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櫻想到昨日董嬤嬤臨走之前那張嚴肅卻隱含期望的臉龐,不由又將有些僵硬的身體放松瞭一些,脊背卻挺的愈直的,目光也隨之越發坦然起來。
“對對對,就這樣,這樣瞧著還挺好!”
梁文青一邊嗑瓜子兒一邊指著江櫻說道。
莊氏也連連點頭,對江櫻目前的狀態十分滿意。
不得不說,這位董嬤嬤真不是一般人,短短時間內,竟能讓櫻姐兒整個人由內到外都有瞭如此之大的改變。
在私下雖還是那副嬌憨耿直偶爾遲鈍的女兒傢模樣,但一旦認真起來,還真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氣質。
正如董嬤嬤起初所說,她要教給江櫻的隻是規矩,規矩如衣服,學好瞭好比是穿著一件好看而華麗的衣服出去見人,可以獲得贊賞與尊重。但最終的目的,卻絕不是讓學規矩的人也跟著變成一件衣服。而至於衣服裡面的一些東西,便不是她能教得瞭的,這些東西,需要長久的時間與豐富的經歷來充實。
江櫻聽得半知半解,隻大概明白瞭,學好規矩很重要,但也不能因為做規矩而失去瞭本真。
至於‘衣服裡面的東西’,她想應當指的是內涵,很顯然,這些她暫時都還沒有,而日後擁有的可能性……
江櫻認真地想瞭想,得到的結果卻是……日後擁有的可能性估計也不大。
她畢生的追求就是有吃有喝有晉大哥,其餘的,可以說是半點興趣也提不起來。
所以內涵什麼的,暫時就不去好高騖遠瞭,眼下她還是先學著怎樣把‘好看的衣服’給穿起來吧——
兩聲輕叩門板的聲音傳來。打破瞭江櫻的思索。
莊氏便知是時辰快要到瞭,連忙地又將江櫻檢查瞭一番,末瞭一臉嚴肅,甚至於看起來有些凝重地握著江櫻的手,說道:“奶娘就陪你到這兒瞭,剩下的,可就看你自個兒的瞭!奶娘在這兒等你回來!”
看著這樣的奶娘。江櫻甚至生出瞭一種錯覺。仿佛外面等著她是兇險未知的沙場,能不能活著回來都是未知……
江櫻深吸瞭一口氣,再又徐徐吐出去。
見廂房的門被守在外頭的兩名小丫環輕輕推開瞭來。江櫻方提起瞭腳步往外走去。
江櫻心中略有些忐忑,不由想起瞭及笄禮那日,自己也是這樣走出去,然後面對著眾人的打量。
而與及笄禮不同的是。這回來的的賓客形形色色,男女都有。且個個都有著不尋常的身份,前來觀禮,亦抱有著不同的目的。
正因為如此,她才更加的不能出錯。
想到董嬤嬤教給自己的‘四字真訣’。要想不出差錯,一味的緊張謹慎隻會適得其反,真正萬無一失的好法子。則是——“目空一切”。
別將這些身份和名號一個比一個響亮的來賓們放在眼中,隻專心做好自己該做的——
思及此。江櫻定瞭定心神,‘目空一切’地往外走去。
然而待行出廂房之後,繞過一架屏風來至外間,瞧見眼前與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情形,卻是當即愣住瞭。
這是個什麼情況?
偌大的待客廳中,桌椅整齊擺放著,放眼望去,卻是一個人影也沒有!
人都去哪兒瞭!
難道這就是董嬤嬤教給她的、最高境界的“目空一切”嗎……
江櫻愕然瞭片刻,遂看向兩名帶路的小丫鬟。
兩個小丫鬟都隻是十一二歲的模樣,各自梳著兩個包子髻,並無頭飾,隻用兩根深綠色的緞帶系著發髻垂到肩膀的位置,身上是同色的深綠色比甲,繡著朵朵白蘭,簡單卻雅致。再看二人面容,雖然還都尚有稚色,卻也透著一股久經熏陶的書香之氣。
此刻見江櫻疑惑,其中一名小丫鬟忙笑著解釋道,“賓客們都被直接請去瞭祠堂觀禮——姑娘直接去祠堂就成瞭。”
江櫻驚訝地“啊”瞭一聲。
全都直接去祠堂瞭?
之前瞭解到的流程,不是她出來之後,還要同各賓客們見禮致謝詞的嗎?
最後才是要去祠堂行認親禮的。
怎麼先生直接將這一步驟給省略過去瞭?
堂堂一個大聖人,做事總是這麼不按常理出牌真的好嗎!
原來是來瞭前廳的,都坐下瞭,可又被先生請去瞭祠堂,先生口口聲聲說是不必拘泥這些繁瑣沒必要的形式,也省得賓客們跑的麻煩……另外一位小丫鬟笑著說道:“說到底先生還是想給姑娘省事兒,怕姑娘一個人在這兒不自在的慌!”
江櫻聽罷有些哭笑不得。
先生這的確是在給她省事。
八成還是害怕她沒人陪著一個人怯場,出瞭差錯。
畢竟她整個人就是一個大寫的“意外”,在關鍵時候鬧出烏龍的經歷亦不勝枚舉,這樣的她讓人沒有安全感,也是很正常的。
江櫻對此表示諒解,可心底卻隱隱生出瞭一種“英雄無用武之地”的遺憾……
懷揣著這種莫名的遺憾感,江櫻隨著兩名小丫鬟來到瞭孔傢祠堂。
孔傢祠堂占地面積極大,由於裡面供著的先人中有著許多受人倚重的先聖大儒,常年有人前來拜祭,故而除此之外,孔傢祠堂裡還設有一座私祠,這座私祠極少開啟,隻用來一年一度的孔氏集體祭祀活動,或是族內的重大事件需要昭告之時方會動用——
而令眾人意外的是,今日的認親典,孔弗竟選擇設在瞭私祠內。
收個幹孫女兒,正式昭告天下入族譜,自是大事一樁,可為此大開私祠,擱在孔傢這樣的望族之中,卻還是不常見的。
更何況。孔弗為瞭讓這場認親典禮更為正式和名正言順,還特意請瞭族內旁支的幾位叔父前來觀禮,幾位老爺子雖非嫡脈,但因年長且德高望重,在族中深受倚重。
起初得知孔弗要大開私祠來辦這場認親儀式的時候,幾位老爺子也都是非常震驚的,雖然礙於孔弗的身份。嘴上都沒有說出什麼不贊同的言語。但心底不免還是覺得孔弗此舉太過不低調瞭,有些不符合孔傢低調做人的祖訓……
江櫻隨著兩名小丫鬟跨過祠堂的第二道門檻兒,放眼往前一瞧。卻是愣住瞭。
前方不遠處剛剛冒出新綠的菩提樹下,站著一身服冠整齊的孔先生,見她過來,慈祥的臉上便立即露出瞭笑容。沖著江櫻輕輕招手。
遠遠一望,像是一副意境十足的禪畫。
江櫻臉上也露出笑來。腳步加快來到瞭孔弗面前,笑著問道:“先生怎麼在這兒啊?”
這個時候,不是該在祠堂裡等著她過去嗎?
“怕你一個人害怕。”孔弗笑著拉起江櫻一隻手,面容慈和地說道:“走吧。跟祖父一起進去。”
江櫻隨著孔弗邁開瞭腳步,抬頭看瞭一眼老人微微帶笑的慈祥面容,鼻頭倏然泛起一陣濃濃的酸楚。
“先生又為我壞瞭規矩瞭。”
哪裡有等在外頭的啊。
“什麼規矩不規矩。這是咱們自傢的事情。難不成也要依著外人的規矩來辦?”孔弗回答的雲淡風輕。
先生又任性瞭……
江櫻想笑,鼻頭卻愈酸。
“進瞭這道門。日後你可就多瞭一個姓兒咯……”
江櫻將眼中的淚意逼回,握緊瞭這隻蒼老的有些粗糙的手掌,跟著孔弗踏進瞭祠堂內。
剛一踏入祠堂,江櫻便察覺到瞭有無數雙目光落在瞭自己的身上。
雖然今日過來的賓客有近二百多之多,但能過來此處私祠觀禮的人卻是少之又少,大多數賓客被留在瞭飯廳裡,等候午宴的開始。
此時,古樸而寬敞的祠堂裡,過道左右兩側立著的不過也就二十人左右。
這二十來人,不是身份異常尊貴,便是德高望重者。
江櫻之所以覺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很多,不過是因為這肅穆莊重的氣氛使然。
雖是白日,祠堂內仍點著幾抹燭光,燭光後是孔傢列祖列宗林林立立的牌位整齊有序地排放著,牌位多數雖已陳舊,卻無一例外都擦拭的非常幹凈。
牌位前,置放著一張朱紅色的長形供案,供案上方擺放著一應供品。
供案左側,站著的幾位頭發銀白的老人,便是孔傢那幾位旁支的老爺子瞭。
幾位老爺子眼睛都已昏花,但還隱約瞧得見孔弗扯著江櫻緩步行入祠堂的情形。
好麼,方才隻說出去看一看,結果是接人去瞭!
先前是開私祠,後又將眾賓客直接請去瞭飯廳,隻放瞭這二十來人過來觀禮,現在更好,又親自出去把人給牽進來瞭!
看來大侄子對這位小孫女兒,可真是寵得都要捧在手心裡頭瞭……
但轉念一想大侄子也一大把年紀瞭,半個兒孫也沒有,眼下好不容易有瞭個孫女兒,是該好好地疼著的,這跟兒孫繞膝的他們自然是不能比的……就這麼一個孫女兒,可不得稀罕著嗎?
前來觀禮的眾賓客們亦是反應各異。
多數先是驚訝,而後便是不住地在心底唏噓瞭。
唏噓之餘,目光也多是一刻不離江櫻的身影。
看起來應是十五六歲模樣的小姑娘一身顏色清新的華緞半臂衣裙,緊隨著孔弗的腳步,不緊不慢地往前走著,一張圓圓的臉蛋,下巴卻是微尖的弧度,可愛中又顯出幾分嬌俏,兩隻靈動的黑眼珠規規矩矩地望著前方,並不四處亂瞧。
十分乖巧有禮的樣子。
眾人暗暗點頭,心道這小姑娘倒不是部分負面傳言中的那般,出身市井商賈之傢,不通禮數。
出身不可以改變,但後天的內涵與品德修養,卻才是最重要的。
眾人本就琢磨能得孔先生青眼的人,必定是不會差到哪裡去的,至此真的見到瞭本人,更是肯定瞭起初的推測。
孔氏族中的一位老爺子手捧族譜往前一步來到供案前。另一位拄著拐杖的老人將三柱青香點燃,遞到孔弗手中。
江櫻則上前兩步,在供案前的蒲團上緩緩跪下。
接下來,便是孔弗的正式宣告,和族內長輩的訓言。
江櫻仔細聆聽並一一記下,最後朝著祠堂內擺放著的列祖牌位深深叩首。
抬起頭的間隙,瞧見瞭擺放在最高處的深棕色牌位。上面雕刻過又描瞭金的宋體字。赫然是孔子先生孔丘的名號。
作為一個從千年後穿越而來的人,縱然是個沒心沒肺的吃貨,但江櫻心底還是頓時升起瞭一種無法言說的激動與自豪。甚至於連身子都跟著顫抖瞭起來。
這個時空裡的世人或許還不知道,千年之後的孔老夫子在人們的心目中是怎樣的存在。
任她如何也想不到,輾轉之下,自己竟有幸能與孔老夫子牽連上——
想到此處。江櫻心中的澎湃之情越深,不受控制地又多叩瞭幾個頭。
孔傢的幾位老爺子面面相覷瞭一番過後。卻不禁暗暗點頭。
一直註意著她的一舉一動的眾人,見她全場一直冷靜有加,言行舉止無可挑剔,卻在最後叩拜祖宗牌位之時忽然露出瞭如此動容的神色。顯然是對孔傢的先祖們存有莫大的尊崇之心的人才會有的表情,不免心下對這位小姑娘越發贊賞起來。
江櫻並不知她這幅自認為有些沒出息的表現卻意外博得瞭眾人的好感。
孔弗將族譜接過放在供案上,親自執瞭筆將“孔浠”二字落在瞭嫡脈孫女的位置上。
浠字。是及笄禮上他為江櫻取下的字。
“今日你入瞭孔傢族譜,從今往後。這便是你的第二個名字瞭。”孔弗站在供案前,望著跪坐在蒲團上垂首認真聆聽的江櫻,面上笑意慈愛地說道:“祖父不望你大富大貴,事事做到最好。但為人處事時必要與人為善,凡事不必爭強好勝。”
做人低調,這是孔傢歷代來的祖訓。
江櫻滿面受用的答應下來。
此時卻又聽孔弗說道:“好在你這丫頭生性便和善有加,又從不沖動行事,倒不必我過多操心。”
江櫻低瞭低頭。
不是虛心,而是……心虛。
“日後孔傢便是你的第二個傢瞭,但凡有什麼難處或委屈,必要頭一個說給祖父聽,祖父給你做主。”
“謝祖父。”江櫻覺得鼻頭又開始有些發酸瞭,一時忘瞭自己隻負責應答的規矩,說瞭句:“祖父若有什麼難處或委屈,也要說給我聽。”
此言一出,四周立即傳出一陣怪異的動靜。
似是……竭力忍住不笑的聲音。
孔先生這樣的人物,誰敢給他難處!誰又敢讓他受委屈!
這小姑娘……真也是直的過分啊……
好在在場的人個個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自控力極佳,若換作瞭前頭飯廳坐著的那一幫子人,此時的場面怕定是眾人捧腹大笑瞭。
“好丫頭……”
孔弗卻低聲念叨瞭一聲,後親自將江櫻扶起。
江櫻直起身來才瞧見,口氣裡一直帶著平和的笑意的孔先生,不知於何時,竟是隱隱紅瞭眼眶。
“禮成——”
捧著族譜的孔氏老人沉啞而莊重的聲音宣佈道。
兩側賓客這才出聲道賀,卻是逐個上前,並不顯得混亂喧鬧。
江櫻站在孔弗身側,也依次向前來道賀的賓客們道謝行禮。
直到,她耳中忽然傳入瞭一道既陌生又熟悉的年輕男子的聲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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