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重新躺回去,神色還有些蒼白的婦人,道:“把她的丈夫請過來。”
早在出門的時候她就仔細問過,這婦人不是一個人來的,是夫妻兩人。事發後那男人立即大喊大叫,鬧得人盡皆知,口口聲聲說著要報案,但或許是有所顧忌,也隻限於口頭威脅罷瞭。大夫來後,他跟著上來,還在不斷嚷嚷,影響大夫診斷。掌櫃的沒辦法,隻好讓人把他拖到隔壁去,堵住嘴省得他再搗亂。
很快,人就請過來瞭。還沒進屋就開始大喊,“你們這些仗勢欺人的商傢,不但下毒害我娘子,還要扣留我,我要報官…”
他忽然住瞭口,愣愣的看著屋子裡的人。
蕭時已問道:“你是何人?報上履歷來。”
位高權重的國舅爺可不是一般人,十八歲入伍,打拼至今,什麼人沒見過?知道對方陷害必有所準備。這時候可不能勢弱,先聲奪人才能牢牢占定主動權。
那男子顯然對他有所畏懼,氣勢弱瞭下去,下意識卑躬屈膝,“奴…草民姓孫,名全,傢住…”
他一開口蕭時和季菀就同時冷笑,未等他說完蕭時便直接打斷他,“誰指使你的?”
孫全怔愣,眼中慌亂一閃而過,隨即抬頭道:“大人這是何意?草民妻子在貴店吃火鍋中毒,草民還未找縣主要個說法,大人卻先行問罪,難道我們這些升鬥小民就命賤,活該任人欺凌嗎?”
季菀笑瞭。
這還是個念過書的,看來不是一般的使役。
蕭時也笑瞭,“你一進來要自稱奴仆,未曾詢問就知我身份,由此可見是哪傢的使役,還是我常去的府邸,否則你不可能認識我。”
孫全臉色巨變,“草民隻是普通百姓,豈會認識大人?眾所周知,這店是季縣主開的。季縣主隨母改嫁入蕭府,您隨縣主而來,滿身富貴,氣度不俗,草民自能猜到大人的身份。您是國舅,我們這種低賤小民,平日裡哪裡能見到?草民不過攝於大人威嚴,一時膽怯,驚懼之下不知如何應對而已。”
不錯,挺會隨機應變。
季菀起身走過來,“你又沒見過,怎知我是誰?”
孫全答得很快,“草民聽說季縣主美若天仙,見姑娘穿著不凡,再加上又是此店老板,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必是縣主無疑瞭。”
季菀笑一笑,語氣漫不經心。
“既早知這店是我開的,也知我身份,先前還吵嚷著報官,想來也是個不畏強權傲骨嶙峋之人。緣何一見我父親,便又立即屈膝叩拜?莫非是心虛?”
“草民已說過,攝於國舅威嚴,心中驚懼所致。”
孫全強自鎮定,應對之詞也還算合理,卻早已失瞭主動權。
蕭時早已在心裡給他的身份定瞭位,一邊思索著自己去得次數多的府邸,一邊想著到底是誰要針對繼女,還想出這樣陰損的法子,難道不怕蕭傢報復?
“你不說也沒關系。偌大京城,一車一物在官府都有造冊,除非是奴籍。你穿著不俗,若是奴籍,也該是傢生子,要一輩子服役,根本沒資格上官府報案。但你可以讓你的主傢給你討公道。我看你言談舉止還是念過書的,看來在主傢也不是個一般的粗使雜役。能冒險使出下毒的手段來陷害堂堂縣主,看來你們夫妻二人是主傢心腹。”
季菀兩指捏著一根銀簪,“這簪子是從你妻子頭上取下來的,純銀的,簪頭還鑲嵌著這塊玉雖隻有拇指大小,卻是上好的和田玉,價值不菲。上面有標記,是出自錦繡軒。錦繡軒的老板很是勢力,從來隻做官眷的生意,就算富商花重金,都買不到裡面的東西。你們倆若隻是平民,怎麼會用得起這樣昂貴的飾物?隻有一個可能,是主人傢賞的。”
孫全額頭上早已冷汗涔涔,還未想好說辭,季菀又繼續道:“這是屬於內城,又在主街,周圍住的大多是達官富貴人傢,他們很少來吃火鍋,所以來我店裡用餐的基本都是普通百姓。自身未曾受到傷害,利益未曾受到損害之時,大部分人都會選擇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也就是說,至少短時間內,不會有人去報案。你們夫妻兩人一起用餐,卻隻有一人中毒,而另一人完好無損。如果是我們店裡的菜或者是鍋底有問題,你怎麼可能沒事?要知道,砒霜這種毒,不是人人都會解的…”
“砒霜?”
孫全腦子裡早就一團亂麻,事情的發展已超出他的想象,這個小姑娘出乎意料的伶牙俐齒,而且他沒想到國舅爺會這麼維護這個繼女,居然親自來給她解圍。還在想著該如何是好,猛然聽見砒霜二字,立即瞪大眼睛。
“怎麼會是砒霜,明明是——”
他當即住嘴,臉色卻已巨變。
這表情已說明瞭一切。
蕭時坐下來,淡淡道:“小女乃陛下親封縣主,品階在身,你夫妻二人無故陷害,乃是以下犯上之罪。追究起來,便是你主傢也脫不瞭罪。我給你個機會,自己交代,或者我直接將你送去京兆尹府,讓京兆尹來斷案。”
孫全臉色慘白,眼裡終於出現瞭恐懼之色。他看向臥榻之上早已緩過來瞭的妻子,眼裡仍舊寫滿不可置信。
從鬼門關走過一遭的女人比他理智,從床榻上翻身下地,跪瞭下來。
“縣主救命之恩,奴婢感激不盡。”她咬著牙,哆哆嗦嗦道:“奴婢都說。奴婢是…”
“等等。”
季菀忽然出聲打斷。
蕭時詫異,“阿菀?”
季菀看向那個白胡子老者,客氣道:“這位大嬸不過胃不太好,吃不得太過辛辣的食物,隻是一場誤會,有勞您這麼大把年紀還跑一趟。您請跟隨掌櫃的去賬房支銀子,我派人送您。”
她給掌櫃的使瞭個眼色,掌櫃的會意的走過來,“錢大夫,您這邊請。”
老者親眼目睹瞭她為那婦人解毒,震驚之餘心潮澎湃,留在這裡原本想著向這位年輕的縣主請教醫術。沒想到圍觀瞭一場審案,心中既佩服又心驚。又聽得這番看似和氣實則警告的話,哪裡還有什麼不懂的?當即道:“身為大夫,濟世救人本是我輩職責,縣主言重瞭,老朽告辭。”
活瞭半輩子的老大夫,也是閱人無數,也猜到這大概是豪門間的恩怨爭鬥。大傢族間的那些事兒,自是不許給他們這些老百姓聽墻角的。但他有些奇怪,季縣主為何要幫對方隱瞞下毒一事?對方都出瞭這樣陰損的法子陷害她,她似乎是打算要放對方一馬。
想不通,但他很有自覺的不會問。人傢是國舅的女兒,是縣主,既然開口瞭,這事兒就不可能鬧到官府,也就不會有人來找他做人證。他就當今天白跑瞭一趟,不,也不算白跑,至少見證瞭醫學奇跡。原來砒霜,也是可以解的。
掌櫃的帶著他走瞭,夥計們自然也都退瞭出去。屋子裡隻剩下蕭時父女和孫全夫妻。
蕭時不懂這個女兒心裡打的什麼算盤,眼裡也寫滿疑惑。
季菀道:“父親稍安勿躁,此事不宜張揚太過。”
蕭時更為不解。
季菀卻沒解釋,而是看向那婦人,“說吧,你們是何人?”
“奴婢姓段,是魏府二夫人董氏的陪嫁。”
蕭時瞳孔一縮。
果然。
季菀並未有多意外。打從知道中毒的是兩個普通人,且沒有立即斃命,她就知道對方並未打算把這事兒鬧上官府,很有可能隻是訛財。明知道她有背景,卻還挑釁。隻有兩個可能,要麼對方背景更強大有恃無恐。要麼料定就算查出來,也投鼠忌器而不敢妄動。
她進京不到一年,從未得罪過什麼人。要說生意太火惹來旁人嫉妒,但知道她有人撐腰也不敢給她使絆子。
曾經想要朝她下手來威脅陸非離的二皇子也已被罰守皇陵,姚相都夾著尾巴做人,更不可能會想出用一個小老百姓中毒的事兒來要她償命的法子。
排除這兩條,剩下的,便隻剩下內宅的是非瞭。
周傢那邊是不可能的,那麼就隻剩下蕭傢和魏傢。
蕭傢有個有貪墨前科的三夫人,魏傢有個眼紅她傢產的二夫人董氏。
一個是蕭傢媳婦,揭開瞭就是傢醜。一個是蕭瑞和蕭雯的親舅母,揭開瞭是魏傢的傢醜,也是兩兄妹洗不掉的污點。
無論是誰,這事兒都不宜鬧得人盡皆知。
但畢竟隻是猜測,她也不敢百分百篤定。那老大夫診出段氏中瞭砒霜,她還有些驚異。對方居然不惜舍下一條性命來陷害她,不可謂不狠毒。既沒打算報官,那就是想拿著這個做把柄瞭。貪財,貪利?
這都符合那兩個女人的本性。
孫全一進來的反應,更證實瞭她心中的猜測。孫全認識蕭時,而且不止一次見過。蕭時是個大忙人,固定去的地方不多。似孫全這等使役,頂多聽過他這個人,若說見到還很熟悉,那肯定就是蕭時常去的府邸。若隻是作為客人,肯定不會在對方傢裡隨處走動,見到的使役也多為丫鬟。也就是說,除非是在自己傢裡,或者是對方的傢可以任由他隨意走動。才有可能讓孫全見到多次。
除瞭蕭府,就隻剩下魏府。
三夫人餘氏,栽瞭那麼大跟頭,早已失瞭老夫人的信任,如果選擇這時候動手,那就是自掘墳墓。
唯有董氏!
她是魏府的人,用的都是自己身邊的人,不必擔心會叛主。又和蕭傢是姻親,就算將來事發。無論是蕭傢還是魏傢,都不可能會允許這件事鬧大。
至於沒有第一時間讓那老大夫離去,也是要證明自己的清白。那婦人已醒瞭,大夫說的話比自己這個店主公道。要知道,人言可畏。就算她有靠山,也不想為自己沒做過的事兒背鍋,惹來非議。
從孫全的反應來看,這夫妻倆八成是被董氏那惡婦給騙瞭。還以為隻是給自己找點麻煩,沒想到那女人直接用的砒霜,弄出瞭人命,就能更好的拿捏自己。
段氏目光含恨,咬牙切齒道:“二夫人說,縣主心術不正,仗著受皇上看重以及外族傢的勢,就在蕭傢為所欲為,連同新夫人一起欺負表少爺和表姑娘,還貪墨蕭府中饋挪為自己私產。國舅也為美色所迷,昏聵糊塗。所以想要給縣主一個教訓,讓奴婢夫妻二人來火鍋店吃飯,在鍋底投毒,她說那毒藥並不致命。事發後,掌櫃肯定會請大夫,奴婢不會喪命。但這樣一來,縣主店裡的生意肯定不如從前。而且出瞭這樣的事兒,蕭老夫人也絕對不會允許您再繼續開店,還會斥責您,甚至連同您的母親也會地位受損。這樣,表少爺和表姑娘也就好過瞭。”
蕭時目光陰寒,握著茶杯的手指用力,直接捏碎瞭茶杯。
砰——
茶杯四分五裂。
季菀都嚇瞭一跳。
繼父在她眼裡是個溫和慈愛的長輩,無論對母親還是對他們姐弟三個,從來都是溫潤含笑的模樣,從未見他動過怒。
孫全夫妻更是嚇得大氣也不敢出。
“繼續說。”
蕭時冷著臉,語氣冰冷。
段氏抖瞭抖,顫巍巍的說道:“畢竟是毒,奴婢也怕服用多瞭會救治不過來,更擔心…”
“擔心我為掩蓋事實直接殺人滅口,對嗎?”
季菀平靜的接過話頭。
斷氏又是一抖,整張臉都埋在瞭地上,惶恐道:“奴婢不敢…”
季菀冷笑,“你們擔心服用過多而喪命,商量後決定減少藥量,反正隻需要證明我的火鍋有毒就行,效果也是一樣的。還有就是,剩下的藥可以作為證據,免得日後此事鬧大,你們主子殺人滅口以保全自身。至於隻有你一個人中毒,就更簡單瞭,你怕掌櫃的不給你們請大夫,任由你們毒發,所以你的丈夫得保持清醒。既要負責鬧事,也要留個活口伸冤。對嗎?”
她一字一句,簡直就像夫妻倆肚子裡的蛔蟲一樣,說得分毫不差。
孫全和段氏匍匐在地,半句也不敢吭聲。
季菀側頭看向陰沉著臉的繼父,輕輕道:“父親,此事還是交給魏傢處理吧。”
她不會做聖母就此放過董氏,但為瞭蕭魏兩傢,為瞭真心待她母親和他們姐弟三的蕭時,為瞭和藹仁慈的蕭老夫人,為瞭蕭瑞和蕭雯,她願意退讓一步,不將此事鬧到公堂之上。隻要將這兩人送去魏傢,相信魏老夫人會給她一個交代的。
蕭時目光復雜。
他自然是知道這個繼女的顧慮的,這樣的事,鬧大瞭對蕭傢和魏傢都不好。一個非兩傢血親的小姑娘,都能如此的識大體顧大局。董氏卻如斯的狹隘狠毒,為一己私利竟要繼女背上人命。今日若非繼女會醫,解瞭那婦人的毒,那婦人一旦斃命,董氏肯定會以此為要挾。董氏是魏傢媳婦,會牽連整個魏傢。連帶著,長女和長子,也會被人詬病。
世人不知真相,肯定會覺得長子長女不容繼母極其子女,夥同董氏一起構陷。那董氏都能使出下毒的伎倆,難保不會拖長子長女下水。
可恨!
他站起來,道:“阿菀,你放心,為父不會讓你白白的受此委屈。”
父女倆帶著孫全夫妻從樓上下來,底下還有許多食客沒走,當然早聽瞭方才錢大夫的解釋。錢大夫還說,縣主心慈,準備瞭房間讓那對夫妻好生安置。他是京城名醫,風評很好,還時常為窮苦人傢看診,所以他說的話很有說服力。
掌櫃的隨後又道:“各位,你們大多都是我們店裡的老顧客瞭,我們店裡的食材是否新鮮幹凈,你們大傢應該都清楚。這個店開瞭這麼久,何曾出過食客中毒事件?我們縣主身份貴重,和那對夫妻素未謀面,無冤無仇,豈會下毒暗害?更何況還是在自己的店裡,這不是自掘墳墓嗎?”
圍觀的食客許多都點頭。
“說得是啊。人傢一個縣主,幹嘛要給兩個平頭百姓下毒?還是在自己的店裡,這不是不打自招麼?”
“沒錯。我是這店裡的老食客瞭,基本上每個月至少都會來一次,店裡的食材絕對新鮮幹凈,人傢上菜之前都還要檢查一遍。店裡的夥計都規規矩矩的很客氣,掌櫃的也是和善的人,對待咱們這些平民也從無桀驁之態,更不可能無緣無故給人投毒。”
“可不是?要不然為什麼我們大傢都沒事,那個婦人的丈夫也好好的,如果食材有問題或者鍋底有毒,夫妻倆早一起中毒瞭。”
這個說法得到瞭所有人的認可。
若是食材和鍋底有問題,肯定也是兩人一起中毒。那婦人起先痛得在地上打滾,就算男人身體強壯一些中毒不深,也不可能一點事都沒有。所以很有可能隻是因為那婦人自己胃不好,稍微吃些辛辣的食物就腹痛嘔吐。
底下議論紛紛,等蕭時和季菀走下來的時候,不利的流言早就消散得一幹二凈。
孫全倒是個聰明的,下來就對著所有人彎瞭彎腰,歉然道:“不好意思,內子平日裡沒啥大病,剛才突然一下子腹痛難忍,我一時情急誤以為中毒,不曾想是一場誤會,還誤導瞭大傢,真是不應該,孫某在這裡給大傢致歉瞭。”
他態度好,言辭懇切,說得倒也合情合理。畢竟那是他妻子,先前那模樣又的確嚇人,情急之下誤以為中毒倒也正常。
“老兄,以後可別這麼沖動瞭,還好錢大夫來瞭趟,要不然縣主可要成冤大頭瞭。”
“就是,以後多關心關心你妻子,胃不好你居然都不知道,還帶她來吃這麼辛辣的火鍋,這要是出點什麼事可怎麼是好?”
圍觀的表示理解,也好心叮囑。
孫全全都點頭稱是,又轉身給蕭時和季菀道歉賠罪。段氏臉色還有些虛弱,配合的連連道謝。
下毒的影響,算是打消瞭。
剩下的,就是找魏傢那邊算賬瞭。
季菀寬容識大體,蕭時卻不會讓她就這麼白白受人欺負,出瞭那條街後,他直接帶著那對夫妻去瞭魏府。
董氏想出這麼陰損的招兒,想要季菀背負兩條人命,自然安排瞭目擊者。所以在見到孫全夫妻平安的從樓上下來後,就知事情起瞭變數,立即回府稟報董氏。
“什麼?”
董氏滿面震驚,“他們兩個都沒死?”
“奴婢看得真真切切的。”董氏的奶娘媽子也面色焦急,“回春堂的錢大夫親自來診的脈,說是段氏自己胃熱,吃不得太過辛辣的食物,並非中毒。”
“怎麼可能?”
董氏滿臉的不可置信,“那藥不是你親自去買的嗎?剛好兩個人的量,這時候他們早該死瞭才對…”
話未說完,一個小丫鬟匆匆進來,滿面驚慌,“夫人,不好瞭,國舅爺來瞭,老夫人讓您馬上去前廳。奴婢前頭院子裡的旺子說,國舅爺帶來兩個人,氣勢洶洶的,其中一個,瞧著像是孫全…”
董氏蹭的一下站瞭起來,隨即又跌坐回去,眼中全是恐慌之色。
------題外話------
國舅爺會為咱們阿菀做主的,董氏和魏二爺馬上就要玩兒完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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