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傢門庭零落,大門上掛著白佈,卻連個吊唁的人都沒有,隻有幾個門人或站或蹲的在大門口那裡看門。
遠遠的看到林府的馬車,有機靈的門人立即讓同伴跑去叫大管傢,自己帶著一眾門人列成兩排恭候。
馬車裡,透過車窗看著這一切的林江與林清婉解說道:“我們林傢和謝傢算得上世交,謝逸鳴的祖父謝宏在朝中為司農卿,其父謝延為中書侍郎,謝夫人出自華陰楊氏,是繼室。”
林江看著門庭冷落的謝傢大門嘆氣道:“謝二郎還未成親,算是夭折,所以除瞭他的同窗好友及一些傢族的同輩子弟外,幾乎無人來祭奠瞭。何況,他墜馬一事還有些隱情……”
馬車剛好停下,林江便沒有說是什麼隱情,而是彎腰下車,抬頭看著謝傢的匾額。
林清婉也抬頭去看,“所以謝二郎死得冤,而你不能為他討回公道,所以覺得委屈瞭婉姐兒?”
林江嘆氣,眾目睽睽之下他沒有回答林清婉的話,但這聲嘆氣已代表瞭一切。
“那他的傢人呢,他們也不管嗎?還是無能為力?”
“禍起蕭墻,謝傢都做出瞭取舍,我一外人並不能越俎代庖。”林江聲音幾不可聞,說完這一句撩起袍子便走上臺階。
謝傢的大管傢很快小跑著迎出來,躬身道:“林大人,快裡面請。”
大管傢有些糾結,他不確定林江是不是來找麻煩的,他還記得前不久這位大人跟自傢大老爺吵瞭一架,直接用硯臺砸瞭他們傢老爺,到現在他們老爺額頭還包著呢。
按說他已經吊唁過瞭,今日不該過來的呀。
但在揚州他最大,大管傢還真沒膽子攔他,因此隻能把人往花廳裡引,“林大人來得正巧,我們二老爺也回來瞭,小的這就叫人去請二老爺。”
“不用瞭,”林江冷著臉往靈堂裡去,並不跟著他去花廳,“先去給二郎上一炷香吧。”
大管傢抖瞭抖嘴唇,還是隻能跟上。
遠遠地,林清婉就聽到和尚道士念經的聲音,她不由腳步微頓,話說這世上既然有神仙鬼神,那她這個生魂會不會被那些和尚道士給看出來,然後收瞭?
林江察覺到她的停頓,也不由停下腳步,目光掃向她,示意她趕緊跟上。
林清婉收斂情緒,亦步亦趨的跟著林江往裡走,算瞭,好歹這位是天上的金仙下凡歷劫,這些和尚道士要是真能看到她或收瞭她,再沒有跟著他更安全的瞭。
大管傢正低著頭想一會兒林大人和大老爺要是再打起來,他是幫自傢老爺呢,還是去拉著林大人,所以並沒有察覺到異常。
靈堂裡,和尚道士分為兩派,正在盡職的做法事,雖是兩派卻互不幹擾,你做你的,我做我的。
而棺木前面正放著一個蒲團,一個婦人正渾身著白的坐在左邊的胡凳上,上半身靠著棺材,木然的看著這些和尚道士。
她便是謝夫人楊氏瞭。
聽到腳步聲,她木木的轉過頭來,見是林江才扯瞭一下嘴角,扶著楊嬤嬤的手起身,“林大人來瞭。”
聲音嘶啞,若不是林清婉看到她的嘴型,幾乎要聽不出她說的話。
林江對她微微頷首,燃香拜瞭一拜才對她道:“謝夫人,林某此次來是有件事要與你和謝侍郎商議。”
“是為我們兩傢的婚約嗎?”楊氏聲音低沉道:“林大人放心,我兒既然死瞭,那兩傢的婚約自然不作數瞭……”
“謝夫人多慮瞭,林某是為婚約而來,卻不是要取消婚約。”
楊氏呆住,一時沒反應過來,倒是她身旁的楊嬤嬤眼睛一亮,見夫人呆呆愣愣的,顧不得以下犯上,連忙掐瞭她一把。
楊氏瞬間回神,她抖著嘴唇道:“你,你是要讓婉姐兒嫁給二郎?”
見林江點頭,她心中又是激動又是糾結,無意識的道:“這怎麼好,這怎麼可以,豈不是太過委屈婉姐兒瞭……”
嫁給她兒子,即便她以後不守瞭,那也是再嫁。再嫁和初嫁可是不一樣的,他們兩傢之間隻是定親瞭而已。
“林某卻是有要求的。”
楊氏回神,攥著楊嬤嬤的手轉身,“大人,我們換個地方談話吧。”
靈堂到底不是說事的地方。
林江微微頷首,跟著楊氏去偏房裡說話,她實在是太心急瞭,幾乎是一刻也等不得,自然不會跑到老遠的花廳去說。
而跟在他們身後的大管傢卻是冒出瞭一身的冷汗,見林江跟著夫人走瞭,再不敢耽誤,連忙朝後院跑去。
這事得趕緊通知大老爺啊!
楊嬤嬤顯然也知道林江要跟夫人談的必定是機密,不然也不會在老爺未來之前就提出這事。
要知道林江是出瞭名的疼女兒疼妹妹,所以在二郎的事發生後,隻有林江一人打上門來,幾乎是不顧兩傢情誼及之後利益的直接拿硯臺砸瞭老爺。
所以楊嬤嬤把楊氏扶到偏房就守到瞭門口,不讓任何人接近。
林江也沒有拿捏,而是開門見山道:“婉姐兒雖與二郎拜托成親,卻不住進謝傢,婚後她要歸宗,且謝傢不得打擾她的生活。”
相當於她要自己在娘傢守望門寡。
楊氏當然沒有意見,兒子成親和不成親是有很大區別的。
因為二郎沒成親,所以算是夭折,按理隻須停靈三日就要下葬的,是她據理力爭,逼著謝傢一定要停滿四十九日。
因為他沒成親,所以他連祖墳都不能入,隻能在祖墳邊上找塊地埋瞭,期望後代子孫能夠記得他這個小叔叔,給他些香火。
可成親就不一樣瞭,他可以埋進祖墳,就算大郎那邊跟他們再多的矛盾,每年清明他的子孫都得給他掃墓上香。
就算不太盡心,也少不瞭他的吃穿。
隻要謝傢不亡,香火就不斷。
可是林江圖什麼呢?
林江圖什麼?他圖的不過是圓妹妹的願望,不過是一個能讓林清婉長久留在林傢的借口,讓林氏宗族插不上她的婚事。
可是這些他都不能告訴楊氏,所以他給出的借口是,“這是婉姐兒的堅持,且我也有一事求謝夫人,希望將來夫人能夠多關照一下舍妹。”
楊氏心頭一跳,抬頭認真的看向林江,這才發現他面色蒼白,竟是沉疴之相。
林江定定的回視她,意有所指的道:“還請夫人成全。”
楊氏心有所覺,想到她的二郎,眼中閃過狠意,頷首道:“林大人放心,婉姐兒是我兒媳,我不疼她疼誰呢?”
“老爺您來瞭!”門口響起楊嬤嬤特意拉長的聲音,林江和楊氏對視一眼,都在椅子上坐好看向門口。
才走進院門的謝延冷冷地看瞭一眼楊嬤嬤,頷首後舉步上前。
因為男女有別,雖然楊嬤嬤是站在門口,但門卻是開著的,林江和楊氏光風霽月的坐在椅子上,見謝延進來,林江隻是坐在椅子上對他微微頷首,“謝侍郎。”
林清婉自從謝延進門後就一直盯著他,見他也不像是昏聵之人,怎麼就讓傢裡兄弟相爭,還直接死人瞭呢?
謝延看瞭一眼楊氏,對林江微笑道:“林大人今日怎麼有空來我謝府?”
“正是有一件要事……”對謝延,林江的態度大變,雖看著還是那個溫潤君子,周身卻要疏離得多。
林清婉站在他身側默默地看著他與謝氏夫妻打交道,慢慢琢磨過來。
林氏跟謝氏隻能是算得上世交,但林氏跟楊氏則更加親密,而當初婉姐兒和謝二郎的婚事也是林江先與楊氏的父親楊儀說好的。
謝傢對這門親事很滿意,但那是在謝二郎還活著的時候,現在謝二郎死瞭。
一向疼愛妹妹的林江竟然舍得讓他妹妹守望門寡,這簡直太讓謝延驚詫瞭,驚詫過後就是警惕。
莫非林江有什麼謀算,此時在暗中佈局不成?
要知道林江可是少有慧名,小小年紀便揚名江浙一帶的天才,朝堂世傢裡公認的笑面虎,謝延才不會相信他所謂的倆小兒感情深篤,婉姐兒情根深種,不願意再嫁之類的借口。
可是,倆小孩的婚事他顯然不能做主,看著幾乎陷入瘋狂的妻子,他便知道要阻止這門親事很難,而且不說妻子,就是他也很心動啊。
二郎是他最得意的兒子,他的夭折他怎麼會不心痛?能讓他葬進祖墳這個誘惑太大瞭,而且還能跟林氏聯姻,林江不愧是笑面虎,正好拿住瞭他和楊氏的七寸。
最重要的是楊氏是百分百贊同,而謝氏此時必須得對楊氏退讓,不然……
想到大郎,謝延隻能壓下那口氣,勉強同意舉行婚禮,但他對林江此舉的用意卻很好奇,他實不能理解林江為何要讓婉姐兒嫁過來。
“這婚事還是該在二郎出殯前辦好,”林江見他們意見達成一致,便淺笑道:“宜早不宜遲,而且也不好大辦,不如就定在三日後吧。”
謝延和楊氏皆是一愣,謝延驚詫道:“這也太急瞭吧?”
楊氏本來也急的,但再急也得慎重一點,總不能更委屈瞭婉姐兒。
但林江擔憂婉姐兒的身體,怕時間拖得太長她等不及,自然要把時間往近處挪。
雙方討價還價一番,最後把時間定在瞭五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