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孔先生如今年紀大瞭,知道後隻怕……
“此前我曾跟先生提過離魂草一事,憑借先生的睿智,想必瞞不瞭多久。”晉起在一旁道。
莊氏的眼淚莫名流的更兇瞭。
梁平嘆瞭口氣,示意梁文青好好照看著莊氏,自己則又看向晉起說道:“……咱們先出去吧。”
晉起最後看瞭江櫻一眼,方隨梁平行出瞭內間去。
梁平剛欲開口與晉起說話,卻見坐在外間的那位志虛道長身邊,不知何時多瞭個宋元駒站在那裡。
宋元駒顯是已經從志虛那裡知道瞭實情,此刻面容一派沉重,全然不復平日裡的風輕雲淡之色。
見晉起出來,他上前作瞭一禮,有些欲言又止。
“何事?”晉起問。
聽他發問,宋元駒方抬起瞭頭來,如實稟道:“韓傢眼下已攻過京州,阮平等地也已岌岌可危,不日應就會有急報送入京中——”
此話一出,一側的志虛仍然吃著自己的茶,似乎根本沒聽見似得,但梁平卻不由驚瞭一驚。
晉起面上看不出什麼來,似早有預料,隻帶著宋元駒去瞭院中說話。
“主子,不能再等瞭。”宋元駒說道。
這一點不必他說,晉起自也是心知肚明。
至此,韓傢的心思已然大白。
此刻宮裡的主子,怕也已經坐不住瞭。
殷傢素來依附著晉傢這個靠山,在這種情況之下,第一反應勢必是要躲到晉傢身後。
晉傢的消息網已經被晉擎雲重新掌控,相信用不瞭多久,便能得到消息瞭。
韓傢如此目中無人。晉擎雲這些日子沉寂瞭這麼久,怕不光是整肅自己手下的勢力,想必已有瞭自己的主意——而若不出晉起所料的話,他十成是會讓自己去打這個頭陣。
一來是想利用他來探一探韓傢的虛實,二來必定是想要將自己支離京城,好方便他大展拳腳來清算自己的勢力。
宋元駒顯然也已想到瞭這一層,故才趕在晉擎雲之前。急著將消息先行通知晉起。
其實縱然是主子不在京城的情況下。晉公也沒那麼容易能動搖得瞭他們的根本。
他們耗費瞭這麼多的心血所建立起來的東西,可不隻是一個不堪一擊的空架子。
隻是眼下江姑娘又……
“你先行下去準備,屆時由你帶兵趕去阮平。”
“主子的意思是……讓屬下掛帥?”宋元駒愕然。
當初在福王的手下。他不是沒有帶過兵,但若是統籌全局的一兵之帥,卻是毫無經驗的。
“不敢嗎?”晉起正色問道。
“……有什麼不敢的!”宋元駒狠一握拳,頓時生瞭幾分豪氣來。笑瞭道:“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主子既然如此信得過屬下。屬下也必定不留餘力……好好打這一仗!”
他天生就該是在戰場上殺敵的人,隻是苦於一腔抱負無處施展,若不然,當初也不會因為桃鎮上的一句約定。便千裡迢迢趕來京城瞭。
晉起道:“你雖驍勇善戰,但畢竟不擅於揣摩分析,韓呈機心思陰詭。恐非你所能應對,我會讓石青隨你一同前往。”
宋元駒哈哈笑瞭道:“他這才剛成親沒幾日。便要往戰場上跑,想必也是滿肚子的苦水沒處兒倒瞭,回頭可得好好寬慰一番才成!”
晉起卻沒跟著他亂侃,而是道:“這幾日你將京中一概事務整理一遍,事無巨細,暫時全權交到傅平手中,讓他接下來務必謹慎應對,不要貿然行動。”
傅平是由宋元駒早前舉薦給晉起的一名會試時遭人陷害,不幸落榜的舉人,此人心思極為縝密,主要負責京城內外的暗勢力培植。將京中事務交由他來處理,晉起十分放心。
宋元駒卻聽得懵瞭一下。
“主子這是要離開京城?”他忙問道。
晉起淡淡地“嗯”瞭一聲,便不再多說,隻又交待道:“時間緊迫,速去安排吧。”
宋元駒微一垂首,退瞭下去。
方才的話剛問出口,他便已經猜到因由瞭。
在他傢這位主子眼中,怕是沒什麼能比躺在裡間的那個小姑娘的安危更重要的瞭……
宋元駒輕輕嘆瞭一口氣,轉瞭身離去。
……
堪堪剛至掌燈時分,晉擎雲便得到瞭韓傢軍攻破瞭京州的消息。
同一時刻,亦有急報傳入瞭宮中。
殷子羽將急報放下,望著書案上作瞭一半的寒冬老梅圖,面容復雜。
在這亂世之中,他從來都不是能夠掌控局勢的那一個。
想到今日早朝後在南書房中等著自己的那個人,和那一番談話,殷子羽唇邊乍現瞭一抹苦澀的笑意。
到底還是守不住瞭。
一早便知道,偷來的東西,遲早是守不住的。
可他至今,竟也不後悔。
……
“老爺,世子在外求見。”燈火通明的書房內,老仆躬身稟道:“世子說有要事要稟告老爺,一定要見老爺您一面。”
坐在高背椅上的晉擎雲手中持著一隻茶盞,微微跳躍著的火光在他冰冷蒼老的面孔上形成瞭一片片陰翳。
“讓他回去。”
“……”老仆似猶豫瞭一下,但見他臉色極為難看,遂也不敢多說,轉身便要出去回話。
可剛一轉身過去,卻見迎面行來瞭一道絳色的身影。
“世子——”老仆連忙行禮,剛要說話,卻見晉餘明已快步走瞭進來。
“父親!”晉餘明面色肅然行禮。
晉擎雲抬眼看向他,冷冷地問道:“誰準許你進來的?”
晉餘明忽地撩袍跪瞭下去,聲音懇切地說道:“兒子知道父親因為晉然之事心下不定,可父親一直閉門不出,連兒子也不肯見……怕也不是長久之計。父親可知道韓傢已經攻過瞭京州?阮平也近乎不保瞭!”
晉擎雲眼中含瞭一抹諷刺。
倒真是裝的一手好蒜!
他往前怎麼沒發現,他這個兒子竟然比他想象中的要精明這麼多,以至於他這些年來都被他這副虛假作態的模樣給騙瞭個徹底!
“我就是再不濟,卻也不會因為這區區意外而誤瞭大事——韓傢那邊早有人替我上瞭心,又何須我來開口。”晉擎雲冷笑著說道:“倒是你,不是該回去好好想想,還有哪些爛攤子需要收拾。哪些人需要滅口嗎?怎還有閑心來我這裡做戲?”
“兒子不知父親所言何意?”跪在地上的晉餘明抬起頭來。眼中一派驚惶與不解。
“我前腳剛讓人去瞭城南莊子上請前老管傢回府問話,結果他後腳便遭到瞭不測——你敢說,此事與你沒有幹系嗎!”
“……兒子冤枉啊!”晉餘明當即將頭垂下瞭下去。辯解道:“兒子根本不知父親要見這什麼老管傢,又豈會派人下此狠手,再者說……兒子與他有何冤仇?父親不知是聽到瞭何人的讒言,竟此般誤會兒子!”
晉擎雲見他如此模樣。卻隻是冷笑連連。
須臾過後,將手中茶盞往身側的茶桌上重重擱下。“嘭”的一聲茶水濺出瞭大半來。
他怒視著晉餘明咄咄發抖的身形問道:“為瞭籌得錢資暗建自己的勢力,連結發妻子的性命都算計瞭進去,當真是喪心病狂……你暗下究竟還有多少事情是我所不知道的?又究竟還有什麼是你做不出來的!有朝一日,若我阻瞭你的路。你是否也要將我也算計進去!”
“父親此話誅心啊!”晉餘明如同受到瞭莫大的冤屈一般,眼眶紅極,抬頭看向晉擎雲道:“兒子待父親向來沒有二心。從始至終都不曾想過要悖逆您!恨不得將心都挖出來給您看!到頭來卻不曾想會在父親心目中落得瞭這樣一個不忠不孝的罪名,兒子當真不知是何緣由!”
“惺惺作態……還在這裡惺惺作態!”
晉擎雲一時怒極。豁然揮袖將案上的茶盞連同茶盤揮落在地。
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大響,驚的守在外間的仆人們大為失色。
晉餘明卻仍然跪在那裡一動不動,茶水濺到他的身上,頭發上還沾瞭幾片濕軟的茶葉,茶水順著發際淌到額頭上,顯得格外狼狽。
“給我滾回去……好好想想究竟要不要對我和盤托出!”
“父親……”
“滾!”
晉餘明緊緊抿著唇,將餘下的話咽瞭回去,動作艱難地站起瞭身來。
“兒子,告退……”
晉擎雲望著他的背影一步步離去,胸口起伏的厲害。
“阿旬!”他重聲喚道。
須臾,便有一名黑衣人自暗處行出,躬身行禮。
“即刻去城南的莊子裡,好好地查一查,不可放過任何一絲疑點。”
“是——”黑影應下,從書房後半開的窗戶中一躍而出,敏捷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瞭夜色當中。
晉擎雲眸中怒氣漸消,轉而取代的是一層層的疑色。
依照方才晉餘明的應對來看,他對這個兒子的瞭解實在是太少瞭。
他所隱藏起來的那一部分,隻怕他連一角都不曾看清過。
而一個能在他的眼皮底下隱藏瞭這麼多年的人,真的會因為一樁區區陳年舊事,而露出馬腳來嗎?
百萬兩銀子固然不是個小數目,可即使被他發現,又能如何?不過是重加訓斥一番罷瞭——值得他為此殺人滅口,從而在他面前留下錯上加錯的印象嗎?
這位老管傢生前最得晉老夫人的器重,娶的便是晉老夫人的陪房,暗下不知為晉老夫人做瞭多少事情。
人,一定是晉餘明殺的。
但原因,恐怕不止是這一樁中饋失竊。
他最想掩蓋的,到底是什麼事情……
晉擎雲暗暗攥緊瞭手指,眼底暗色翻湧不止。
外間夜色沉暗。
意蘭閣中,謝佳柔正坐在窗邊對燈讀詩。
畫眉守在廊外,正與百靈交待著一應瑣事。
二人說話間,似聽見瞭一記響亮的口哨聲響起。
“哪裡來的聲音?”畫眉往柵欄旁走瞭幾步,探頭往樓下院中望去,卻是空無一人,僅有一片微弱的燈光映在閣樓前。
“許是從外頭傳來的吧。”百靈不以為意地道瞭句,又接著問道:“畫眉姐姐方才說上月從公中領來的檀香還剩多少?天兒一冷,姑娘最愛燒檀香作畫瞭,可不能少瞭它——”
畫眉這才又拾起瞭話頭來。
卻不知屋內的謝佳柔,聽到那聲口哨聲後,忽然放下瞭手中的詩書,推開瞭一扇窗往外瞧。
窗外屬於後院,栽種著一叢青竹,卻因疏於打理灌溉,顯得雜亂稀疏且參差不齊。
而這叢青竹前,此刻卻隱隱立瞭道黑色的人影。
不消細看,謝佳柔已猜得到是誰——頓時咬瞭牙,暗罵瞭聲登徒子。
“表姑娘可方便下來一敘?”那帶著輕笑的口氣,分明是宋元駒。
“宋統領此舉於理不合,還是請回吧!”
謝佳柔壓低瞭聲音,口氣裡的怒氣卻是不小,並著那記投放過去的冷眼,也頗有些殺傷力,當即重重將窗子一合,不予任何理會。
她重新坐下來,握起那本詩書來,卻是半個字再也看不下去。
約是有一盞茶的功夫過去,心仍靜不下來,倏地站起瞭身來,將手中的書冊撩到瞭茶案上。
“姑娘不看書瞭?”
畫眉自外間走進來,笑著問道:“時辰不早瞭,姑娘歇瞭吧?”
謝佳柔嗯瞭一聲,畫眉便上瞭前來為她寬衣。
謝佳柔躺到床上之後,見畫眉抱瞭被褥打算打地鋪,便道:“今晚不必守夜瞭,你回去歇著吧。”
畫眉一愣過後,應聲下來。
上前幫謝佳柔放下床帳過後,又問道:“那奴婢幫姑娘把燈熄瞭吧?”
“嗯。”
畫眉將燈輕輕吹熄,放輕腳步走瞭出去。
聽到門被合上的輕響,謝佳柔卻張開瞭眼睛。
眼前忽然浮現瞭那日在城外楓林中,宋元駒強扯住她,說瞭那樣一番話的情形。
她至今都很意外。
謝佳柔狠狠地閉上瞭眼睛,隔斷瞭自己的思維,阻止自己再繼續回想下去。
然而幾經反側,還是無法入眠。
不知過瞭多久,她豁然扯開錦被,坐起瞭身來。
下床後借著窗外廊下微弱的燈光,匆匆披瞭件杏色的外衫,快步出瞭閣樓而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