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海皇的禦駕沿深海水道前行,一路急速禦瞭海中洶湧暗流,從大陸底部的海域穿過,直到瞭滄瀾宮所在的小島附近是,才沖天而起,掀起遮天蔽日的海潮。
蕭憐對外面的喧囂沒聽見一般,手裡攥著一根針,正努力想在一隻襁褓上繡字。
立在身邊宮女是新來的,名叫小蠻,看著她拿針的姿態,嘴角直抽,“娘娘,您想繡什麼字,我幫您繡啊。”
“雲極,我想繡雲極兩個字。”
“我幫您吧,我繡東西很快的,陛下要來瞭,您還要接駕。”
“我自己來,不用假手旁人。”
她肚子已經有普通孕婦足月的模樣,行動十分辛苦,就隻好倚在榻上,將那隻襁褓上的字戳幾針,不好看,又拆,拆完,再戳,反反復復折騰。
這時,敖天從外面進來,看她這次果然沒鬧什麼幺蛾子,心情大好,“雪姬,忙什麼呢?這麼專註?”
蕭憐不理他,繼續在襁褓上戳。
敖天也不生氣,湊到近前,看瞭看,“繡的什麼?”
蕭憐嫌她煩,把東西向身後塞瞭起來,“沒什麼。”
敖天討瞭個沒趣,又回頭問一旁的小蠻,“最近雪姬胃口可好?”
小蠻脆生生答瞭,“好得不得瞭,吃得香,睡得好!禦醫也每日晨昏來請脈,全都仔細得不得瞭。”
“嗯,一切都好,就是好事。”
敖天將手撐在榻上,與蕭憐咫尺之遙,“朕相信日久生情,等你將孩子生下來,就封你為後。”
說罷深深地看著她,漸漸離她的臉頰近瞭一分。
旁邊的小蠻識相地想要悄然退出去。
蕭憐也不躲,忽然對已經走到門口的小蠻大聲道:“回來,我餓瞭。”
敖天就隻好停住瞭。
小蠻也隻好回來瞭。
“娘娘想吃什麼?”
“剁椒魚頭,魚絨羹,嫩竹烤魚,還有香炸魚骨,涼拌魚皮,再給我燉一盅花膠魚翅。”
小蠻:“……”
敖天:“……”
小蠻尷尬地領命出去瞭,這娘娘哪裡是要吃魚,她是要吃人!
她到瞭外面,正要去張羅著殺魚,便有個隨海皇儀仗前來的禮官上前,“這位小姐姐,怎麼一臉的不高興啊?”
小蠻抬頭一看,這禮官生得真是好看,除瞭海皇,就沒見過這麼漂亮的鮫人瞭,心頭撲通一跳,“還不是那個雪夫人,仗著懷孕大著肚子,鬧著要吃魚,各種吃,扒瞭皮剃瞭骨地吃。”
“雪夫人懷孕瞭?”
“是啊!稀罕吧?她一個人族,強行活瞭三百年,如今竟然也給咱們陛下懷瞭皇嗣!”
禮官回頭,與立在不遠處陰影中的另一個禮官相視一眼,“這樣的話,伺候起來可真是不容易啊,小姐姐辛苦瞭,來日雪夫人誕下皇嗣,小姐姐您就是第一勞苦功高之人啊!”
小蠻撇撇嘴,“我呀,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上一個小檀怎麼死的,大夥都知道,那雪夫人看起來柔順性子,沉默寡言,可背地裡黑得很,陰得很,誰要是敢跟她過不去,保準活不過一個月,就被她給不動聲色地給弄死瞭。”
“哦,那小姐姐您可是要多加小心啊,你這麼人比花嬌的……”
那禮官一雙鳳眼,瞇瞭瞇,小蠻就小臉一紅,“我還要去廚房看著他們,不跟你說瞭。”
禮官道:“我左右也是沒事做,不如去幫幫小姐姐?”
“……,好吧。”小蠻甜滋滋地答應瞭。
禮官扶瞭扶帽子,向那陰影中的人招呼,“來啊!給小姐姐幫忙去。”
小蠻剛想嫌他多事,帶他一個人去已經夠可以的瞭,現在又多瞭一個!
可以看那從陰影中走出來的人,哇塞,比這一隻還好看,若是與海皇陛下並肩而立,也不遜色半分,當下臉就紅到脖子根,“好的好的,一起一起!”
她在前面帶路,心頭一隻小白兔突突突地跳,今天走的這是什麼桃花運!
寢殿內,敖天無奈,背著手在原地逡巡瞭幾步,“你就這麼恨鮫人?你別忘瞭,勝楚衣也是鮫人!”
蕭憐側身躺下,背對著他,“我誰都不恨,就是想吃魚,剝瞭皮、拆瞭骨、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全吃瞭,一個渣都不剩,怎麼?你坐擁天下海域,卻舍不得幾條魚?”
“……好!你吃!”敖天竟然有些拿她沒辦法,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要求著人傢給生孩子,還得哄著,於是道:“雪姬啊,朕一個月才來一次,你卻隻給朕看個後背?”
蕭憐閉眼,“困瞭,睡覺!孕婦都這樣,你不知道?”
敖天悻悻道:“好吧,那你先休息,待會兒一起吃飯。”
他守著個背影枯坐瞭許久,才等到那全魚宴被小廚房的人一溜水兒地給端瞭上來,隨便看上一眼,大概七碟八碗十餘樣。
“你要的扒魚皮、拆魚骨、剁魚頭,都來瞭,起來吃飯。”
蕭憐這才慢悠悠動瞭動,小蠻慌忙上前幫忙,將帶著沉甸甸肚子的人扶起來。
蕭憐坐在榻邊,等著小蠻幫忙穿鞋,抱著肚子,雙眼泛紅,顯然剛剛被過身去這麼許久,一直在偷偷地哭,形容憔悴,又分外地惹人憐。
立在門口的幾個從小廚房跟來伺候的仆工,都低垂著頭不說話,其中一人稍微動瞭動,就被另一人從背後按住。
海雲上與勝楚衣對視一眼,向他暗暗搖瞭搖頭。
勝楚衣隻好強行收斂起來,重新低下頭。
蕭憐來到桌邊坐下,也不理會敖天,提筷便吃。
可那筷子就要落在嫩竹烤魚上時,忽然停住瞭。
那烤魚的嘴上,被佈瞭一片殷紅的花瓣。
血幽曇的花瓣。
她的筷子稍稍遲疑瞭一下,將那花瓣夾起,扔到盛魚刺的碟中,之後嘗瞭一口,忽然對敖天笑著道:“這個好吃。”
敖天難得見她笑,十分開心,“既然喜歡,就多吃點!”
蕭憐便大口大口吃那條魚,“嗯,許久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烤魚瞭。”說完,笑瞇瞇望著他,“謝陛下!”
敖天心頭就像被一隻小鹿撞瞭一下,“雪姬喜歡就好。”
整頓飯,蕭憐沒再吃旁的,就是將那條烤魚吃瞭個幹凈,之後對小蠻道:“小廚房的手藝越來越好,替我賞瞭。”
小蠻喜滋滋應瞭,“哎,好嘞。”
混在仆工中的勝楚衣離得遠,什麼都看不清,卻被海雲上強行拉著,撤瞭殘羹剩飯,回瞭廚房。
小蠻開心,對兩個人道:“真有你們的,這烤魚做得好吃,娘娘很喜歡,居然賞瞭,也是難得。”
勝楚衣心亂如麻,海雲上趕緊替他回道:“小姐姐謝什麼,下次咱們隨陛下再來時,再幫你們烤瞭便是。”
小蠻將一袋貝珠入扔瞭過去,“好啊,下次你們若是還能來,記得來找我。”
海雲上掂瞭掂貝珠,“放心吧,到什麼時候,都不能忘瞭滄瀾宮中的漂亮小姐姐。”
他拉著勝楚衣向外走,“快走吧,還舍不得小姐姐?待會兒陛下起駕,發現少瞭人,就不好辦瞭。”
說著將人給硬拖瞭出去。
到瞭沒人處,海雲上也不客氣,直接戳瞭勝楚衣腦殼,“你傻瞭?一世英名,想死在廚房?”
勝楚衣如靈魂出竅,“不行,我要再回去看一眼,剛才太遠,看不清楚。”
海雲上連忙拉著他,“你給我穩住!不要命瞭?你想變烤魚?她哪裡長得像你的小陛下?”
勝楚衣道:“那個女人可以換成憐憐的臉,憐憐為何不能被換成別人的臉?”
“可是你看她跟那敖天有說有笑地吃飯,哪裡像是被人軟禁的模樣!還有,她看到你的血幽曇,直接嫌棄地扔進魚骨頭裡去瞭,若是蕭憐,知道你來瞭,還不瘋瞭一般跳起來求抱抱!”
“但是……,她也懷有身孕……,不行,我要再去看一眼!”
“你給我回來!”海雲上緊緊拉住他,“你怎麼去?我就問你,那雪夫人的寢宮,敖天還在裡面呢,你怎麼進去?你想變烤魚?還有,大肚婆滿世界都是,你怎麼見瞭就認作是你的憐憐?你你你!我都不好意思說你,一遇到跟蕭憐有關的事,你那腦子就被人吃瞭一般!”
勝楚衣狠狠甩開他,“那你讓我如何!憐憐懷著兩個孩子,生死未卜,我不能放棄任何可能,她倘若真的是憐憐,我今日與她擦肩而過,隻怕這輩子,都再也沒有相見之日!你讓我此生何安!”
他大步重新要回去寢殿那邊,海雲上拉也拉不住,喊也喊不住,急得跳腳,“瘋瞭瘋瞭!那裡面的人是敖天!你就這樣沖進去,若真的是蕭憐,大不瞭拼瞭命,大傢一起死也就算瞭,若不是,你還哪裡有命再去找你的憐憐?”
他說完這句話,就隻能眼睜睜看著勝楚衣的背影。
他終於還是停瞭下來,垂著頭,“那你說怎麼辦?”
海雲上趕緊跑到他身邊,將他抓住,“她若不是蕭憐,我們就繼續找。她若是,則說明大人孩子都沒有性命之憂,我們回去從長計議,海皇下個月還會來滄瀾宮,咱們再跟著來,到時候說不定就想到辦法瞭呢!”
“下個月……”
“沒錯,你兩個月的船期都等瞭,不在於這一個月,對不對?”
海雲上眼巴巴地等著他冷靜下來,直到勝楚衣緊緊與他較勁的手臂垂瞭下來,才終於松瞭一口氣。
寢殿裡,蕭憐心裡惦記著那朵花,知道是勝楚衣來瞭,卻更是擔心他的安危,對敖天道:“我幾個月不曾出門,想出去看看海,吹吹風。”
敖天難得見她不那麼冰冷,“好,朕今日正好有時間,就多陪你一會兒。”
說著,將伸出手去,等著她。
蕭憐看著那隻手,稍稍想瞭想,便將手遞瞭上去。
她隨著他,出瞭寢殿,走向海邊。
外面的儀仗整齊地立著,靜候禦駕。
蕭憐隨著他從浩浩蕩蕩的儀仗中間穿過,驟然看到兩張熟悉的臉。
咽喉中一陣哽咽,仿佛被堵住瞭一般。
勝楚衣也靜靜看著她,仿佛想用目光穿透那張面皮,找到下面的真相!
她的些許微動,立刻被敖天發覺瞭,“雪姬,怎麼瞭?”
蕭憐抬頭,“驟然吹風,有些冷。”
敖天便順勢抬起手臂,攬上她的肩頭,“這樣可好些瞭?”
蕭憐咬碎瞭牙根般,看著他笑,“好多瞭,多謝陛下!”
她隨著他走到觀海臺上,身後那縷目光始終緊緊盯著她不放。
若是再這樣下去,一定會被敖天發覺。
蕭憐索性脖子一歪,將頭枕在瞭敖天肩頭。
她突如其來的舉動,敖天卻是有些涼,“雪姬這是何故?突然回心轉意瞭?”
蕭憐機械地歪著脖子,望著遠方的海水,心思卻都在後面遠處的那個人身上,“你的要求,我全都答應,但是我要你答應我,無論何時何地,絕不準再動勝楚衣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