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燕要求大傢每天都要寫日記,並且每周都要收上去檢查,她還會對每個人的日記進行批註。
當年我就覺得這件事情很扯,日記這麼私密的東西,怎麼能寫給老師看呢?如果硬要寫,又有多少是發自內心的真情實感?那些年少懵懂的春心,那些對老師學校的抱怨,有誰敢記到本子裡?隻搞得學生們小小年紀就學會爭先恐後的說假話。
我當時的日記也會說假話,並且說的很徹底,假到連秦燕都受不瞭。比如:
x月x日
令人難忘又愉快的一天學習生活又結束瞭,隨著最後一節下課鈴聲的響起,同學們依依不舍地向老師告別,我的淚水剛要淌下,突然想起今天不是周末,也就是說,明天我又可以見到媽媽般親愛的老師瞭,於是我破涕為笑,高高興興地收拾好書包,和同學們蹦蹦跳跳的走出教室。一絲春風向我吹來,看著大街上忙碌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車輛,我覺得我們的生活無比的美好。
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不是我記性好,而是因為,這是我從小學生作文選上抄下來的,我有很多篇日記都是抄的小學生作文,在秦燕看來,這些日記不僅文筆幼稚,而且語氣輕佻,擺明瞭就是在挑釁,沒錯,我確實是在糊弄,並且通過這種方式來表達我對寫日記給老師看的不滿。
秦燕當然不能允許自己的權威受到挑戰,所以當她讀出我的不滿時,就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把我的本子撕瞭。
最初,我也沒料到她會做出那麼瘋狂的舉動,我記得很清楚,秦燕抱著日記本走進教室的時候,還是笑瞇瞇的,可憐彼時的我,還沒有深諳她那包含各種深意的笑容。
那天,她先是總結瞭一下大傢的日記,什麼題材不夠新穎啊,字數太少啊,有語病錯別字啊……後來她忽然說到,有些同學的日記寫的非常有個性,要給大傢念一念。
說話時她瞟瞭我一眼,看不出任何情緒,隨後我看見她拿出瞭我的本子,我有一瞬間的意外和震驚,我很清楚自己都記的什麼玩意,而她所說的“有個性”是什麼意思我不太懂。
她隨手翻開一頁,開始朗讀起來。讀著讀著,同學們開始在底下偷偷的笑,到後來笑聲越來越大,很多人趴在桌子上直不起腰。秦燕抬起眼,看著底下笑成一片的學生,過瞭一會兒,終於開口:“尹策,你不願意寫可以不寫,寫這些東西是糊弄誰呢?
同學們這才知道剛才秦燕念的那些日記都是我寫的,他們恍然大悟的目光向我投來,有很多人嘴角還掛著幸災樂禍的笑意。
在大傢長久的註視下,我開始覺得難堪,臉漸漸變得發燒,秦燕繼續說:“尹策,從今天開始,語文課的所有作業你都不用交瞭,你交瞭我也不會看的。”說完,她把我的本子凌空展開,在全班的註視之下,開始一頁一頁的撕扯。
班級一瞬間安靜瞭,同學們都看得出來,班主任的臉色已經變瞭。
“你們都看好瞭,以後誰作業再糊弄,就跟她一樣的下場!”秦燕提高瞭她的公鴨嗓,尖銳的聲音像金屬之間的摩擦,又難聽又嚇人。我看著自己的本子變得越來越薄,同學們的目光也從嘲笑變成瞭恐懼、憐憫。
最終,那些零落的紙片在空中揚灑開來,像雪花一樣在講臺前紛紛飄落,我坐在位子上,像塊僵硬的木頭,那是我第一次遭遇這樣的情景,我不知道我應該做些什麼,我能做什麼?
“尹策,把你這些垃圾撿回去!”雖然我不知道接下來自己應該幹什麼,但是秦燕卻很明確的在命令我。
看著那些四處散落的殘骸,我不知道該如何在大傢的註視下,把東一張西一張的碎片撿起來,所以仍然僵硬的坐在位子上。
“聽見沒有,我讓你撿回去!不撿完誰也別下課!”最後一句話讓全班同學都變得焦躁起來,十分鐘的課間休息對學生來說向來寶貴,看現在這情形,如果秦燕不發話下課,接下來的課間休息就要泡湯瞭。
我聽見有人唉聲嘆氣,有人小聲抱怨,王婧很大聲的清瞭清嗓子,她旁邊有人領會瞭她的意圖,開始模仿她。很快班級裡響起瞭接二連三清嗓子的聲音,我知道,那是大傢對我無動於衷的不滿。
“尹策!你聽見沒有!叫你呢!”秦燕又開始沖我嘶喊。
崔欣欣輕輕推瞭推我,小聲說:“同桌,撿回來吧。”
我在大傢的註視下慢慢起身,離開座位,走到靠近講臺的位置,在第一排同學的腳邊蹲下來,伸手去撿其中的幾頁。
當顫抖的手指觸摸到紙張的時候,我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滾落下來,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我低著頭,強迫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音,不想讓別人發現我在哭。
“你動作快點,別耽誤大傢下課!”
秦燕還在不停的催促,我聽到她的聲音,好像一口大鐘在我耳邊不停撞響,嗡~嗡~嗡~嗡~,我覺得腦子亂極瞭,無法繼續思考,體內似乎有一股凌亂的真氣在經脈中遊走沖動。
去tmd,不管瞭!
我胡亂抓起地上零七八糟的本子,站起身來,雙眼看著秦燕,一步一步走上講臺,直到她面前。
我把手裡的廢紙沖著她的臉揚瞭過去:“誰他媽讓你撕我的本!”
秦燕一瞬間呆住瞭,誰都沒有想到我會有這樣的舉動,連我自己都沒有。
她還沒回過神,我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衣領,開始用力搖晃著她的身體:“誰他媽讓你撕我本瞭,你賠我的本!”
“你給我松開!!”她終於回過神,聲嘶力竭的沖我吼起來。
我緊緊抓著她的衣領,看著她的臉色由白變紅,那一刻我無法控制自己,所有積壓在心頭的委屈與憤怒,一瞬間像開閘的洪水般湧出。
“你賠我本!你賠我本!你賠我本!你賠我本!你賠我本!”
秦燕也開始變得狂躁,她伸手抓住瞭我的頭發,我感覺頭皮陣陣發痛,但是我不在乎,我的大腦已經停止思考,我能做的就是一直以來我心裡最想做的事情!
同學們似乎都驚呆瞭,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動,他們就傻傻的看著我和秦燕在講臺上撕打起來。
雖然我的身材不如秦燕強壯,力氣也遠不如她,但是那一刻,我硬是生出一股蠻力,死死的抓著她。秦燕手撓腳踹,仍然不能使我放手,情急中她竟然低下頭狠狠的咬住我的胳膊——她竟然咬我!
我不知道她使瞭多大的勁,但是我覺得很疼很疼,疼到終於忍不住放開瞭她的衣領,我沒有看自己的胳膊,但是我看見她的嘴角流著血,那是我的血。
我能感覺到血順著胳膊往下流,然後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滲入木質的講臺,但我沒有低頭,雙眼仍然直視著渾身發抖的秦燕,我們倆對峙在講臺的兩端,誰也沒有動。
“秦老師嘴裡流血瞭!”第一個回過神來的是王婧,她看見秦燕的嘴角的血,大呼小叫起來,“快送秦老師去醫院!”
秦燕擦瞭一下嘴角,用手指著我很久,留下三個字,轉身離開瞭教室。
她說:“你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