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菀是第一次見何夫人。
三十多歲的女人,風韻猶存,穿著輕便的薑黃色折枝花襖裙,舉手投足間沉穩風雅。
她進得屋中,屈膝一禮。
“民婦汪氏,見過世子夫人。”
季菀含笑道:“夫人不必多禮,請坐。”
何夫人頷首,在一旁坐瞭下來,迅速的看瞭眼上座的女子,收起眼中驚艷,道:“當年承蒙夫人相助,免小女一劫,民婦心中感激不盡。今聞得夫人心有所慮,特此登門,望能為夫人解憂。”
季菀揚眉。
“哦?”
前頭那些都是場面話,關鍵在最後一句。
何夫人神色鎮定,道:“青林縣縣令有一妾室,乃民婦娘傢侄女。”
季菀詫異。
她以命人去延城,從府衙裡調取青林縣令的履歷。
這個青林縣令也不簡單。
京城永昌侯府的嫡次子岑弘光
也就是她那個姨母,小周氏的前未婚夫。
剛得知此事的時候,季菀頗為驚訝,這個世界還真是夠小的。
當年那件事影響甚大。
她母親被逐,小周氏離京遠嫁,岑弘光這個行為不檢的花花公子,也被發配到瞭北地青林縣做縣令。
永昌侯府雖然顯貴,但傳至這一代,其實已無多大實權。無論是周傢還是蕭傢,永昌侯府都得罪不起。
老太師忍痛舍棄瞭嫡長孫,他永昌侯府的嫡次子也別想獨善其身。
所以岑弘光這一發配,就是十八年,至今都未曾升遷回京。
可想而知,心中必有怨言。
“夫人有話,不妨直言。”
聰明人不需廢話。
何夫人險些就做瞭官太太,娘傢必也不是普通百姓。古代嫡庶分明,好人傢的女兒是絕對不會給人做妾的,況且岑弘光還是老牛吃嫩草。
何夫人刻意先道出此事,怕是另有隱情。
“少夫人快人快語,民婦也就不拐彎抹角瞭。”
何夫人沉吟一會兒,娓娓道來實情。
“我汪傢也是讀書人傢,隻是兄長不幸早世,留下一子一女。我那侄兒是個不成器的,不認真讀書,盡想著如何走捷徑,成天和一幫狐朋狗友鬼混,氣病瞭老母。後來又被誆著去賭坊,欠下一大筆銀子,傢裡還不上,我嫂子無奈找上我。誰知道對方不要錢,要人。”
何夫人說到此,語氣恨恨。
“我那侄女當時不過十三歲,隻因我嫂子病重之時上山求佛,被人窺視,才招來這橫禍。我公公也正是因此事,得罪瞭岑傢,才不得已辭官,避於蘭桂鎮。”
恃強凌弱,強搶民女。
果然是權貴們最熱衷的事。
一個小小的縣令,卻能靠著傢族,在這貧瘠之地肆無忌憚,為所欲為。
“本來我們想過狀告,這北地出身世傢的官僚不少,實在不行就告到京城。可是那岑弘光,與武陽伯頗有交情。我們的狀紙,甚至都出不瞭延城,如何上京?況且女兒傢的名聲何其重要,我侄女兒已入岑府,便是逃出生天,也隻能絞瞭頭發做姑子。我嫂嫂因此事病情加重,沒多久便去瞭。我那侄兒,倒是從此改過自新,安安心心的讀書,以圖日後考取功名。這事兒,也就這麼過去瞭。”
何夫人語氣裡有恨,有心酸,也有無奈。
“前日裡我侄女兒卻突然派人捎來信件,說她無意聽到岑弘光與武陽伯密談,要阻攔前線軍需糧草,栽贓安國公府一個貪墨軍需之罪,故而特來相告。”
朝廷每年給各地駐軍都提供瞭一定的軍資,行軍打仗之時更多。
這次和北狄之戰也不知會打多久,若戰時拉長,必糧草不足,後續就得朝廷補給。一路運行,過北地諸縣,最終才抵達前線。青林縣,便是其中之一。
如果岑弘光和武陽伯聯手故意扣下軍糧,致使前方戰士無糧而軍心紊亂,必吃敗仗。而遠在京城的皇上,正陷入內憂外患的焦躁中,再加上陸傢的政敵必會火上澆油,明德帝恐無心調查真相。一道聖旨下來,陸傢必遭滅頂之災。
真狠!
季菀暗自咬牙。
自從知道岑弘光的出身後,她就毫不懷疑他會和武陽伯狼狽為奸。當年謝府內院之中那場陰謀算計,讓周傢折瞭兩個嫡女,永昌侯府折瞭個嫡子,也算是兩相抵消。可十多年後,周氏再次回京,且入瞭蕭府做貴婦人。然岑弘光,因庸碌無為,讓永昌侯府找不到機會將他調回京城。
這個仇,就結下瞭。
她嫁瞭陸非離,陸傢也成瞭她們母女的依靠,所以岑弘光理所當然的遷怒瞭陸傢。多年積怨,在武陽伯找上門來的時候,爆發瞭。
這些敗類!
“夫人的來意,我明白瞭。”她正色道:“岑傢這般以權謀私為禍百姓乃至邊境將領,必遭報應,屆時汪姑娘也能逃出生天。”
這是承諾。
既知岑弘光與武陽伯的陰謀,安國公府又豈會讓這兩人得逞?
何夫人起身,誠摯道:“多謝世子夫人。”
送走何夫人後,季菀便給陸非離寫瞭信,讓府中侍衛快馬加鞭的送去前線。
“三郎,你殺瞭風博,武陽侯必將怨恨在心,恐會事後報復。”
斬殺武陽伯之子後,陸四爺便如是對侄兒說。
陸非離神色淡然,“我就怕他不報復。”
陸四爺滿目疑惑,“此話何意?”
安國公陸昌為弟弟解惑,“風傢這幾代已漸至沒落,宗親大多都走文官路子,卻也都不成器。武陽伯一心想要光耀門楣,繼承先祖風骨,卻平庸無能,其子與他一樣志大才疏。風傢白擔著爵位,享著朝廷給的俸祿,卻整日想著歪門邪道,走捷徑,不思進取,還將他那個酒囊飯袋的兒子塞進軍中,險些釀成大禍。這等蛀蟲,早該拔除。”
陸非離接過話,“大燕開國將領封侯拜將的,到今日所剩無幾,卻大多已無先祖遺志,隻顧奢侈享樂。仗勢欺人,以權謀私者不計其數。子不教父子過,風博養成那個德行,在我軍中屢犯軍規,還不思悔改,說到底也是其父之過。我沒上奏陛下追究武陽伯教養不善之責已是仁慈,他若執迷不悟,我也不介意幫皇上鏟除風傢這一毒瘤,還我朝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