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楚衣對蕭憐突然招瞭這麼多外人來他的神宮,有些不悅,嫌吵,嫌臟,還妨礙他跟媳婦膩歪。
此時的廣木蘭神宮,是當做大婚的洞房來佈置的,分外的奢華,分外的艷麗,卻擠瞭一群不相幹的人。
然鵝,對媳婦的小小不滿,絕對不能表現在臉上,特別是這個時候,外面還來瞭一群尚且看得過去的貓貓狗狗。
勝楚衣整理瞭笑容,目光從每個人身上掠過一圈,半路在念念的身上稍稍停瞭停後,最後笑盈盈地溫聲問蕭憐,“憐憐,這麼熱鬧,是要做什麼?”
他敏銳地察覺到張曼玉一直盯著他看,看得他就像頭頂長瞭角一樣不自在。
蕭憐一對手肘撐在桌子上,十隻交疊在一起,再放開,又重新交疊在一起,話到嘴邊,不知道應該怎麼說,隻好道:“沒什麼,就是好不容易大團圓,一傢人一起吃個飯。”
“誰跟他們一傢人!”
勝楚衣與海雲上異口同聲。
北珩點點頭,“娘親,爹說的沒錯。”
勝楚衣發覺自己有些暴躁,領地莫名被侵占的暴躁。
但是媳婦不能惹。
特別是半個月沒近身的,新娶回來的媳婦!
“憐憐,我的意思是……”
鳳傾城識相地挺著大肚子,站起來,“內個,要不,我們先出去?”
她算來算去,覺得這裡自己怎麼說也是個外人,現場氣氛莫名尷尬,第一個該走的就是她們一傢三口。
“你坐下。”蕭憐自己也是滿身凌亂,拉著勝楚衣在身邊坐下,“有件事,我要跟你說,你要有心理準備。”
她說著,看瞭看海雲上。
勝楚衣順著她的眼光,心中立刻警覺,可依然面帶笑容,“憐憐,你說,這世間除瞭你的安危,對我從無大事。”
蕭憐的手依然絞來絞去,她遇到難言之事,向來如此,勝楚衣再瞭解不過瞭。
張曼玉在一旁看著直著急,“哎呀,好瞭好瞭,再墨跡下去,菜都涼瞭,你不說我來說。”
她站起來拉過海雲上,指著蕭憐,“事情很簡單,我跟他,都是她生的,沒瞭。”
屋內一陣寂靜。
梨棠轉頭看看蕭憐,再看看勝楚衣,頓覺大事不妙。
北珩也感覺到他爹的殺氣,從椅子上滑瞭下來,往梨棠身邊躲瞭躲,“爹好像要殺人,怎麼辦?”
梨棠:“見機行事。”
海雲上將衣袖從張曼玉手中扯出來,“言靈,你又胡說八道什麼?”
張曼玉攤手,“我說你是她生的啊!”
“胡說八道!”
“千真萬確!”
“怎麼可能!”
“不信你問她!”
蕭憐期盼地點瞭點頭。
鳳傾城極力降低存在感,抱著念念,縮瞭縮,他們傢攤上大事瞭。
勝楚衣原本已凝固在原地,此時見蕭憐已經認瞭,手臂就有些僵直,生硬地提瞭筷子,“原來是認親,好事啊,”他夾瞭塊肉,送到蕭憐碗中,“恭喜憐憐,吃菜。”
蕭憐挨著他的半邊身子已經被徹骨的寒意滲透地冰涼,“勝楚衣,你想什麼呢?”
“憐憐此前穿越諸世,許多事都不記得瞭,若是曾與旁的鮫人有過一兒半女,活到現在,前來認親,也不奇怪。”他聲音寒涼,越說越是僵硬,“我,不在乎。”
最後四個字,已是咬牙切齒,卻強作笑顏,手中的銀筷子,已經彎瞭。
噗嗤!
“哈哈哈哈哈哈哈!”張曼玉笑瘋瞭!“見過吃飛醋的,沒見過這麼能吃醋的!哈哈哈哈哈哈……”
她捂著肚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梨棠替她著急,咧著嘴拼命向她遞眼色,“別笑瞭別笑瞭,再笑要出人命的!你沒見過我爹爹發脾氣!超兇的!”
海雲上被她笑得想踢人,可是鮫人數百年來,對言靈天女的崇拜和信奉是刻入骨髓的,天女能知過去,預見未來,所有說過的話,無不一一變成現實,從無例外。
他壓低聲音道:“喂!你不要以為自己是天女就可以胡言亂語,這裡不是大祭司塔,上面坐著的那個也不是什麼善類,鮫人信你,聽你滿嘴胡謅,他可從來不信邪!”
張曼玉越是笑,勝楚衣臉就越是陰,卻依然保持笑容,一雙眼睛,隻盯著蕭憐,柔聲細語道:“可還記得孩子的父親是誰?”
無論是誰,都要翻出來弄死。
他將這醋吃到天際,蕭憐也來瞭脾氣,“記得,大概是頭豬什麼的吧。”
勝楚衣手中的筷子,輕輕地重新擱回桌子上,“你何必護著他,既然是過去的事,我又不會將他怎樣。”
蕭憐也正瞭正身子,“是啊,反正你也不能將他怎樣。”
海雲上見這屋子裡的氣氛越來越詭異,生怕最先倒黴的那個是他自己,索性也不追文張曼玉,拉起鳳傾城和念念就要逃走。
蕭憐的手在桌子上一拍,“給我站住!誰都不準走!”
海雲上也是個犟脾氣的,“你還真當我是你生的!老子大你兩百多歲!”
勝楚衣一掌重重砸在桌子上,沉聲喝道:“你在同誰講話,這樣放肆!”
突然發現媳婦跟別人生瞭孩子是一回事,別人跟自己媳婦大呼小叫是另一回事!
蕭憐對張曼玉喝道:“你,說給他聽!”
張曼玉笑夠瞭,看這劍拔弩張的氣勢,是不能再玩下去瞭,趕緊賠笑,“好瞭,好瞭,都不著急,慢慢說。”
她拉住海雲上,“你是海傢的老祖宗,在深淵邊兒上撿的吧?”
海雲上:“沒錯。”
“撿到你的時候,有塊包著你的襁褓,上面繡著亂七八糟的兩個字,雲什麼玩意的,所以海老太太給你取名雲上,對不對?”
“是。老子來歷不凡,海國許多人都知道!”海雲上昂瞭昂下巴。
蕭憐身子動瞭動,眼眶有些紅,就想站起來。
張曼玉接著道:“剛好我也是被人從深淵邊上撿到的,而且也有一塊那樣的襁褓,同樣也繡瞭兩個字,大概比你的那一隻,繡的好一點,所以勉強認得。”
她看向勝楚衣和蕭憐,“那兩個字就是蕭雲極的‘雲極’二字!”
蕭憐定定的看著他們倆,雙唇緊閉,紅紅的眼眶中,滾落一連串晶瑩的淚珠。
勝楚衣心頭一動,雲極二字,是他為她取的名號!世間再無第二人。
張曼玉趁熱打鐵,接著煽情,“當年,敖天假稱新生的龍鳳雙胎已經死瞭,想讓我媽咪徹底斷瞭對老爸的念想,可沒想到,我媽咪信以為真,既然沒瞭孩子,自然不會甘心受辱,就一頭紮進瞭深淵,求個瞭斷。”
勝楚衣擱在桌邊的手緊瞭緊,敖天果然不是東西,但是老爸又是個什麼東西?
“敖天沒想到媽咪真的就這麼死瞭,本想留著兩個孩子,將來必要之時可以用作籌碼,但是現在人死瞭,孩子自然也是沒用瞭,就將兩個嬰兒也一同扔進瞭深淵裡,祭瞭我媽咪。”
她看瞭看海雲上,這傢夥這會兒果然不亂蹦噠瞭,乖乖地聽著。
她繼續道:“深淵是鮫人先祖的發祥地,裡面藏著扭轉時間和空間的秘密,我被卷入亂流,輾轉許多時空,掌握瞭一點在深淵穿梭的訣竅,最後重返海國,做瞭天女。而小雲上則回到兩百年前,被祭神的海傢老祖宗撿到,收養在海傢,成瞭天譴師。”
“至於媽咪,”她笑著看著蕭憐,“她並不懂如何操縱深淵的力量,卻大概是在最後一刻,抱瞭不顧一切的執念,想要回到老爸身邊,於是就被深淵送到瞭神皇殿腳下的流風城。”
她一口氣說完,坐下喝瞭杯茶,“後面的事,大傢就都知道瞭。我的故事講完瞭。”
勝楚衣凝滯瞭半晌,動瞭動,“所以,你口中的老爸,應該指的是……”
蕭憐臉上還掛著淚珠,接過話茬,“是一頭豬。”
勝楚衣溫柔地看瞭她一眼,原本沉如寒冰的臉瞬間冰雪消融。
海雲上不淡定瞭,讓他給這倆不停坑他的人當兒子,絕對不可能!
鳳傾城卻是反應極快的,挺著肚子踢瞭他一腳,“快去叫爹!”
海雲上堅定抗議,“不叫!”
北珩掰著手指頭算瞭半天,終於想通瞭,驚呼,“這麼說,我當哥哥瞭?”他指著海雲上大高個,“我是你哥?”
海雲上抗議:“不是!”
梨棠坐在蕭憐的另一側,強忍著不笑出聲,拉瞭拉蕭憐,“恭喜娘親!”
勝楚衣望瞭眼正在耍驢脾氣的海雲上,目光旋即轉向站在鳳傾城身邊的念念,和顏悅色,伸出手道:“過來。”
他應該說,給爺爺抱抱,但是,那倆字實在是說不出口。
鳳傾城極是機靈,勝楚衣肯抱念念,就說明認瞭海雲上,而海雲上不再鬧著要走,就是也認瞭這爹娘,隻是雙方都顧忌著老臉,嘴上誰都不肯讓步,於是趕緊輕輕推瞭推念念,
“去,給芳尊抱抱。”
念念剛剛還看見這坐在中央的黑袍男人兇得嚇人,這會兒竟然瞬間滿面春風,眨瞭眨眼,探尋地看瞭眼海雲上。
海雲上將臉別向一邊,假裝沒看見,默許瞭。
念念邁著小步子,來到勝楚衣身邊,嫩嫩地喚瞭聲,“芳尊。”
勝楚衣聽著卻是心頭一軟,甚是受用,彎腰伸手,將小人兒給抱瞭起來。
蕭憐與一旁的梨棠,母女兩個對視一眼,悄咪咪地露瞭一絲笑容。
梨棠在桌子底下,向著鳳傾城豎瞭大拇指。
她爹爹最恨別人說他老!
若是被人喊爺爺,隻怕一張臉要瞬間掉下冰碴來,所以,鳳傾城隻讓念念喚他芳尊,這個乖,絕對賣到心坎裡去瞭。
然而,這屋子裡,偏偏還有一個不識相,且不怕死的。
張曼玉見大團圓結局,也三跳兩跳湊到勝楚衣身後,兩隻小拳頭捶背,可勁兒撒嬌,“老爸,老爸,老爸啊,人傢還沒有個正經的名字呢,要不,您賜一個?”
爸,可以!
老,不行!
勝楚衣聽著十分硌耳朵。
他抬眼望向窗外。
廣木蘭神宮,佇立在神皇殿的最高處,此時外面冬日將盡,晴空艷陽,一眼望穿碧海藍天。
剛好一隻海鶴從遠方飛掠而過,紮入雲層。
“晴空一鶴排雲上,你就叫一鶴吧。”
北珩同情地暗嘆,他第一個姐姐,出生時因為窗外開滿梨棠花,就取名梨棠。
他第二個姐姐,因為窗外飛過一隻鶴,就叫一鶴。
還好,他是個兒郎,在取名字方面,獲得瞭足夠的重視。
果然,張曼玉對這個名字很不滿意,“憑什麼他叫雲上,我就叫一鶴。”
“那你想叫什麼?”
“晴空!我叫晴空!”
蕭憐難得地溫柔,看著這滿一雙比她還老的兒女,“晴空一鶴排雲上,疏曠如斯,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