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人終究還是被送走瞭。餘傢壓根兒沒底氣把事情鬧大,否則隻會自取其辱。餘老夫人無功而返,氣得險些吐血,回傢後就把氣撒到瞭二兒媳身上。
“跪下!”
她滿目怒火,恨不能把餘二夫人撕碎。
餘二夫人早有準備,也不敢反駁,直接跪瞭下來。
餘二爺忍不住道:“母親,此事…”
“閉嘴!”
餘老夫人冷冷一眼撇過去,餘二爺立即住瞭嘴。
餘大夫人給丈夫使瞭個眼色,“母親,今年奔波一日您也累瞭,我們就不打擾您瞭,先告退瞭。”
婆母大概這輩子沒吃過這麼大的虧,尤其沒能保住最寵愛的小女兒,心裡正窩著火,明顯想要借題發揮揪住老二傢的不不放。這個時候,誰碰上誰倒黴,還是自保為上。
餘大爺也不是個蠢的,知道母親怒火上湧,誰勸都無用,便隻好先走瞭,順便遣走瞭屋子裡的丫鬟。怎麼著,也不能讓二弟夫妻倆顏面掃地。
屋子裡靜瞭下來。
餘老夫人死死的瞪著餘二夫人,“說,到底怎麼回事?”
餘二夫人懼於婆母威嚴,再加上此事已被戳穿,她再不敢隱瞞。
“三妹初入蕭府時,姑爺有寵妾在旁,她心中不忿,屢屢惹得姑爺不快,下人們都在背地裡笑話她。她性子高傲,受不得這等委屈,又見長嫂出身名門,事實壓她一頭,便覺在蕭府不受重視。有次她回門,與我說起,我便勸她暫忍悲憤,侍奉好公婆,自然地位穩固。那時蕭魏氏又將臨盆,我就給她出主意,借著替長嫂分擔為名,接管中饋。她得瞭權柄,才知蕭傢富貴,便想從中得利,卻又擔心被查出來,便再次找上我…母親,我所說句句屬實,絕不敢有半句謊言,還請母親明鑒。”
餘老夫人冷笑,“你倒是個貼心的好嫂嫂,事事都與小姑分擔,鞠躬盡瘁,看來我還得獎賞你是不是?”
“兒媳不敢。”
餘二夫人渾身一個哆嗦,“兒媳確有分紅,卻不如三妹說的那般多,不過三成而已。因三妹要用以置辦私產,需府衙造冊,唯恐蕭府詳查,才委托與我…母親,兒媳知錯瞭,兒媳也是一時鬼迷心竅,才幫三妹的,求母親寬恕…”
“我饒瞭你,誰來饒我的女兒?”
餘老夫人又是憤怒又是痛心,“你身為嫂嫂,明知小姑犯錯,非但不加以制止,反而包庇縱容,致使她犯下大過,不容於夫傢。可憐我的佩心,自小金尊玉貴的養大,卻要被送去洛陽吃苦受罪,你這是在要她的命啊你。”
“母親!”
餘二夫人猛然抬頭,“兒媳絕無害人之心。當時三妹在我面前哭訴,我心生不忍,才答應她的。母親,我真的知錯瞭,以後再不敢犯,母親…”
餘二爺氣妻子糊塗,更氣小妹貪婪,如今見妻子誠心認錯,也不由得上前求情,“母親,靜雲真的知錯瞭,您就饒瞭她,給她一個痛改前非的機會吧…”
“你隻想著給她機會,怎麼不想想誰給過你妹妹機會?”餘老夫人偏幫女兒,對兒子維護兒媳的做法更是惱怒,“蕭傢如此狠心,絲毫不顧及我餘傢顏面,也不顧你妹妹多年為蕭傢生育子女的功勞,就這麼將她驅逐出府。她雖頂著蕭傢媳婦的身份,這輩子卻再不可能回蕭傢,這輩子都得在洛陽度過,直到死,你知不知道!”
“不會的母親。”
餘二爺沖動倒也不魯莽,直到此刻母親怒火上頭不宜再火上澆油,便軟語道:“三妹還有一雙兒女,就算為瞭安哥兒和姝姐兒,妹夫也不會讓她一輩子呆在洛陽的。等安哥兒考上進士,娶妻成傢,新婦入門總要給婆母敬茶的。到時候有安哥兒為三妹做主,蕭傢也不會再糾其過往…”
“你說得輕巧。”
餘老夫人更是怒火中燒,“安哥兒如今不過十一歲,就算蕭傢能給他謀個一官半職,等他長大娶妻至少也得十八歲,七年。你要讓你妹妹在洛陽呆七年,受七年的罪嗎!”
“洛陽物阜民豐,雖比不得京城繁華,卻也非窮鄉僻壤之地,三妹在那裡,不會吃苦的…”
餘二爺盡量與母親講道理,但餘老夫人根本不聽,“什麼不會吃苦?你妹妹是犯瞭大過被貶去洛陽的,蕭傢能讓她好過嗎?她從小就沒受過半分委屈,到瞭洛陽,不知要受多少白眼奚落,受多少罪…你這個當哥哥的,不想著怎麼救她,隻顧著包庇維護你身邊這個惡婦。你妹妹今日落得這般下場,就是因為她!”
“母親…”餘二夫人咬唇,“我自知犯下大過,甘受責罰,但也頂多隻是幫兇。三妹為何被驅逐,母親心裡清楚,到這時候,您還要一味的將所有過錯都推在兒媳身上嗎?三妹是您的親女兒,可老爺也是您的親兒子。您讓我承三妹的過,何嘗不是打老爺的臉啊母親?”
“住嘴!”
餘老夫人心思被揭穿,怒不可遏。
“你這惡婦,先攛掇小姑犯錯致使夫傢不容,如今又巧燕善變挑撥是非,禍亂我餘傢。你…你給我去跪傢祠,佩心何時回來,你就何時出來。”
“母親!”
餘二爺心驚肉跳,“靜雲是有錯,可她罪不至此。蕭傢並未將此事宣揚,也不再計較,三妹已被發落,您何苦再牽連靜雲?就算您讓靜雲跪一輩子傢祠,蕭傢也不會饒恕三妹的。我與靜雲是夫妻,她犯下大錯,也有我約束不嚴之過,我會罰她抄寫女則,在傢閉門思過半年以贖罪。內闈之事,不可大動幹戈啊母親。三妹剛被發落,靜雲若再被關傢祠,如此巧合,旁人必將疑心是我餘傢的過失。就算靜雲自作孽,可罪不及子女。到時候,我又要如何與閑哥兒兄妹解釋?”
“她做下這樣骯臟的勾當,便是早已不要臉面。”餘老夫人怒道:“她當初若有半分廉恥之心,也不會會一己私欲攛掇你妹妹貪墨中饋。如今事敗,你妹妹受責,她還想獨善其身?白日做夢!”
“母親。”
餘二爺悲哀的望著母親,“到底是靜雲攛掇,還是三妹自己心術不正,母親當真不知?如今何必一味的往靜雲身上潑臟水?難道為瞭三妹,母親可不辨是非至此嗎?”
“放肆!”
餘老夫人勃然大怒,“你這個忤逆不孝的東西,竟敢頂撞生母?”
餘二爺苦笑搖頭,“我知三妹被罰,您心痛無奈,也知靜雲其罪在身,您斥責懲罰都是應該的。但她是我的妻子,夫妻一體,不該她背的鍋,我也不能白白讓她被冤。”
“你!”
餘老夫人沒想到他會如此維護自己的妻子,又驚又怒。
餘二夫人則是感動。
當初她之所以被小姑子說動,其實也是對小姑子的處境感同身受。她非長媳,自然也比不上長嫂受公婆重視。餘傢雖也是書香門第,但畢竟非氏族,傢底自也比不瞭那些大傢豐厚,已故公公又是出瞭名的廉潔清正,從不收受例禮。餘傢的日子,比起那些世傢大族,差瞭不是一星半點。她每每出門做客,看著那些貴婦人著上等絲綢,戴寶石玉飾,琳瑯滿目,再觀其自身,永不可有如此奢華富貴。小姑子沾瞭蕭傢的光,每每回娘傢都趾高氣昂風光無限。便是如此,仍舊不知足。她這才靈機一動,生瞭貪婪之心。
最開始,她也擔心被發現。但隨著時間一久,她膽子就越大,兩人裡應外合,共同分贓。卻不想,被個寡婦個攪和瞭。
餘二夫人還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娘傢平平遠比不過周傢世代清貴,更知餘傢也比不過周傢權柄,所以事發後雖遺憾,卻也立即斷瞭那些不當的心思。所幸,蕭傢還念著與餘傢的姻親情分,未曾撕破臉皮。她戰戰兢兢瞭一個月,這才放下心來。沒想到,時隔半年,蕭傢竟舊事重提,秋後算賬。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還真是這個道理。
餘二夫人悔恨不已,隻盼誠心悔過能換來婆母的寬恕。誰知道,婆母竟為給女兒脫罪,要將她推出去做替罪羔羊,她是萬萬不能忍的。從前她總覺得餘二爺急躁沖動難成大器,如今見他能為瞭自己與生母對抗,一時感動萬分,又想起餘二爺平日裡對她的好來。他雖不會甜言蜜語,不懂得哄她開心,卻非花心多情之人。自娶瞭她,就沒納過妾。唯一的一個,還是曾經的通房丫頭,也不怎麼放在心上。自己在這府裡,雖沒大權,卻還是過得舒心的。
真是悔不該當初一時鬼迷心竅,犯下大過。
“母親,我知錯,我認罰。我願禁足在傢閉門思過,抄襲經書女戒,以後再不敢犯,求母親寬厚,饒恕兒媳這一次吧,母親。”
餘老夫人也知兒媳犯的錯不值得重罰,但她想起女兒將要被逐,就恨不得將這個女人休出傢門。還妄想她饒恕,簡直做夢!
“去跪傢祠,誰敢求情,就和她一起跪!”
她語氣強硬,不容反駁。
餘二爺心涼瞭。
頭一次發現母親對小妹的偏心縱容,已到瞭是非不分的地步。
他想起幼時,有一次小妹在花園裡蕩秋千,晃得很慢,不成想繩索斷裂,小妹下墜摔倒在地,崴瞭腳,疼得哭瞭許久。當時他就在一旁,未能及時接住小妹,母親將他狠狠一通斥責,還不許他吃完飯。
小妹犯瞭錯,永遠都會是他們哥倆背鍋。
身為兄長,應該照顧疼愛妹妹,所以多年來他和大哥也不曾在意。可今日方知母親的心偏得有多重,但凡小妹有丁點委屈,旁人就得跟著受罪。
以前隻是斥責或者手心挨板子,如今母親更是變本加厲。袒護包庇小妹,不惜強要他人背罪。
餘老夫人一意孤行,卻不知已和兒子產生瞭深重隔閡。
下午餘二爺便去找兄長,說明瞭前因後果。
“大哥,我擔心母親為瞭小妹,會做出更荒唐的事來。”
餘大爺微微蹙眉,“弟妹這次的確是糊塗得過瞭些,小妹又被驅逐,母親一時震怒才會如此。等過段時間,母親平息瞭怒火,你再為弟妹說請。母親不是昏聵之人,會寬恕弟妹的。”
餘二爺卻道:“大哥,你沒看見母親的樣子,她是打算讓靜雲給小妹頂罪,並非隻是一時之怒…”
“二弟!”
餘大爺板下臉來,輕斥道:“不可對母親不敬。”
“大哥,非我不敬母親,而是…”
餘二爺雖性子急躁瞭些,卻非愚孝之人,尤其今天看清母對小妹的包庇之後,更為警醒。
“今天在蕭傢,你也聽見瞭,蕭傢之所以驅逐小妹,並非這一樁錯事。大哥不覺得,咱們以前對小妹寵得太過,以至於她驕縱得忘瞭分寸嗎?以前在傢裡還好,咱們都是一母同胞的親骨肉,她又是小妹,我們護著她寵著她也沒什麼。可她嫁人為婦,就不能再繼續拿夫傢做娘傢。你我皆是為人夫為人父者,若枕邊婦人毒如蛇蠍禍及子嗣,兄長當如何?”
餘大爺瞳孔一縮,下意識要斥責,但對上弟弟坦蕩澄凈的目光,譴責的話卡在喉嚨口,再也說不出來。
其實他心裡又何嘗不清楚?
小妹的性子,的確是驕縱過瞭。從前隻以為她任性刁蠻,這也無傷大雅,蕭讓是個寬厚之人,不會對小妹多加責難。可沒想到,小妹竟會變本加厲,如今更是因妒成恨,險些釀成大禍。
易地而處,若他的妻子也如小妹這般,他可能忍?
不會。
人心都是偏的,但再偏,也不能泯滅人性,是非不分。
他疲憊的向後靠去。
“外祖父和外祖母重男輕女,母親從小在傢不受待見,吃盡瞭苦頭,所以自己有瞭女兒後,就格外偏寵。小妹如今犯下大錯,說到底也有咱們縱容寵溺的責任。母親到底是長輩,咱們不可議論是非。小妹很快就會被送走,母親再是傷痛也無可奈何。等過段時間,事情平息瞭,我與你一起去求母親,寬恕弟妹。”
母親會嗎?
餘二爺立即在心裡否定這一可能,“如果母親要求我們在路上劫走小妹呢?”
餘大爺眼皮一跳。
餘二爺盯著他的眼睛,道:“母親為瞭小妹,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蕭傢未曾休小妹回傢,是為瞭安哥兒和姝姐兒。小妹既已被逐,便不再受蕭傢重視。母親不會舍得小妹遠離京城,受人奚落嘲諷。如今靜雲被母親關瞭起來,我若去求情,母親必然以此作為要挾,讓我們將小妹接回來。蕭傢既有顧慮在前,就不會上門來鬧。對於母親來說,留小妹在身邊,總比遠離京城讓她放心。”
餘大爺沉吟半晌,“若是如此,也不無不可。有我們看著,小妹避免受人欺負,也可靜心悔過…”
“大哥!”
餘二爺加重瞭語氣,“你還看不出來嗎?母親根本舍不得小妹受吃半點苦,受半點罪,她怎麼會讓小妹真的在傢誦經祈福?她隻會心疼小妹在蕭傢受瞭委屈,越發縱容寵溺,你覺得,小妹還會改嗎?再則,如果我們這麼做瞭,蕭傢是不會上門討說法,卻可以讓我們兄弟倆前程盡毀。連帶著,閑哥兒和崢哥兒將來也恐無出頭之日。”
餘大爺心中一驚。
“這…蕭傢不會做得這麼絕吧,畢竟咱們還是姻親…”
“蕭傢已驅逐小妹,大哥覺得,蕭傢還會在意咱們這門姻親嗎?”餘二爺毫不客氣打破兄長的自欺欺人,“事實上若非為安哥兒和姝姐兒的未來考慮,他們根本無需為小妹留半分顏面。大哥別忘瞭,蕭傢可是皇親。皇後雖無子,養子卻已冊封東宮,陛下也一直愛重皇後。蕭傢前腳驅逐小妹,我們後腳把人劫走,就等於打蕭傢的臉,打皇後的臉。你覺得,餘傢還有出頭之日嗎?”
餘大爺聽得心驚肉跳冷汗淋漓。
是啊,蕭傢是皇親,非同等閑,得罪不起的。
“虧得二弟提醒,否則我餘傢可能已大禍臨頭。”他如醍醐灌頂,正色道:“你放心,我不會讓母親胡來的。至於弟妹…她確有過錯,暫且受罰幾日,也讓母親緩一緩。待小妹離京,母親若真有其心,必會有所要求。你我隻需以靜制動即可。若母親一意孤行…”
他頓瞭頓,沉聲道:“如今我才是一傢之主,必不許母親一錯再錯。”
得瞭兄長承諾,餘二爺這才松瞭口氣。
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母親再是強橫,也不能倒行逆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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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府。
季菀扶著母親往屋裡走,“父親已與祖母商議過,晚上趁黑送三嬸子出城,到瞭洛陽那邊有蕭傢的人來接。三嬸子隻要誠心悔過,安分守己,等安哥兒長大,有瞭出息,再接她回來,一傢團聚。”
話是這樣說不錯,但季菀不信餘氏會真的痛改前非。
有些人的壞,是從骨子裡開始的。餘氏或許最開始隻是脾氣不好,可這麼多年下來,早已升級到惡毒的層面。
貪心不足蛇吞象。
餘氏過慣瞭好日子,怎麼可能安分守己的靜思己過?就從今天她的態度來看,不僅沒有悔過之心,反倒是滿心怨恨。就這麼去瞭洛陽,能悔過才怪。得虧蕭傢長子是蕭瑞,蕭瑞那孩子,穩重內斂,很有原則。將來做瞭蕭傢的主,是絕對不會心軟將餘氏接回來的。
周氏嘆一聲。
“她若早些悔悟,也不會鬧得如今這個地步。”
當初餘氏貪墨中饋,蕭老夫人念著她為蕭傢誕育子嗣的功勞,有意放她一馬。倘若那時候她就收手,安安分分的做個內宅婦人,蕭傢不會虧待瞭她。將來她兒子有瞭功名前程,興許還能為她掙個誥命,榮享晚年。
可她非不知足,偏要為難庶子,生生作得一無所有。
“就是因為一直以來祖母對她太過寬容,再加上仗著娘傢庇護,她才有恃無恐。人的私心,都是被慣出來的。”
“有因才有果。她自己種下的因,才會得此報應。娘,您也不必同情她。”季菀扶著她坐下,道:“您還有兩個月就生產瞭,好好養胎最重要。”
周氏笑笑,撫瞭撫自己越來越大的肚子。
“產婆經驗老道,她斷定我這胎是雙胎,有可能會早產。”
“那也至少得下個月後半旬去瞭。”季菀歪著頭說道:“那個時候,天氣也沒這麼熱瞭,正好。”
“是啊。”
周氏看著女兒,眼中感慨頗深,“下個月七夕,你就及笄成年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