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糾還是懂得尊老愛幼的。比起忠勇伯府接連派來的其他人,六叔公算是很客氣的瞭。人傢一大把年紀,他也不能這麼給人傢沒臉不是?反正態度他是替他爹表明瞭,還是得給老人傢一個臺階下,不然顯得他不懂孝道,讓老傢夥抓到把柄,又來一句‘子不孝父之過’,教訓他爹娘瞭。
六叔公確實有些不快,但齊糾這個小輩還算懂事,沒讓他太過難堪,既給瞭他臺階,他也就順道下瞭。
用完午膳後,齊糾親自送他去瞭客房休息,然後才去瞭後院。這個時候,他爹一定去找他娘瞭。
一進門,他就把屋子裡的丫鬟全都趕瞭出去,直接道:“父親,這事兒不能妥協。齊傢那老太…老夫人這明擺著是下馬威。有求於人還各種條件,真當我們破落戶沒見過世面好欺負?您如果同意那群酒囊飯袋繼續留在伯府,保準沒兩天他們就忘記這一茬,還得把您多年經營全都敗光。他們就是算準瞭您心軟,不會袖手旁觀,才蹬鼻子上臉。您若是此時妥協,他們隻會得寸進尺。”
渣渣通常都是湊堆的。
想當年齊傢風光也是不下陸傢的,可到他祖父手上就不行瞭。自個兒是個沒出息的,娶的妻子也是個醃臢貨,生出的兒子也是一路貨色。娶瞭三任妻子,生瞭一大堆兒女,可這歹筍裡,硬是沒出一根好竹。
這估計就應瞭那句話。
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兩個字,活該!
齊遠文沒將那個爵位看在眼裡,齊二公子也不屑,不過就是看在都姓齊的份兒上,給他們三分顏色,這群人就想染房瞭。
還真是沒有自知之明。
“我知道。”
齊向文自然不糊塗。
他對六叔公說的話也不全然是假的。當年的事兒,都是他自個兒的選擇,而且過瞭那麼多年瞭,早過瞭最初的憤懣和怨恨。這些年他靠著自己的努力打拼到這個位置,也算是小有所成瞭。至於承不承爵位什麼的,他是真不在意。
隻是不能讓齊傢就這麼敗掉,卻是真的。
“放心吧,他們若不答應我的條件,便是來再多人,我也不會退讓的。”
當初齊老夫人怎麼對妻子的,他又豈會不知?小時候,繼母也沒少苛待他,他不在意,不代表他就忘瞭。
讓他襲爵,那一大傢子卻還賴在府裡不走,遲早也是禍患。
他沒忘記,他那個二弟一直對妻子心懷不軌。齊老夫人是嫡母,留著也就是瞭。大不瞭就像六叔公說的那樣,另辟一座單獨的小佛堂,讓她安心養老。
其他人,別想繼續呆在伯府。
齊糾就擔心他爹再心軟,如今見老爹態度堅決,也就放心瞭。
“您公務繁忙,無暇脫身,就由孩兒替您招待太叔公,也盡一盡孝道。”
他爹是個忠耿之人,不夠圓滑,應付不瞭那老東西。
齊向文點點頭。
“也好。”又加瞭句,“他到底是長輩,也曾對我多有照拂,你言行不可沖撞。”
齊糾笑瞇瞇道:“您放心,兒子曉得。”
齊二少忽悠人的本事那是杠杠的。天天帶著六叔公在傢裡逛園子,或者看戲聽娶,給他講一講北地的風土人情什麼的,熱情得讓六叔公完全沒機會開口勸他們回京城的事兒。
“太叔公,松陽雖不如京城繁華,卻是景色宜人。您難得來一次,就多住些日子。等天氣晴瞭,我帶您四處走走,保準您流連忘返。”
六叔公畢竟年紀大瞭,哪能跟年輕大小夥兒一樣精力旺盛,天天東遊西逛的?
他看一眼笑瞇瞇的齊糾,也知道這個曾侄孫兒在跟自己打太極。他嘆息一聲,道:“小九啊,你是不是覺得,太叔公以傢族大義要求你父親回去承爵,供養你祖母一傢人,很過分?”
齊糾還是笑,“父親自有決策,我隻是個小輩,不敢妄言。”
這小子,滑不溜秋的,真跟狐貍也似。
六叔公苦笑一聲,神情有些遙遠,“我讓你父親回去,並不是為瞭我自己。說句實在話,我都是半截身體入土的人瞭,這輩子該享的福也享過瞭,還能有什麼奢求?不過就是為瞭齊傢罷瞭。你父親早年在侯府受瞭許多委屈,我都知道。這麼多年,齊傢對他不聞不問,現在卻來要求他去撐起齊傢門楣,供一大群不成器的子孫享樂,的確是強人所難。”
齊糾揚眉,沒吭聲。
六叔公默瞭默,道:“早些年我對你母親有些偏見,覺得是她耽誤瞭你父親的前程。你父親這些年在松陽一步步從知縣,到如今的太守,想來也有她扶持之功。當初,是我過於狹隘瞭。”
齊糾依舊沒接話。
“這幾日我仔細想瞭想,那天你和你父親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齊傢走到今日這個地步,便是有太多吃閑飯的人,不思進取,隻會貪圖享樂。如果讓他們呆在伯府,遲早也成禍患。”
六叔公沉吟,“這樣吧。當初你父親讓出瞭爵位,分瞭大部分傢產。如今你二叔把爵位還給他,他給你二叔一成產業,再給他置辦一座宅子,讓他們一傢有個安身之地,以後便各不相欠,如何?”
這個要求其實倒也算不得十分過分。
早前就說瞭,齊傢祖上行商,傢業那是相當的龐大,比起許多簪纓氏族都要富。一年下來進項得有個十幾萬,這還不算齊糾自己開酒樓掙的那些。而齊向文的弟弟分的三成產業,好好經營,一年也能有個五六萬兩進項。
足夠齊傢人過上奢侈的生活。
如今為什麼落魄?
第一,人口持續增長,人均資源減少。
第二,沒一個有出息,不會經營,隻出不進。
忠勇伯甚至將自己兩任妻子的嫁妝都敗光瞭,可想而知齊傢奢靡到瞭何種程度?
以齊向文的性格,要他讓出一成的產業給他那個弟弟,他倒也不會不舍。
反正他的目的是將那群人從伯府裡趕出去,保住祖宗基業。舍點小錢,根本不算什麼。
但伯府裡的人,有這麼容易被喂飽嗎?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齊糾也就不再拐彎抹角,正色道:“太叔公,您也說瞭,我父親是您看著長大的,他不是看中名利之人,這個要求他必會答應。但是,您能保證伯府的人會同意嗎?請恕小九冒犯直言。您之所以千裡迢迢來此,便是因為伯府的境況已糟糕窘迫到瞭絕境。他們說得好聽,是要把爵位還給我父親,實際上還是因為我父親回去後,所有傢業也會重歸伯府。他們為何不願搬出去?便是要跟著我父親享福。無需自己經營,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就是。將來他的兒女成婚,聘禮嫁妝全都由我父親出。對於二叔而言,隻是少瞭個空頭爵位,卻能享受無盡的榮華富貴。大傢都是姓齊的,父親便是和二叔有嫌隙,卻也不會遷怒子侄。齊傢的姑娘出嫁後,伯府就是她們的娘傢,若是闖瞭禍,還得我父親背鍋。二叔的兒子不成器,仍要我父親給謀前程。我是商人,所以您也別怪我好利愛斤斤計較。所以父親才那麼堅決的要他們搬出伯府去。為的,就是清污濁,正傢風。若還讓他們繼續留著,那這個爵位,我父親承與不承,又有什麼分別?反倒是白白舍棄瞭自己的清凈日子,去給他們收拾殘局,何苦?”
六叔公其實也還算是個明事理的人,齊糾也知道他此行並無私心。為瞭傢族大義,個人私怨的確顯得不那麼重要。所有世傢大族的長輩們,都是這個心態。哪怕是對當事人不公,可為瞭大眾利益,有委屈也得往肚裡吞。
可他們分出來這麼多年瞭,從來和伯府本傢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伯府有難瞭,有求於人,就該擺出求人的姿態不是?就算要委曲求全,那也得是他那個二叔低頭。
“我雖未入官場,但我也是齊傢子孫,從小到大,該學的,也不曾落下過分毫。父親從本傢分出來後開門立戶,便成分支。便是他再有能力,失去瞭龐大傢族依靠,沒有宗親旁支共同承擔,哪怕將來官至一品,也不過光耀的我們這一脈,而非整個齊氏一族。這個道理我明白,父親更明白。您也篤定,他不會眼睜睜的看著宗族敗落而置之不理。”
齊糾臉上沒瞭平日裡的紈絝戲謔,語氣冷靜,“但是太叔公,人與人相處是相對的。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我父親是長兄不錯,但總不能事事都該他忍讓,而旁人都踩著他的仁慈吸他的血。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六叔公無言以對。
齊糾又道:“您一把年紀,還要為整個宗族奔波勞累,我們這些小輩也感佩於心。父親說,當年在侯府的時候,您沒少幫扶他,我們全傢都記得您的這份恩情。您來瞭,我們也不會讓您白跑一趟。隻是既然他們將傢族宗祧當成交易,那咱們就得算個清楚明白,先小人後君子,也省得日後糾纏不清,您說,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