭大都督的信,他讓我明日就得啟程回金陵。今後這個宅子裡誰來做主人,你們應該早就有安排瞭罷?”
染冬點點頭,“國公爺的確是有安排的,到時候小姐走瞭,就讓奴婢們去把真正的六小姐接過來。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奴婢二人舍不得您這麼快就走。”染冬咬著下唇,語氣有央求之意。
她們二人雖與楚楚姑娘相處不久,可這一路走來主仆三人相互扶持,早就生出瞭些許情誼,如今突然曉得她要走,染冬心中自然難過。
“小姐能否在水鄉多待兩日?奴婢會做這邊的特色菜,一定讓您飽飽口福。”
言楚楚看出瞭兩個小丫頭眼中的不舍,摸摸染冬的腦袋,“傻丫頭,我是五軍都督府的人,早晚要離開去為大都督做事的,多留一日少留一日又有什麼打緊,你們二人的好意,我心領瞭,左右那位六小姐常年都要留在江南將養,待往後有瞭時間,我會再來玩的,順便探望探望她,也探望探望你們。”
“真的嗎?”染冬雙目一亮,“小姐可不能言而無信。”
“當然。”言楚楚笑著道:“畢竟我也很喜歡水鄉的。”
見到水鄉的那一刻,她都還在盤算著等將來從大都督手底下成功脫身,她就帶著哥哥來這地方定居,這輩子都不再去摻和朝堂之事。
所以,終有一天,她肯定還會回到這裡的。
話雖如此,兩個小丫鬟還是很舍不得她,陪著她坐瞭半日聊天說笑,直至夜幕降臨才各自散去。
薄卿歡沒有回客棧,而是直接去瞭他剛買好的本鎮最大那一套宅子。
設計者匠心獨運,將活水引進去,人在廊簷上走,下面便是暢漾的流水,波光粼粼。
尹十九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
薄卿歡修長的手指拂過雕花木欄,忽然頓瞭腳步,問尹十九,“你覺得本座買的這套宅子如何?”
尹十九如實道:“大都督眼光獨特,這套宅子無論是園林設計、假山佈列還是風水都是極好的。”
其實尹十九想不通,大都督在金陵就有那麼多宅子瞭,為何還要在水鄉這麼遠的地方購置一套,他本人常年在金陵,又不常來江南,就算買下來,今後給誰住呢?
不過,若是大都督以後退出瞭朝堂來此定居倒也是不錯的。
“空曠瞭些。”薄卿歡指尖敲瞭敲柱子,眸光掃瞭一眼這水墨畫一般的偌大宅院。
尹十九小聲道:“若是大都督一個人住,自然顯得空曠,可若是大都督娶妻生子以後,一傢人住在裡面,自然也就熱鬧瞭。”
尹十九話音才落,就感覺到大都督周身氣息變瞭,他猛地住瞭嘴,暗罵自己嘴賤,竟然心直口快觸到瞭大都督的黴頭。
“娶妻生子?”四個字,薄卿歡一字一頓反問回來,語氣滿是嘲諷,“你覺得可能麼?”
他曾經對人承諾過,這輩子隻娶一妻,唯有阿黎才是他這一生之妻,讓他忘瞭心頭朱砂去娶別的女子,簡直是無稽之談!
尹十九心神一凜,“大都督恕罪,是屬下多嘴。”
“罷瞭。”薄卿歡難得的沒有發火,揮手將其屏退。
尹十九悻悻退瞭下去。
薄卿歡站在被琉璃水光映照的回廊上,慢慢陷入沉思。
這一夜,言楚楚失眠瞭,她翻來覆去睡不著,腦海裡總是想著白日裡大都督在烏篷船上那一反常態的畫面。
這個人的心思,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猜得出來的,上一刻他能允準她喝他的美酒,轉眼間他就能翻臉不認人,連披風與她的衣角相碰也會嫌惡到直接扔瞭。
拍拍自己的腦袋,她咕噥:“言楚楚,你快醒醒吧,那可是生人勿近的妖魔,也是你能肖想的?”
深深吸瞭一大口氣,言楚楚還是睡不著,她索性起床找瞭根趁手的木棍在花園裡練武以期摒棄心頭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
染冬和青霜聽到動靜,很快就出來瞭。
“小姐?您明早就得啟程,這麼晚瞭還不睡,到時候怎麼起得來?”
“我睡不著。”言楚楚嘆氣,“是否吵到你們瞭?”
染冬搖頭,“奴婢們無所謂,反倒是小姐您”
“不用管我,你們倆回去繼續睡,我不練瞭,一會兒上房頂賞月色去。”言楚楚連推帶搡,勸說瞭好半天才把這兩個丫頭給勸回去睡覺。
站到院子裡,她足尖輕點,飛身而起,輕而易舉就到瞭房頂上。
今夜的月亮很圓,顏色卻有些清冷。
言楚楚抱著雙膝仰著腦袋,一瞬不瞬地盯著頭頂的圓月。
在她看不見的另外一套大宅子內,最高的房頂上也坐著一人,夜風撩起他寬大的袍角,丹鳳眼褪去瞭白日裡的妖詭,塗抹瞭清冷月光色,看起來有些淒清。
長這麼大,薄卿歡第一次賞月,原來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有情趣,無聊得很。
“大都督,夜深瞭。”尹十九站在院子裡,抬起頭來低聲提醒。
薄卿歡從夜空中收回目光,一個飛身穩穩落在院中,隻字未言,直接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確定薄卿歡睡下以後,尹十九才閃身出瞭宅院。
之前他外出辦事的時候,刻意去瞭一趟言楚楚所在的院子,老遠見到她一個人坐在房頂上,如今才過瞭這麼一會兒,她應該還在。
尹十九想到這裡,加快瞭腳下速度朝著言楚楚所在方向狂奔而去。
果然,他過來的時候,她還坐在房頂上發呆。
唇角微微揚瞭揚,尹十九足尖一點飛上去落在她身旁。
大都督都在這裡,尹十九能出現也不奇怪瞭。
言楚楚對於他的到來表現得很平靜,“十九大哥這麼晚還不睡?”
“你不也沒睡著麼?”尹十九輕輕的笑。
“在想什麼?”見她還是盯著頭頂的月亮看,他有些好奇,“月亮有那麼好看嗎?”
“就是因為不好看,所以我才要好好看一看,為何這麼多人喜歡賞月,分明一點美感都沒有。”言楚楚撇嘴。
尹十九道:“我聽人傢說,賞月這種極具風雅的事情得看心境。”
言楚楚看著他,忽而挑眉。
尹十九笑笑,“楚楚姑娘有心事,所以才會覺得看什麼都心煩意亂,就連天上的月亮你也覺得刺目。”
被戳中瞭心思,言楚楚不覺臉紅瞭一下,但在夜色下看起來不大明顯。
“你遇到什麼事瞭?”尹十九關切地問。
“沒有啊!”言楚楚一口否決,其實她的確心煩意亂,卻找不出源頭所在,索性直接瞞瞭尹十九,免得一會兒解釋不清。
“這還是楚楚姑娘頭一次在我面前撒謊。”尹十九眸底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黯然。
“真的沒有。”言楚楚哭笑不得,“你怎麼看出來我有心事的?再者,幹我們這行的,整天除瞭任務還是任務,哪裡有時間傷春悲秋?我不過是因為頭一次來江南水鄉,想到隻待瞭一日明天就得走,有些遺憾罷瞭,所以想多坐會兒讓自己好好記住這個美麗得像一幅靜謐潑墨山水畫的地方,等以後我有瞭錢,就來這地方買一座大宅子。”
不知為何,言楚楚說這些話的時候,突然讓尹十九想起大都督今日心一熱買下的那一座大宅院。
大都督說:美則美矣,就是太過空曠。
大都督明明不喜歡,還非得花錢買下來,買瞭又似乎有些後悔,而楚楚姑娘沒錢,卻滿心滿眼都想著將來要回來買。
這兩個人的心思,還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察覺到尹十九盯著自己看,言楚楚渾身都有些不自然,她摸瞭摸自己的臉,“怎麼瞭嗎?”
“沒事。”尹十九搖搖頭:“隻是有些奇怪你為何喜歡這裡?”
“沒有為什麼,喜歡就是喜歡。”言楚楚笑答。
其實她應該是喜歡水鄉這一份難得的寧靜和雅致。
“其實你若是真的喜歡,那我”可以買瞭送你。
後半句話,尹十九還未來得及說,言楚楚就已經站起來伸瞭個懶腰,爾後才後知後覺,“你方才說什麼?”
尹十九猶豫瞭一下,最終還是搖頭,他倒是有心,就怕遭到拒絕,今後大傢可都還要在一處共事呢,見瞭面豈不尷尬?
想瞭一下,他道:“我的意思是,錦衣衛出行任務成功以後的賞金是很高的,你用不瞭多久就能買得起宅子瞭。”
“真的嗎?”言楚楚有些不敢置信,“那為何我前幾次出行任務完瞭以後什麼都沒有?”
“呃這個”尹十九扯著嘴角,“你的錢,大概在大都督手裡。”
“太過分瞭!”言楚楚大怒,“他作為上司,竟然私吞我一個新晉下屬的錢,我隻是新來的,能有多少錢,他至於這麼黑心麼?”
尹十九解釋道:“大都督應該是怕你拿著錢就跑瞭,所以”
言楚楚頓時一臉幽怨,“我都已經簽瞭契約,若非有他的允準,怎麼可能逃得掉,再說瞭,就算我真的逃瞭,憑借你們的本事,想要成功抓到我,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我能逃到哪裡去?”
“說得也是。”尹十九贊同地點點頭,“對瞭楚楚姑娘,我今晚同你說的這些,你能否不要讓大都督曉得?否則他饒不瞭我的。”
“嗯,知道瞭。”言楚楚嘴上胡亂答應,心裡卻在想著等明天見到大都督,她一定要開口把自己的錢給討要回來。
不管有多少,那好歹也是她冒著生命危險出行任務換回來的,怎麼能被他給私吞瞭?就算以“暫時幫她保管”的名義拿著她的錢也不行。
必須到瞭她手裡,她才能睡得踏實。
看看天色,言楚楚道:“十九大哥,夜深瞭,你早些回去休息,我也困瞭,這就回房,咱們明天見。”
“好。”尹十九目送著她飛身下去推門進瞭房間才一閃身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
尹十九很早就來接言楚楚瞭。
來到薄卿歡買的那一處風格獨特的宅院裡,言楚楚四下掃瞭一眼,疑道:“十九大哥,這是大都督的地盤麼?”
尹十九點頭,“嗯,才買下來的。”
言楚楚咂舌,暗暗想著大都督可真有錢,到處都有房子。
不多時,仆人出來傳話,“大都督讓楚楚姑娘進去。”
“我一個人嗎?”言楚楚指著自己,有些不確定地問。
仆人點點頭。
言楚楚頓覺頭皮發麻。
對她來說,每次單獨去見大都督都是很要命的事。
抖瞭抖心神,她抬步,緩緩朝著上房走去。
薄卿歡正在喝茶,聽到腳步聲,頭也不抬。
“大都督喚楚楚前來所為何事?”言楚楚聲音放得很低。
“國公府的事,處理好瞭嗎?”薄卿歡問,聲音比以往更讓人難以聽出情緒來。
“嗯。”言楚楚點頭,“那兩個丫鬟說,我一旦走瞭,就把他們那位真正的六小姐給接過來。”
薄卿歡聽罷,一陣沉吟。
言楚楚半晌沒聽他說話,有個念頭在腦海裡盤旋瞭好久才鼓起勇氣道:“大都督,我能否問您件事兒?”
“說。”
“錦衣衛出行任務成功以後,朝廷是不是會給很豐厚的賞金?”
她幾乎是不帶停頓一股腦把這句話給問出來的。
問出來以後,感覺到全世界都安靜瞭。
薄卿歡並沒有回答,也沒有任何聲響動靜。
言楚楚低垂的腦袋一陣一陣發麻。
“怎麼,你缺錢用瞭?”
不知過瞭多久,上面薄卿歡的聲音才緩緩傳下來,帶著盛氣凌人的傲態。
“沒。”言楚楚搖頭,旋即再一次鼓起勇氣,“我隻是覺得,我自己的錢,我自己保管就好。”
十指攥得死死的,因為緊張而出瞭一層薄汗。
“你的錢?”薄卿歡冷嘲似的低低一笑。
言楚楚心臟微縮。
“沒瞭。”他慢慢補充完。
言楚楚呼吸一窒,“什麼!”
那可是她用生命換來的錢,怎麼能說沒就沒瞭?他這是打算黑吃黑,獨吞到底瞭嗎?
薄卿歡不答反問:“你覺得這套宅子如何?”
言楚楚進來的時候就四下看過,這個宅子不管是佈局設計還是其他方面,全都是本鎮上頂頂好的。
“很美。”言楚楚道。
“美麼?”
“嗯,極美。”
“喜歡?”
言楚楚想瞭想,“喜歡。”
“你既喜歡,那本座便送給你瞭。”
言楚楚霍然瞪大眼睛,自己該不是出現幻聽瞭罷?
這麼美的豪宅,他說送給她就送給她?
好幾十萬兩銀子呢!
“哦,忘瞭說,買這間宅子的時候,本座把你所有的錢都投進來瞭。”
他慢悠悠地補充,卻像一柄鋼刀往言楚楚心尖尖上劃過,痛得她說不出話。
雖然她很喜歡水鄉,也很想在水鄉買一套屬於自己的宅子。
雖然大都督打算送給她的這一套宅子她非常中意。
可一想到自己辛苦這麼長時間掙來的錢都成瞭泡影,她還是免不瞭一陣陣肉疼。
此時此刻,言楚楚不知該用什麼言語才能表達自己這種大起大落的心情。
“這套宅子五十萬兩,你的錢剛好一千兩,剩下的,算是你欠本座的,何時還清,何時就能入住。”
言楚楚險些一口血噴出來。
什麼豪宅,她不要瞭行不行?
這麼多銀子,她就算下輩子也不一定能還清。
“那個”言楚楚眉頭皺成一團,“大都督為何要把我的錢給算進去?不過區區一千兩銀子而已,你算成你自己的就是瞭,這套宅子,楚楚消受不起。”
這廝很明顯是準備告訴她,她這輩子隻能在心頭留個念想,要想真正住進這套宅子來是不可能的。
因為一輩子的時間,她賺不夠這麼多銀子。
“本座給你的,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接著。”他聲線微冷,霸道至極。
言楚楚一陣垂頭喪氣。
原本還打算將來從大都督手底下逃脫以後再與哥哥來江南定居,誰曾想這廝竟然如此卑劣把她的錢全部算進去瞭,如今可倒好,宅子是有瞭,可是得用一輩子的時間去還錢,錢還不完,她這輩子就隻能看不能住。
薄卿歡不再看她,對外吩咐,“準備啟程。”
尹十九和守宅子的仆人們動作迅速,很快就備好瞭馬車。
言楚楚走出大門的時候,發現外面僅有一輛馬車,尹十九騎在馬背上,除此之外,再無旁的瞭。
言楚楚咬唇,“十九大哥,我的馬呢?”
尹十九搖頭,心中頗為同情她,“大都督沒讓給你備馬。”
“那”她又四下掃視一圈,的確是沒看到多餘的馬匹,“那我如何回去?”
“上馬車!”
大門內突然傳來薄卿歡的聲音。
言楚楚一怔。
這馬車一看就是大都督坐的,他讓她上去?什麼意思?
薄卿歡站在石階上,居高臨下看著她,“怎麼,當瞭幾天千金小姐,如今便對本座的話充耳不聞瞭是嗎?”
“楚楚不敢!”她馬上回過神來,提著裙擺很快走上馬車。
薄卿歡一點一點靠近馬車,修長手指挑開簾幕,也跟著坐瞭上去。
尹十九險些把眼珠子都給驚得掉瞭出來。
這這還是他們那位生人勿近的大都督?
除瞭樓姑娘,大都督可是從來不與人同車的,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瞭?
這個問題,言楚楚也在想。
自從薄卿歡坐進來以後,她就感覺這小小的空間內全是壓力,壓得她怎麼都喘不過氣來。
“那什麼”終於受不住瞭,言楚楚小聲道:“大都督,我還是下去走路好瞭。”
他不知道這個人抽什麼風竟會同意讓她與他同車,但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絕不會安什麼好心。
“你想讓顧乾的探子都知道你是五軍都督府的人?”
閉上眼睛假寐的薄卿歡沒睜眼,聲音帶著無形的壓迫,更是讓言楚楚心頭一懾。
準備掀簾的那隻手慢慢縮回來。
她當然不希望自己的身份暴露遭到顧乾的報復,可她也不想和這尊妖魔同車啊!
薄卿歡說瞭那句話以後就一直陷入沉默。
昨天在烏篷船上他發覺自己最近有些不對勁,昨夜在房頂上又冥想瞭半夜,今日特地讓言楚楚上馬車,就是想證實自己這起伏不定的紛亂心緒到底是不是因為這個女人。
如今看來,似乎不是?
隻要不是就好。
薄卿歡緊繃的心弦微微一松,他決不允許自己有生之年對除瞭阿黎之外的任何女人動心思。
當然,也不允許其他女人打自己的主意。
這輛馬車很寬大,三個方向的座椅都足夠人躺下。
馬車啟程後,言楚楚坐得迷迷糊糊,眼皮實在撐不住的時候才敢小聲詢問:“大都督,我能否睡會兒?”
薄卿歡聲音淡淡,“隨意。”
言楚楚如蒙大赦,趕緊起身走到另外一邊的寬大座椅緩緩躺瞭下去。
座椅上旁邊的小幾上倒是有名貴的貂絨毯,隻不過言楚楚不敢隨意亂動他的東西。更何況如今這種天氣也用不到。
但一個時辰以後,她就有些後悔瞭。
因為外面下起瞭小雨,淅淅瀝瀝,攜帶著一股子冷風刮進來,言楚楚本就是在熟睡中,被這冷風一掃,睡意退去大半。
整個人縮成一團。
薄卿歡垂目望過來,見到她小小的眉頭皺起,雙手抱著身子,纖長卷翹的睫毛被冷風刮得微微顫動,脆弱如單薄蟬翼。
這一幕像極瞭那一晚在客棧的時候。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手很想去把小幾上的貂絨毯拿過來給她蓋上。
念頭一出,他馬上皺眉,旋即心生惱意。
暗暗深吸一口氣後撇開頭不再去看,裝作沒瞧見。
言楚楚終究被冷醒,她攏瞭攏衣襟後坐直起來。
薄卿歡手裡拿著近期任務的分佈圖,一隻手握著筆在上面勾勾畫畫。
言楚楚沒好意思打擾,但她委實還在困,於是隻好後背靠著板壁睡。
這種睡法是很不舒服的,腦袋會不斷往旁邊歪,連帶著整個人都會歪倒下去。
“昨夜沒睡覺?”她這個樣子,讓他連看圖的心思都給晃沒瞭,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
“睡瞭一會兒。”言楚楚沒敢說尹十九去找自己然後兩人坐在房頂聊瞭半夜。
“那邊有小絨毯。”薄卿歡面無表情,“睡著瞭就別亂動影響本座。”
“好。”她小心將絨毯拿過來展開蓋在自己身上,再一次躺瞭下去,心中卻在腹誹。
大都督定力如此強大的人怎麼今日看起來有些心緒不寧?
還有,她方才的動靜真有這麼大能影響到他?
想不通,言楚楚也不再往深處去想,閉上眼睛很快就睡瞭過去。
直到暮色時分到達客棧之前,誰也沒說話,車廂內極其安靜,隻有他偶爾提筆備註的唰唰細微響聲。
終於能下馬車去客棧床上安安穩穩睡一覺,薄卿歡下去以後,言楚楚提著裙擺掀開簾。
早就有人提前清過場子,所以言楚楚他們來的時候,客棧內空無一人,隻因今夜來的這位“貴客”不喜喧鬧。
掌櫃的極有眼力見,馬上過來點頭哈腰,“房間已經給幾位貴客準備好瞭,樓上請。”
言楚楚一整天沒吃飯,肚子餓得咕嚕嚕響。
尹十九聽到瞭,馬上吩咐,“一會兒把我們傢主子的飯食送上樓去,再準備兩份,就擺放在大堂裡。”
看向言楚楚,溫聲道:“楚楚姑娘,反正客棧裡沒別人,你要不吃瞭飯再上去?”
“嗯,好。”言楚楚對於這些沒什麼好挑剔,畢竟在五軍都督府的時候,她也是這樣與他們一幫人在飯堂裡共同吃飯的。
走在前頭的薄卿歡卻皺瞭眉。
他身形一頓,轉過來。
尹十九和言楚楚都沒料到,齊齊被他嚇瞭一跳。
“大都督可是還有別的吩咐?”尹十九問。
薄卿歡的目光從言楚楚身上淡淡掠瞭一圈,最後收回來,一轉身,冷冷扔下一句話,“一會兒來本座房間。”
言楚楚一愣,看著尹十九,“這說的是你還是我?”
尹十九小聲道:“當然是你啦,大都督怎可能讓我去他房間?”
“可是我還沒吃飯呢!”言楚楚滿臉幽怨。
一看薄卿歡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肯定又是哪裡做得不到位惹他生氣瞭,說不準他還會變態到讓餓得不行的她親眼看著他吃飯。
一想到那種場景,言楚楚就渾身乏力,感覺肚子更餓瞭。
隨著薄卿歡來到他房間,言楚楚恭敬立在一旁,“大都督有什麼事嗎?”
“你今日在馬車裡睡夠瞭沒?”他問瞭一個讓言楚楚莫名其妙的問題。
“嗯。”言楚楚猶豫著點頭,因為實在不知道大都督意欲何為,所以不敢貿然回答沒睡夠。
“那就好。”薄卿歡道:“晚上在本座房外守夜。”
什麼!守夜?
“不是有十九大哥麼?”言楚楚不解,這廝又發什麼神經?
薄卿歡眉心幾不可察地一跳,“本座沒記錯的話,你隻有一個兄長,言風。”
“我”言楚楚暗暗磨牙,他到底有沒有意識到自己管得過分寬瞭?
“還有。”薄卿歡一字一句地提醒她,“在五軍都督府,下屬之間禁止互生情愫,否則要讓本座抓到的話,後果自負。”
言楚楚聽完,想死的心都有瞭。
什麼叫“互生情愫”?
她不過是依著尹十九他們比自己年長所以喚瞭聲“大哥”而已,他到底哪裡聯想出這麼多來的?
“大都督似乎憂思過甚瞭。”言楚楚覺得自己很有必要辯解一下,“你說的這些,楚楚沒做過。”
“沒做過什麼?”
言楚楚銀牙一咬,“總而言之,楚楚沒有與誰互生情愫,大都督明察。”
這時,小廝送瞭飯菜上來,一一在桌上擺開。
薄卿歡起身坐過來。
嗅到飯食的香味,言楚楚吞瞭吞口水。
“退下。”薄卿歡拿起筷子,也不看她,聲音微冷。
終於能吃飯瞭。
言楚楚抬步要走。
“男女有別,本座希望你莫把自己當男人看,該避嫌的地方可別忘瞭。”
薄卿歡的聲音自後面幽幽傳來。
言楚楚脊背一僵。
他希望她別把自己當男人看?那她還希望他別把自己當老媽子看呢!
從未發現這個人話如此多,還莫名其妙,這也不準她做,那也不準她做,就連她的個人私事,他也要管。
他是閑得發黴瞭麼?
心中憤憤,言楚楚一刻也不願在他房間多待,快速下瞭樓。
尹十九果然在大堂內等她,桌上的飯菜已經擺好,他還未開動。
“十九大十九,我還是上去房間吃好瞭。”言楚楚一邊說,一邊把自己的那份吃食用托盤裝起來。
尹十九還是頭一次聽到言楚楚這般稱呼他,一時沒法習慣,站起身來橫臂攔在她跟前,“楚楚,發生什麼事瞭?”
“沒什麼。”言楚楚面色平靜,“就是不喜歡在人多的地方吃飯而已。”
尹十九皺瞭眉,“整個大堂裡就我們兩個人吃飯,再無旁人瞭,你是不是不想見到我?”
言楚楚抬頭,她似乎能透過層層墻壁看到一雙銳利的丹鳳眼正落在自己身上,眼神如刀。
“我不跟你說瞭,一會兒飯菜該冷瞭。”
言楚楚說完,端著飯菜逃也似的上瞭樓回到自己房間。
尹十九看著她纖瘦的背影,想到昨夜與她在房頂賞月的光景,一時面色黯然。
用最快的速度吃瞭飯,言楚楚再一次來敲響薄卿歡的門。
“請進。”
裡頭的聲音帶著些許懶散。
言楚楚推門而入,“大都督要休息瞭嗎?”
“你過來守夜?”他從窗口放飛剛剛來傳信的鴿子,轉過身來。
“是。”
“過來研墨。”
薄卿歡在書案前坐下,鋪展開一張潔白的宣紙。
言楚楚乖順地走過去,研墨的動作極其熟稔。
薄卿歡提筆蘸飽瞭墨汁。
言楚楚還以為這個人雅興大發準備作畫,誰料下一刻,他將毛筆遞給她,“把你從金陵城到水鄉的地圖畫出來。”
“啊?”言楚楚猝不及防,金陵城到水鄉的地圖?
“大都督要這個做什麼?”
老實說,言楚楚還真的畫不出來,因為地域太過廣泛,再加上她中途睡瞭很久,根本沒能記住到底途經瞭哪些地方。
“本座想看一看,不過短短數日,你的記憶力減退瞭多少。”
他給的理由很充分。
言楚楚滿臉為難,“我畫不出來。”
這種時候,唯有實話實說瞭,免得硬著頭皮去畫,一會兒畫不出來還得丟臉。
薄卿歡深深看她一眼,“那你還會畫什麼?”
“什麼都不會。”言楚楚道。
查案,緝兇,刺探情報才是她的專長,她能有非凡的記憶力,能有異於常人的敏銳聽力和觀察力以及判斷力,但就是不喜歡作畫。
會倒是會的,之前薄卿歡打算讓她去參選攝政王妃的時候就請瞭很多女師傅來教習。
那短短一個月,她學瞭好多。
從前不會的女紅刺繡,琴棋書畫,如今全都會瞭。
可是誰規定她會瞭就一定要在他面前表演的?
她又不是青樓妓子,更不是他隨意宣泄情緒的工具。
回過神來的時候,薄卿歡已經落筆擬瞭一份欠條。
是她欠他四十九萬九千兩銀子的欠條。
“摁手印。”他將紅色印泥推至她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