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到底誰是禽獸!

作者:滄海太華 字數:10394

勝楚衣出瞭沁蘭院的小樓,一陣茫然。

神皇殿,他住瞭三百年,向來是眾星捧月般的存在,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除瞭要親自照顧阿蓮,什麼時候他那十根撫琴弄劍的,好看到不行的手指頭碰過陽春水,自然更不知道廚房這種東西到底在哪裡!

如今讓他如此情急之下,在這屹立瞭數千年的宮殿群裡就近找個小廚房,還不如讓他再找把劍劈瞭神都來得利索。

廚房!廚房!

他躍上一棟小樓,抬眼望去,那夜色中泛著淡淡瑩光的白蓮宮一角便轟然闖入眼簾。

宮室一角,竟然繚繚繞繞,升起瞭炊煙。

阿蓮的小廚房!

勝楚衣心頭猛地一顫,如一隻巨大的夜梟般悄然飛向瞭那純白的宮殿。

往日裡,如月宮般寂靜的白蓮宮,角落的小廚房中熱火朝天。

幾個大師傅和幫廚在裡面忙得團團轉。

新來的雜役一邊兒幹活,一邊用眼睛四下溜著,一個不留神,被大廚在屁股上踹瞭一腳,“幹什麼呢,扒大蔥去!沒看都忙著呢嗎,還敢偷懶!”

那雜役趕緊去扒大蔥,一邊把爛葉子去瞭,一邊嘟囔,“我還沒活夠呢,我可還沒活夠呢。”

“好死不死,晦氣什麼!什麼死啊活啊的,幫個廚還要你的命瞭?”

“我第一天進神皇殿幹活,就被安排進這鬧鬼的白蓮宮,都不知還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

他不說還好,這樣一說,所有人手底下都是一滯。

跟他抱一樣想法的可不止一個兩個,隻是礙於大廚的淫威,誰都不敢說。

“胡說!”大廚用勺子背敲瞭他的腦殼,“白蓮宮裡的鬼魂,殺的都是那些冒犯白蓮聖女的人,咱們進來之後,先恭恭敬敬做瞭她最愛吃的櫻桃紅燒肉供著,她必不會怪罪我們的!”

大廚說著,轉身繼續扒拉那隻大鍋,口中叨咕著,“不過話說回來,要不是今晚大宴人太多,神皇殿附近幾個廚房不夠用,張管事也不會讓咱們在這兒起火。”

他一隻大勺將鐵鍋敲得當當響,“想當年,這白蓮宮,何等盛勢,大夥兒都削尖瞭腦袋想進來某分差事,寧可一輩子在這裡回不瞭傢也心甘情願,若是能看上一眼木蘭芳尊和白蓮聖女,那便是祖上積德,死後見瞭祖先,也面上有光。可誰想到,最後呢,進來的人,真的就再沒出去過,全被處死瞭,唉……!真是慘啊!”

那勺繼續敲,“所以呢,以我老人傢在神皇殿混跡二十年的經驗,就得出一個結論,做人一定要踏踏實實的,不可貪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該是你的,即便得到瞭,那也該是要搭上命的。”

他身後此時靜悄悄一片,有人用手指頭戳瞭戳他,大廚將那手拍開,“去去去,幹活兒去。”

“老大。”

“幹什麼?”

“來瞭。”

“誰啊?”

“鬼……”

咣朗!

大鐵勺掉進瞭鍋裡。

大廚兩手舉過頭頂,哆哆嗦嗦回身,正看見勝楚衣一襲黑衣,立在門口,身後是白蓮宮中的死寂的夜色,正如無邊黑暗中悄然顯形的魔神。

咚!

大廚兩膝一軟,當場跪下,“尊……尊……尊上!”

勝楚衣提步邁進小廚房,環視瞭一圈,“可有生薑和紅糖?”

“有……有……有!”

“煮一碗。”

“是。”

“不,煮一鍋。”

“是。”

等著熬薑湯的時候,勝楚衣便尋瞭個長條的木凳坐下,“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回尊上,那邊兒大宴,我們這裡負責給宮婢侍者做口飯吃。”

勝楚衣淡淡看著跪在腳邊的幾個人,問那大廚,“你如何認得我?”

“不……不認得啊。”

“那為何喚我尊上?”

“這麼多年,除瞭我們這樣臨時進來幹活的,能入白蓮宮巡視之人,從來就隻有諸位聖尊,都得喚一聲尊上啊!”

勝楚衣的眼光落在墻角供著的紅燒肉上,那肉做得晶瑩剔透,如一顆顆還帶著露珠的櫻桃,紅艷艷的,煞是好看,還冒著熱氣。

“那個,誰做的?”

“回尊上,是小人做的。”

“放在那裡做什麼?”

大廚有些膽怯瞭,咬瞭咬牙,趕緊磕瞭個頭,“尊上恕罪,小人上有老,下有小,還想多活幾年,如今奉命進瞭白蓮宮幹活,生怕惹怒瞭白蓮聖女和木蘭芳尊的鬼魂,因此特意做瞭聖女愛吃的櫻桃紅燒肉,供起來以求平安。”

勝楚衣低頭看著腳下跪著的這一大坨人,“你叫什麼名字?”

“高大錘!”

“好,白蓮聖女讓我告訴你,你的心意,她收到瞭。”

duang!

高大錘一頭紮倒,昏瞭過去。

勝楚衣親自將熬好的紅糖薑湯盛進一隻湯罐,回頭再看跪在地上的幫廚和雜役,那幾個人深深低著頭,幾乎快要趴在瞭地上,誰都不敢吭聲。

“擅入白蓮宮,驚擾聖女,本該是萬劫不復之罪,但你等誠心禮敬,本座便赦免你們的死罪。薑湯熬得甚好,以後小心做人,自求多福。”

他自顧自沒入黑暗之中,留下小廚房裡的人不停地對著早就沒瞭人的門口咚咚磕頭。

這時,沁蘭院的小樓中,衣裳換瞭一半的蕭憐正抱著湯婆子,有氣無力地縮在床上,以清則端端正正坐在旁邊陪著。

蕭憐心中有鬼,覺得不好跟她有太多交集,否則妨礙自己以後換瞭男裝來勾搭她,所以能不開口就不開口,閉著眼睛裝死。

而以清則覺得,既然那個好看的神仙一樣的大皇子不在瞭,她也沒必要裝出母儀天下的模樣,除瞭弟弟日月笙,她本來就誰都不愛哄。

於是丟給蕭憐一句,“你好好休息,不要多說話,我坐在這裡陪你便是。”之後就自顧自喝茶,不理她瞭。

蕭憐樂得清凈,躺在榻上,蓋瞭厚厚的被子,痛瞭就哀嚎,痛過瞭就閉眼歇著,當以清不存在。

她痛過瞭好幾輪,心裡就開始暗罵:勝楚衣這個王八蛋怎麼還不來?一把年紀怎麼伺候媳婦都沒個逼數,將來還能指望什麼!

正想著,那門就開瞭。

勝楚衣將湯罐往桌上一撂,“以清公主,有勞瞭,請回吧。”

以清震驚,你用完我瞭,就趕我走?這裡可是我弟弟的專用休息室!

“大皇子,反正排雲宮那邊兒也沒我這個閑人公主什麼事,不如,我就在這兒陪著萼妹妹聊聊天吧,若是需要換個衣裳什麼的,我身邊這兩個女官也幫得上忙。”

蕭憐躺在床上,“哎喲——!”

勝楚衣立刻心疼瞭,繞過以清,兩步進瞭屏風後,便要將人抱起來揉肚肚。

可那手伸出去又及時停住瞭,以清還杵在那裡呢,他現在是大哥,跟妹妹還是不能太隨便。

“公主的心意,本殿和皇妹心領瞭,暫借小樓已是打擾,不敢再勞動殿下。排雲宮那邊諸多應酬,殿下身份貴重,若是離開久瞭,隻怕引得諸位尊上不高興。”

以清一看,你過河拆橋要趕我走啊,我還沒跟你聊夠呢,就剩你們哥倆在這裡,大眼瞪小眼,想鬧什麼幺蛾子?

“也好,那不如就這樣吧,我身邊這兩個女官手腳利索,就留下來代為照顧九公主,殿下與我一起回排雲宮,剛才來的時候,朧月尊還專門談起瞭你,說殿下一面之下,驚為天人,想與你多親近一下。”

蕭憐一聽,將被子讓身上一裹,“哎喲——!疼啊!”

勝楚衣當下慌瞭,也不管以清還在外面,將蕭憐連人帶被子給抱瞭起來,“乖,忍一忍,挨過去就好瞭。”

“薑……湯……”

“好!我去拿。”

“別走,回來,我疼……!”

“好!”

勝楚衣一時之間手忙腳亂,不知到底要抱著人,還是去拿薑湯。

當初蕭憐屁股開花,他也沒這麼般驚慌失措過,該是那皮外傷是實實在在的,看一眼便心中有數,而懷中這人也沒慘叫過。

而這磨死人的大姨媽,卻是個讓他心中沒數的存在,再加上蕭憐一聲接一聲忙不迭地嚎,他就一顆沉靜瞭幾百年的心,瞬間亂七八糟。

以清一看,這還得瞭,這妹妹衣衫不整,哥哥百無禁忌啊!

於是倒瞭一碗薑湯,親自進瞭屏風後,給端瞭過去,“萼妹妹還是先喝瞭薑湯,抱著湯婆子好好休息吧,總是纏著哥哥也不是……”

她話都沒說完,就說不下去瞭,眼前這九公主穿著薄薄的裡衣,整個人就差點沒囫圇個縮在這位蕭策大皇子懷中瞭,而且身上那被子,簡直就是將兩個人一股腦的裹在瞭一起,簡直……簡直……有傷風化!

勝楚衣伸手將以清手裡的湯碗接過來,“多謝。”之後便不理她,跟旁邊沒這個人一樣。

“慢點喝,剛煮好的,很燙。”

他端著碗,小心地扶著蕭憐,看著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將薑湯喝完,這才想起旁邊還站著個以清公主。

“殿下還有什麼事?”

以清艱難地笑瞭一下,這是我們傢地盤,你還問我有什麼事!

“早就聽聞朔方蕭氏皇族最是手足情深,如今親見,果然感人至深!”

蕭憐窩在勝楚衣懷裡,越聽就越是不愛聽,於是哎喲瞭一聲,“哥——!我疼啊——!”

這一聲,拉瞭長長的尾音,喊得是甜膩膩,軟綿綿,嬌滴滴,又弱得不能再弱,不要說勝楚衣,以清都是心尖一顫。

勝楚衣受不瞭瞭,以清也受不瞭瞭。

“你們兄妹兩忙吧,本宮告辭瞭!”

她幾乎是紅著臉沖出小樓的,太過分瞭,太過分瞭!朔方那一窩狼崽子都是些什麼玩意!

太子跟國師搞不清楚就罷瞭,還勾引她弟弟她也忍瞭。

現在公主和皇子也亂七八糟!

虎狼之地!蠻荒之地!禽獸之地!

屋內,蕭憐終於安靜下來,乖乖地靠在勝楚衣懷中繼續喝薑湯。

勝楚衣攥瞭攥她的手,原本一直熱乎乎的小手,這會兒已經跟他的一樣涼,於是更加心疼。

可這心頭,還有一樁更重要的事,“棠兒是怎麼回事?”

“大隊開拔後,她鬧著要唐婉帶她來找我們,結果半路撞上白聖手,被扣下帶給千淵瞭。”

勝楚衣臉色沉瞭下去,雙眼之中一片濃黑之色。

幾番較量下來,他倒是知道千淵這個人雖然心機深沉,卻也還算個君子,不會對那麼小的孩子如何。隻是屢次三番惦記他的媳婦,又惦記他的包子,就讓人心裡升起瞭不把他弄死就不解恨的殺機。

“那麼千淵,這次又要用棠兒換什麼?”

“他要碧落丹。”蕭憐滾在被子裡,捂著肚子,哼唧著,“這麼大的神皇殿,幾萬間屋子,暗室無數,讓我去哪兒找那麼一顆藥丸!惹毛瞭,就把棠棠扔給他不要瞭,看他這個大姨媽能熬過幾天!”

“碧落丹?他隻是要這個?”

“你知道哪兒有?”

“知道……”勝楚衣目光看向小樓的窗子,那絹絲糊的窗子外,模模糊糊的宮殿群中,有一處至高點,宮簷飛舞,傲然如在雲端。

“你知道就好,他隻給我三天,等我不疼瞭,就去找給他。”

“我去吧。”

“你不能去!”蕭憐當下就急瞭。

堂堂木蘭芳尊,在自己傢偷東西,若是被人發現瞭,他這幾百年的老臉都丟光瞭。

而且萬一碰上哪個不長眼的,把他惹毛瞭,一腳放出大招,整個聖朝的高手都在這神皇殿中,隻怕到時候是要翻天瞭!

她緩和瞭一下,用小手牽瞭他,“楚郎,你不能去,偷東西這種事,不該你做。”

勝楚衣眼光有些涼,“碧落丹所在之處,就憑你,去不瞭。”

“那你教我如何才能拿到,但是無論如何,你都不能親自動手。”

“何故?”

“因為……,因為我比你臉皮厚!”蕭憐仰起蒼白的臉,跟他擠瞭擠笑。

因為他即便墮入地獄最深處,卻仍然是一尊高貴的神,仍有神的驕傲,他寵著她護著她,她就要小心地愛他,不能令他蒙塵。

勝楚衣垂眸看著她,眼光有些晃動,“好,依你便是。”

蕭憐這才安心地重新趴在他的腿上,像隻貓兒一樣,“今晚夜宴,本是動手的好機會,可惜瞭呢。”

勝楚衣的手掌一下一下重重地在頭發上撫過,將她當隻貓來順,“無妨,你暫且休息,機會,本座隨時都可以制造,別忘瞭,這裡是神皇殿。”

氣氛稍微有些凝重。

“哎呀,痛啊,哥——!”

這一聲喚,於是一切就又暖瞭,軟瞭。

……

排雲宮中,這一夜,金碧輝煌,鼓樂回蕩,最高處,一隻空蕩蕩的皇座,輕紗漫漫地挽起,該是靜候著它多年未歸的主人。

皇座下方,是一字排開十二隻潔白鎏金的桌椅是給十二聖尊準備的。

再下,四大王朝坐上首,其餘小國安置在下首。

去而復返的以清公主端端正正在千淵旁邊落座,朔方這邊兒的皇子們就有些離不開眼瞭。

按照兩國的協議,秋獵之上,以清大長公主是一定要在他們哥兒九個裡選一個和親的。

如此端莊秀麗的公主,又手握大權,實在是令人矚目萬分。

就算年紀稍微大一點兒,好像也不是什麼大事,所謂女大三,抱金磚嘛!

千淵淡淡白瞭一眼對面個個見瞭以清就兩眼放光的北方糙爺們,手底挽瞭袍袖,提瞭玉壺,替以清滿杯,聲音冰涼毫無情緒,“她怎麼樣瞭?”

以清替這個弟弟跑瞭一趟,如今揣瞭一肚子的氣回來,見瞭他居然連個謝字都沒有,開口第一句話就問那個丫頭片子怎麼樣瞭,就不樂意瞭。

“好得很,在她大皇兄懷裡窩著呢。”

千淵的酒沒斟滿,就將那壺嘴一抬,停瞭。

以清當是千淵吃醋瞭,低聲道:“九公主和九皇子,你到底要哪個?”

千淵繼續將酒杯斟滿,“都要。”

以清不幹瞭,“蕭雲極是個男人,一身的炎陽火,你弄來當個藥人存著也就是瞭,隻要不妨礙你將來大統有後,床笫之間的事,隨你高興。可蕭萼那種女人,你要她幹什麼?她連自己的皇兄都不放過,平白污瞭你這麼個清清楚楚的人。”

千淵神色平靜地像個茫然不知世事的孩子,言語之間卻是不可見底之深,“皇姐多慮。九皇子,謀人,九公主,謀天下。笙,兩個都要。”

他瞥瞭一眼勝楚衣空著的位置,不動聲色重新端然坐定。

原來大皇姐還不知道那姑娘是誰。

他剛才回來的匆忙,也不知蕭憐到底是什麼情況,更不懂什麼樣的女人能幫到她,隻對以清說有個姑娘要幫忙,就直接將這個在王朝之中呼風喚雨的皇長姐給遣瞭過去。

結果,堂堂大長公主走瞭一遭,忙幫完瞭,人回來瞭,竟然還不知那倆人到底是誰!

勝楚衣和蕭憐這兩個人,還真是作妖到一處去瞭,沒一刻好好做人的時候!

千淵唇角掛上一絲涼涼地戲謔,這樣也好,不知真相,戲演起來,就更生動。

他緩緩向椅背上靠去,手中的琉璃盞抬瞭抬,敬向蕭蘭庸,清雅出塵如玉一般的人,似水月華般的目光,憑空看得蕭蘭庸渾身一個激靈。

你將朕的皇太子給弄哪兒去瞭?

你還迫著朕當著整個聖朝的面撒謊,把自己的兒子全都換瞭一個位置。

朕怎麼有種被吃定瞭的感覺呢?

國師!你在哪裡!

你為瞭護著蕭憐,輕輕一根手指頭,把俺們全懟上瞭刀鋒,自己卻沒影兒瞭。

你讓朕這個老人傢情何以堪!

……

同樣心不在焉的,還有坐在孔雀王朝隔壁的藏海國女王卓君雅。

十五歲登基,在位十年,正值風華正茂的光景,卻依然未立王夫。

她有些出神地望著上方觥籌交錯的諸位聖尊,中央那一隻首座也是空的,取代木蘭芳尊躍居十二尊之首的泛天聖尊今晚也沒現身。

那個位置,本該是那人坐的,當年,他也是這樣,紛紛擾擾的紅塵瑣事,能躲就躲,極少露面,無論什麼場合,給他備下的那張椅子,都始終是空的。

如今這位泛天聖尊,大概也是個出塵遺世之人。

或許那把椅子,註定是沒人去坐瞭。

她正出神,手中端著的酒杯被人輕輕碰瞭一下,“師妹,近年可好?”

立在她身前的男子,一襲絳色錦衣,滿頭銀發,眉眼絢爛若一部錦繡華章,空桑王朝護國劍聖,萬劍宗宗主,桃花煮酒秋慕白,一柄桃花劍,若是微醺起舞,便是出神入化,恍若天人。

卓君雅慌忙收回眼光,定瞭定神,“師兄好。”

秋慕白將自己手裡那杯一飲而盡,以隻有兩人可聞的聲音淺淺道:“師叔祖吉人天相,說過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師妹何必如此傷神。”

卓君雅也將手裡那一杯琥珀色的酒仰面倒入口中,悠悠一聲嘆息,“十年一面誤終身,可是,我還有幾個十年?”

秋慕白有些心痛地看著她,“當年神都朝聖,師父不準你進廣木蘭神宮,就怕你小小年紀,一面之下,失瞭本心,結果你偏要偷偷闖進去,這一去,就再也出不來瞭。”

“廣木蘭神宮……,那個地方,早就不存在瞭。”卓君雅又是一聲嘆息。

……

沁蘭院小樓中,蕭憐抱著湯婆終於在折騰瞭大半個晚上後安生睡瞭一覺,再醒來時,遠處鼓樂漸息,隔著半透的屏風,見勝楚衣端坐在書案前,一筆一筆,細細畫著什麼。

他怕光亮擾瞭她,就隻在案前點瞭一盞小燈,攏瞭紗罩,屋內光亮晦暗,尤為靜謐。

“你弄什麼呢?”她貓兒一樣在榻上窩瞭窩,帶著鼻音哼唧。

勝楚衣筆下不停,極為專註,“等下給你看,不要吵。”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帥?”蕭憐下巴抵在手背榻上,透過屏風,看那邊的那一團光暈映出的背影,絕筆難描。

“本座何時不帥?”

蕭憐便嘴角牽起,不說話瞭,就趴在榻上靜靜地看他出神。

又過瞭良久,勝楚衣才挑亮瞭燈芯,執瞭燈,拿著兩張紙繞進屏風內。

“這兩張圖,你要好好的記下來,不能有錯,錯瞭,會死。”

蕭憐坐起身來,肚子上抱著一隻枕頭,將圖接過來,“地圖?”

勝楚衣的手指在第一張上掠過,指向其中一處黑點,“這一張,是雲音神宮的機關圖,你要避開這些機關,最後到達這裡,按照上面所繪的順序打開機關,就能拿到碧落丹。”

他又將另一張鋪在她的腿上,“這一張,是從雲音神宮到千丈崖的路線圖,拿到碧落丹之後,避開守衛,直接上千丈崖,我在那兒等你。”

蕭憐的手小心地在地圖上撫過,“雲音神宮是泛天尊的寢宮,你離開這麼多年,如何會知道得這樣清楚?”

“雲音,本名廣木蘭。那枚碧落丹,是我煉的,也是我親手收的,機關更是我親自下的,而且至今無人能解。”

“啊?碧落丹在廣木蘭神宮!你傢?”

“正解。”勝楚衣悠然道:“還有,碧落丹被取走後,護宮大陣就會啟動,你隻有半炷香的時間離開,所以必須快,上瞭千丈崖,就安全瞭。”

“內個,勝楚衣,要不這件事,還是您老人傢親自動手吧。”

“現在後悔,晚瞭。”

“……”

“還有,不準防火燒房子。”

“……”

第二日入夜時分,勝楚衣悄然將蕭憐送到雲音神宮腳下,替她將蒙在臉上的紅巾緊瞭緊,“腹中可還痛?若是不舒服,就不勉強,明日還有時間。”

蕭憐眨眨眼,“沒事瞭,早些拿瞭碧落丹,早些換回棠棠。”

“那兩張圖,你可都記清楚瞭?”

“放心吧,記性好著呢。隻是勝楚衣,你幹嘛坑我!”蕭憐此時換瞭身男子勁裝,便已是滿身颯颯英姿。

“你要做英雄,本座怎好奪你的風頭?”

“那你做什麼?”

“清風霽月,等你凱旋。”

“……”

“好瞭,時辰不早瞭,今夜會很長,小殿下,祝馬到功成!”

“勝。楚。衣。你給我等著!”蕭憐被他蒙得隻剩下兩隻大眼睛,甕聲甕氣。

“好啊。”勝楚衣說著,兩隻大手抓過她的臉,隔著紅巾,深深一息,長長一吻,之後將人向身後輕輕一扔,“去吧!”

兩人錯身而過之際,蕭憐回手在他臀上狠狠抓瞭一把,立刻跳著逃一般的跑瞭。

勝楚衣也不回頭,沉沉對身後道:“蕭憐,你務必活著給本座滾回來,有你好看!”

蕭憐一邊跳一邊揚手告別,“好啊!千丈崖,等我!不見不散!”

蕭憐按照地圖上的路線,順利溜進瞭雲音神宮地界,腳尖剛落地,就聽見整個神皇殿中喧天的警鐘狂響,此起彼伏,連綿而去,如沉寂的深潭中扔進一顆炸雷,響徹整個神都夜空。於是原本剛剛沉入夜色的偌大宮殿群,瞬間燈火通明,恍若白晝。

她嚇瞭一身白毛汗,閃身緊緊貼在墻角,當是一進門就踩瞭什麼重要機關,把整個神皇殿的人都吵醒瞭,剛要暗罵勝楚衣是個克妻的禍害,卻見雲音神宮所有守衛轉眼間全部集結起來,之後那宮門大開,裡面出來一人,廣袖雲冠,玉色纏金衣袍,急匆匆地帶瞭大隊人馬出瞭神宮大門。

她轉身翻上墻頭,便見不止是這邊的雲音神宮,整個神皇殿的人幾乎全部出動,都在烏泱泱向著千丈崖方向湧去。

與其說如臨大敵,不如說是去趕集,為什麼從那些人的臉上,隱隱看到有些興奮?

蕭憐看瞭會兒熱鬧,想著自己還有正經事,便趁著此時雲音神宮後防空虛,時機正好,按照勝楚衣地圖中的標註,三跳兩跳避開機關,直接來到正殿門口,上面的匾額寫著四個字,“雲音泛天”。

勝楚衣說瞭,廣木蘭神宮一定要從正門進,才有可能活著,若是跳窗戶走旁門左道,定會死得渣都不剩。

這時,連綿不絕的警鐘聲漸息,蕭憐抬腿剛要邁進神宮,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一陣陣隱約的琴聲。

寥寥落落,若有似無,一彈一撥之間,嫻淡恬靜,卻扣人心弦,直透神魂,恍若滄海之上,皓月之下,暗濤湧動,碧海潮生。

那琴音,仿若在哪裡聽過,那樣熟悉,又恍如隔世。

不行,正經事要緊!

她晃瞭晃頭,集中精神,一頭紮進瞭神宮之中。

廣木蘭神宮的裝點陳設,與墮天塔截然不同,目之所及之處,盡是不染紅塵俗世的清透與幹凈,每樣陳設都是極簡而溫潤低調,看似無心,卻無不是思量再三。

這裡如今雖然住瞭別人,但顯然住在裡面的人非常小心,盡量保持著神宮中一切事物原來的模樣,這份小心,幾乎是懷著信仰和敬意一般,甚至是一種刻意地模仿,妄圖取而代之。

蕭憐按照勝楚衣的指引,一路隻走正路,避開機關,穿過掛瞭重重紗帳的雕花廊,前面便是安置瞭碧落丹的房間。

還真是順啊!

她伸手便要推門,就聽見身後一個溫柔的聲音道:“你是誰?”

蕭憐那對爪子就隻好停住瞭,轉過頭去,臉上蒙得隻剩下兩隻眼睛,一看就是個賊。

對面立著的,是個一身潔白衣裙的女子,容顏婉約出塵,如蓮花化生一般,眉心一朵白蓮花鈿,一對潔白的素手交疊在身前。

蕭憐下巴一揚,“你又是誰?”

“白蓮聖女。”那女子聲音幹凈地沒有一絲雜質。

噗!

蕭憐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瞭!

你是白蓮聖女,那老子是誰?難道老子是個黑的?

“你在這裡做什麼?”白蓮聖女微微偏瞭頭,兩眼直視蕭憐,像個不知世事的孩子。

“啊,內個,我……,”蕭憐摸瞭摸頭,“我來偷東西!”

她反手推瞭門,向後跳進書房,將門砰地關瞭,飛快地按照勝楚衣的圖紙去找藏瞭碧落丹的暗格。

還沒走幾步,外面被關瞭的門被一股大力轟地震開,剛剛還嫩得如同一朵蓮花般的女子此時周身威壓四起,衣裙翻飛,手中多瞭一柄軟劍,如銀蛇狂舞,直取蕭憐後心。

蕭憐也不回頭,向後揚起殺生鏈,絞瞭軟劍,雙腳蹬上一旁的博古架一路橫身飛掠而過,將上面擺著的奇珍異寶全踹瞭個幹凈,那些亮晶晶的碎片嘩啦啦揚瞭一地,聽的人心肝肉一起疼。

“大膽!此地皆是聖朝珍寶,你竟敢隨意毀損!”白蓮聖女怒喝,手底下殺招必現。

她軟劍劈空而至,卻眼睜睜看著蕭憐向後一讓,嘩啦,一隻多寶瓶被她劈碎瞭。

“小妞兒,火氣不小啊!”身後響起那蒙著紅巾的賊偷兒賤兮兮的笑聲。

再一劍!

嗤啦!

磚頭一樣厚厚的古籍,被橫著劈成兩半。

這白蓮聖女越是兇,越是急,就越是抓不到蕭憐這個泥鰍一樣的人。

等到滿屋子的古董玉器全被砸瞭個稀爛,珍稀古籍撕得如雪花一般紛紛揚揚,那女子原本一絲不亂的黑發已經混著汗水貼在額間,“你給我出來!”

忽然身後兩隻手攔腰將她抱住,一路向胸部摸去,“寶貝兒,小郎君我在這兒呢!”

這聖女自詡冰清玉潔,不染纖塵,什麼時候被人這樣摸過,當下瘋瞭一樣,劍法再沒招式,就是一頓亂劈,眼前卻金光晃動,三下五除二,活生生被人繳瞭軟劍,用殺生鏈給捆瞭起來。

蕭憐拍瞭拍手上的灰,“看你嬌滴滴的,還挺兇,老子今天忙,沒空陪你玩,你先躺會兒吧。”說著一腳踹在後頸,白花花的聖女咕咚一聲,栽倒下去,不省人事。

“媽蛋,冒充老子也不裝得像一點!”

她迅速抽瞭殺生鏈,尋瞭暗格,按勝楚衣教的順序,解瞭機關,拿瞭裡面裝著碧落丹的錦匣,掉頭就跑。

那錦匣離瞭暗格,便有幾乎微不可聞的一聲機關落下之聲,護宮大陣啟動瞭!

蕭憐拔腿就跑,可還沒出門,腳下被一條白綾一絆,重重摔瞭出去,手中的錦匣落地,一顆白潤泛著淡淡藍色幽光的丹藥咕嚕嚕滾瞭出去。

“竟敢盜取碧落丹!”那白蓮聖女不知什麼時候醒瞭,從地上爬起來,手中白綾如蛇飛出,卷瞭地上的軟劍,又劈頭蓋臉向蕭憐斬來。

“有完沒完!”蕭憐就地十八滾,順勢絆倒白蓮聖女,一隻手摁住聖女的頭,另一隻手艱難去抓那顆碧落丹,一腳纏在聖女腰間,另一隻腳踹飛瞭她的劍。

聖女沒瞭劍,也是使出渾身解數,拼死護丹,抓住蕭憐的腰封向後扯去,咔嚓,斷瞭!

兩個滾成一團的人都滯瞭一下,那聖女的臉唰地就紅瞭。

蕭憐勉強抬起頭,“姑娘,太奔放瞭,這麼心急!”蕭憐嘴上說著,又伸手去夠碧落丹,眼看隻剩一下手指尖的距離。

聖女被她的腿困住,趴在她身上,與她錯開一個頭的距離,搶不到丹就將她往下拽,口中喝道:“淫賊!”

嗤啦!

蕭憐的褲腿被扯開瞭個口子!

“現在是你扒我褲子!到底誰是淫賊!”

她兩腿將聖女緊緊夾住,借勢向上一躥,拿瞭碧落丹,起身要跑。

護宮大陣已經啟動,所有門窗正在沉沉落下鐵閘,再不跑就沒機會瞭!

她踢開聖女,踉蹌沒跑瞭幾步,那聖女手裡沒瞭兵器,索性脫瞭罩衫,直接呼啦啦扔到蕭憐的頭上,將她給蒙瞭個正著!

蕭憐險些一頭撞墻,被她耽誤瞭時機,惱羞成怒,扯掉那衣裳,“你不但是淫賊,你還是淫魔!見瞭男人就脫衣裳!”

聖女穿瞭貼身的衣裙,伸手變爪,向她襲來,“我死也不會讓你偷瞭尊上的碧落丹!”

蕭憐見她飛撲過來,手中一顆丹又沒地方放,索性張嘴一扔,壓在瞭舌下。

“你竟敢吃瞭!”

聖女瘋瞭!

蕭憐沖她晃晃頭,眨眨眼,掉頭就跑。

聖女在後面拔腿狂追。

宮殿兩側鐵閘如雨落下。

眼看神宮的大門就在眼前,那白蓮聖女該是輕功極好,飛身躍起,去抓蕭憐,蕭憐腳底一滑,向前橫叉一字馬,壓低身形,金蟬脫殼,就地一滾,又泥鰍一樣跑瞭。

聖女隻抓下一件外袍,見她又溜瞭,怒不可遏,回手扔掉,蹬瞭旁邊的柱子躍上房梁,整個人直接飛撲砸下。

蕭憐隻顧著逃命,被她整個人從天而降,砸瞭個結結實實,猛地一嗆,碧落丹差點噴瞭出去,趕緊用手捂住。

這時,聖女好死不死地將她的頭發向後一提,那丹……就被她給吞瞭……。

怎麼辦!

希望待會兒千淵不介意吃吐兒!

礙事的女人!

半柱香的時間眼看就要到瞭,敞開的兩扇沉重的宮門正在緩緩合攏。

蕭憐極瞭,拼命掙脫,聖女死死抓著她不放,咔嚓,褲腰帶被扯斷瞭!

聖女臉一紅,“禽獸!”

蕭憐抓著自己的褲腰帶,“到底誰是禽獸!”

眼看著那門正在合攏,她翻身將聖女壓倒,騎在腰間,抓住衣裳,暴力一扯!

咔嚓!

聖女嗷地一聲尖叫!

上身本就剩瞭一層衣裳,現在,連著肚兜,全沒瞭!

蕭憐將手中的碎佈一揚,“胸不錯!夠大!”

說完跳起身,閃身如一支箭一樣,要從宮門最後的縫隙中躥瞭出去。

隻聽見裡面那聖女撕心裂肺的尖叫,“淫賊!你給我回來!”

一道極細的幽光飛出!

剛好半柱香的時間,蕭憐那雙腳剛剛落地,身後那兩扇重重的宮門就砰地沉沉合上!

好險!

門關上的瞬間,她後頸一涼,用手摸瞭摸,什麼都沒有。

這時,就聽見有人喊道:“快!有人闖宮!”

“有人驚擾瞭聖女!”

“在那邊!抓住他!”

一時之間,來人不多,卻皆是高手,蕭憐不敢戀戰,拎著褲子,立刻翻身出瞭宮墻,直接按照地圖指示,走小路,繞過重重守衛,向千丈崖奔去。

她一襲紅影,在月光下騰挪跳躍,飛簷走壁,越是靠近千丈崖,耳邊的琴音就越是清晰。

遠方的山崖,似乎被蒙瞭一層霧氣般看不清楚,一輪圓圓的滿月,懸在崖上,琴聲就是從那邊傳來,此時曲調已是空靈浩蕩,大氣磅礴,如百丈海潮翻湧,蒼龍出水,吞吐風雷

蕭憐奔得極快,繞過拐角,猛地一頭與一個人撞瞭個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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