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從一而終(三更)

作者:桑非白 字數:4721

竇氏性子烈,但誰也沒想到,她如此幹脆利落,直接拔劍殺人。

竇大老爺震驚過後立即奔過去,將卓氏抱起來,“雙兒,雙兒?”連連喚瞭兩聲都沒動靜,他伸手去探卓氏的鼻息,已經沒瞭氣息。

“父親不用看瞭,女兒劍下從無活口。”

竇氏安撫的拍瞭拍母親的手,漠然道。

竇大老爺又是痛心又是憤怒,他抬起頭來,“你這個以下犯上的東西,竟敢手刃庶母,今天我便要將你逐出宗譜,以儆效尤!”

“老爺!”

竇夫人猝然抬頭,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南珍可是你的親生女兒,為瞭一個妾室,你便這麼容不得我們母女?”

族老們也看不過去瞭。

“荒唐,簡直荒唐至極。”宗親大伯吹胡子瞪眼,“竇傢竟出此等不孝子孫,傢門不幸,傢門不幸啊。”

他氣得連連咳嗽,旁邊的人趕集給他拍背順氣。

“文斌,你看把你大伯給氣得?趕快認錯。”

竇大老爺的二伯公板著臉呵斥道。

竇氏冷冷一笑,“父親怕是忘瞭,我有誥命在身,今日堂上諸人,誰都沒資格將我逐出傢譜。”

竇大老爺一震。

這才發現,女兒穿的是誥命服。

其他人也面面相覷。

竇氏是個火爆性子,沒想到她今日行事竟是早有計劃。

“卓氏乃低賤舞姬出身。魅亂主君,構陷主母,亂我竇傢內闈。我今日殺她,乃是為我竇傢除害。諸位宗親叔伯公公們都在此做個見證。”竇氏站在那裡,背挺得筆直,氣勢凌然,“我娘才是這個傢的當傢主母,日後還膽敢有犯上不敬者,定斬不赦。父親既已給我冠上忤逆不孝的罪名,那我也不介意手中利劍再染鮮血。”

這番話她說得鏗鏘有力,劍上鮮血未幹,滴落在地的聲音如同打在每個人的心上,所有人都面露惶恐驚懼之色。

竇大老爺這才想起,女兒是上過戰場立過戰功,得過陛下誇贊冊封誥命的。

莫說她今日殺的隻是個微不足道的舞姬,便是殺瞭良民,連京兆尹都不得定罪。除非陛下下旨收回她的誥命。

自古得誥命封賜者,若非皇室宗親裙帶關系,就必然於傢於族有功,如何逐出傢門?

可竇大老爺不甘心被女兒教訓,怒道:“你還好意思說?好好的一個名門閨秀,學什麼不好?非要學男人舞刀弄劍,跑去戰場打打殺殺,丟盡瞭顏面。”

“我丟臉?”

竇氏呵的一聲,“父親怕是忘瞭,若非竇傢先祖沙場浴血奮戰,何來的今日竇傢門庭盛況?我身為竇傢女兒,自當繼承先祖風骨,如何丟臉?”

“來人。”

她冷著臉立在那裡,不怒自威。

“把這個狐媚犯上的女人丟去亂葬崗,喂狗。”

竇大老爺瞠目,然而對上女兒冷漠不帶絲毫感情的雙眸,莫名心虛。再看這滿堂上下,沒一人支持他,他便什麼反對的話也說不出來瞭。眼睜睜的看著卓氏被兩個粗使婆子毫不憐惜的拖瞭出去。

卓氏大底沒有料到自己會有這般結局。

似她這等出身的人,哪裡懂得大傢族門閥裡的規矩?休妻扶正那是竇大老爺一個人說瞭算的麼?若逼走瞭竇夫人,她這個妾室隻會更慘。

所以啊,人要懂得知足。

她若不鬧騰,小意的伺候主母,若有福氣生個一兒半女的,以竇夫人寬容柔善的性子,沒準兒真能同意她上族譜。她這後半生,也多少有瞭指望,這不比流連在各色男人身下強多瞭?

可惜啊,她太貪心。以為抓住瞭男人的心就真的能抓住一切,落得這般結局也是自作自受。

……

竇氏的鐵血手腕,成功的震懾住瞭昏聵糊塗的竇大老爺,也震懾住瞭後院那群鶯鶯燕燕。休妻的風波,就此煙消雲散。

送走宗老以後,竇氏根本不理會還沉靜在喪子喪妾悲痛中的父親,和弟弟一起扶著母親回瞭東苑。

“娘,今日您都看清楚瞭。宗親族老們在,父親卻還要一意孤行,可見早已被那卓氏迷瞭心竅,不辨是非。您不能再一味的忍讓。就算是不為您自己,您也要想想尚哥兒。若今天我沒回來,若那些族老們攔不住父親,他真寫下瞭休書,您和尚哥兒該如何?”

竇夫人垂眸不語。

竇大老爺這些年沉迷女色,連兒子都是竇夫人自己一個人教導,父子之間感情淡薄。如果竇夫人真被休棄出門,以竇老爺的性子,必然會再娶。屆時新夫人又生瞭兒女,老來得子的竇大老爺,又豈會將嫡子放在眼中?

竇尚立在旁邊,也沒說話。

竇氏嘆瞭聲,“娘,我知道,或許您怪我今天太過莽撞…”

“不。”

竇夫人卻搖頭,“你做得對。”

竇氏微愕。

母親從來都是息事寧人的性子,從前自己但凡教訓一下那些妾室,母親都會斥責。就在幾日前,母親還特意來叮囑自己不要太過強勢。今天卻一反常態…她目光亮瞭起來。

“娘,您想通瞭?”

“嗯。”

竇夫人神色從未有過的寧靜,“以前我總想著,夫妻一場。你父親早些年也是對我很好的,我相信那時候他是真心的。後來他納妾,我也告訴自己,是因為我遲遲不能給竇傢誕下嫡長子…”

說到這兒,她看瞭眼身側的兒子,苦笑。

“所以我便忍著。我以為,他遲早會回頭的,畢竟我是他的原配嫡妻。直到尚哥兒出生…”她眼神暗瞭下來,“那時候他的確很高興,可沒多久,他又收瞭我房中一個丫鬟。我找他鬧過,他卻告訴我,身為正妻,本就該大度寬容。他膝下血脈單薄,如今嫡子已出生,自是要多多誕育子嗣。我年紀大瞭,怕是再難懷孕,便將這個重任交給其他人。”

實際上她生兒子的時候,也才二十二。

回去後她對著鏡子,看著那張依舊美麗的臉,想不明白丈夫為何會變心。

再後來,看見後院裡那些一張賽一張的嬌嫩面孔,她明白瞭。

男人的花心,其實是不需要理由的。

不過就是不喜歡瞭而已。

於是她也不爭瞭,不鬧瞭。

十幾年這麼過去瞭,她也是真的年老色衰瞭,那個男人便更不喜瞭。

“你說得對。”

竇夫人深吸一口氣,輕輕道:“他如今這般不將我放在眼裡,說到底,也是我縱容的結果。其實那日卓氏冤枉我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我也想拔劍將她的頭顱割下來。”

竇氏微驚。

竇夫人抿著唇,“當年我懷著你的時候,你父親也是這般護著我的。那時候我以為他隻會對我一個人好,直到那天他小心翼翼的護著卓氏,我才明白,這些年,自己錯得多離譜。今天就是你不來,我也斷然不會容忍那卓氏活著的。”

“娘,您怎麼想就對瞭。”

竇氏欣慰的握著母親的手,道:“您要記住,您才是這竇傢的女主人,西苑裡便是住滿瞭鶯鶯燕燕,那也都隻是妾,她們要仰您的鼻息而活。您完全無需如此忍氣吞聲。”

竇夫人點點頭,笑瞭笑。

“放心吧,我以後知道該怎麼做,今天這樣的事,斷不可能再重復。”

母親目光依舊溫柔,卻摻雜著幾分堅定。

竇氏徹底放下心來,又看向弟弟,“尚哥兒,以後我不在府中,你要多護著母親,知道嗎?”

竇尚用力點頭。

“姐姐放心,我會的。”

竇夫人溫柔的笑笑,拍拍女兒的手,“好瞭,時間不早瞭,你快回去吧。你已出嫁為婦,以後沒事別老往娘傢跑,會讓旁人說閑話的。”

竇氏倒是不在乎什麼閑話不閑話的。

人活在這世上本就不易,若隻為瞭那些條條框框而活,那還不如死瞭算瞭。

不過她也的確是該走瞭。

出瞭大門,卻發現陸大郎正負手站在馬車旁,半垂著眸子,側顏清潤如玉。

“大郎。”

竇氏幾步走過去。

“你怎麼在這裡?”

陸大郎抬頭對她一笑,“來接你。”

他下午回府沒看見妻子,一問才知道素來不好虛名的妻子穿著誥命服,手執佩劍,氣沖沖的去瞭娘傢。

顯然傢裡出瞭大事。

他擔心妻子妻子急躁沖動會吃虧,便急急趕過來,在街角的時候看見竇傢族親宗長們被送出來。

看那樣子,似乎事情已圓滿解決。

都出動宗親瞭,此事肯定不小。傢醜不可外揚,他作為女婿,也是不太好幹涉。

既然已經沒事瞭,他便在外面等著就是。

竇氏性子有些大大咧咧,此時卻從他簡短的三個字中聽出瞭他的關切和焦急。

心中微暖。

她仰頭微笑,“回傢吧。”

竇夫人是個美人,竇氏肖似其母,容貌也是不差的。隻是她平日裡愛舞刀弄槍,加上性子剛烈,說一不二,看著不免冷冽剛硬,少瞭幾分女子的柔美。

如今這麼一笑,仿佛冰雪消融,竟是出奇的美。

陸大郎晃瞭晃眼,回以一笑,先扶著她上車,自己緊隨。

**

竇氏氣沖沖的離開後,沒過一會兒,小藍氏也走瞭。季菀想著竇傢隻怕這次鬧的動靜大,便讓人留意著。

如果竇氏受到瞭波及,二房那邊定然也不平靜。

然後就聽說,陸大郎匆匆去尋竇氏。

她有些驚訝,頗有些感觸的對陸非離說道:“大哥對大嫂可真是好,生怕大嫂受瞭委屈,馬不停蹄的就去娘傢給她撐腰。不枉大嫂當初為他挨瞭那麼一刀。”

陸非離偏頭看她,“羨慕別人做什麼?難道我對你不好?”

季菀一愣,而後失笑。

“那不一樣。”她歪著頭,道:“你是一直對我好。大哥從前可不怎麼待見大嫂,可如今你瞧,都恨不得將大嫂揣兜裡護著。所以…”

說到這兒,她停瞭下來,抿著唇,卻是沒再繼續。

陸非離揚眉,“所以什麼?”

“沒什麼。”

明顯的口是心非。

陸非離攬過她的身子,道:“都說孕婦性情不定,這幾日我瞧著你跟平時沒什麼區別,還覺得這話誇大其詞瞭。今日方才明白,此言不虛。”

季菀瞪著他,“你有話說話,別拐彎抹角的諷刺我。”

陸非離輕笑,“分明是你三緘其口含糊其辭,我如何諷刺你瞭?”

季菀撇撇嘴,想到今日小藍氏走之前說的話,心裡有些不痛快。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瞭的。我就是想說,大哥是浪子回頭金不換。你嘛,是不是也應該從一而終,方才對得起旁人口中的專一形象?”

陸非離明白瞭。

“今天是否聽瞭什麼閑話?”

“別轉移話題。”

季菀既然開口,也就沒什麼不好意思的,“你先回答我。”

陸非離無奈道:“我記得,新婚第一天,我就說過,我不會納妾。”

季菀輕哼一聲,嘀咕道:“妾是有名分的,你又沒說不會碰其他女人。”

可能懷孕的女人的確是敏感多疑。

今天竇氏離開後,小藍氏陪她說瞭會兒話,突然道:“三弟妹,你可有給三弟準備瞭通房?”

季菀聽得一愣。

“通房?”

“對啊。”小藍氏一臉認真,而後似想起瞭什麼,紅著臉小聲道:“我娘說,女子懷孕期間不可有房事。男人是不會委屈自己的,與其讓旁的人得瞭便宜,不如在自己身邊挑個老實好拿捏的,最好是陪嫁。賣身契在自己手上,這樣即便日後她們得寵,也不敢恃寵而驕。可我聽說,你的兩個陪嫁大丫鬟,都給瞭令妹。也隻能從二等或者三等丫鬟裡挑一個瞭。可這些人,不是在跟前近身伺候的,就怕不老實…”

雖然知道小藍氏並無惡意,但季菀聽著這些話,還是覺得刺耳。

陸非離早就承諾過她,不會納妾。

可不納妾,不代表就真的為她守身如玉。

暖床的丫鬟,不就沒有名分嗎?

別的事她可以忍,唯有這個,她覺得必須得和陸非離說清楚。

陸非離倒是沒想那麼多,聽瞭這話也有些詫異,本欲回答,隨後目中一閃,笑道:“你這是,吃醋?”

“都沒影的事兒,我吃什麼醋?”季菀坦坦蕩蕩,“你若是真有瞭旁人,便是變瞭心,我再吃醋也沒用,倒不如就此死心,也好落個自在。”

陸非離湊近她,呼吸相聞,“這麼說,如今是有心瞭?”

季菀臉紅,嗔他一眼,“廢話。”

陸非離很是愉悅,將她摟得更緊。

“這話我可是記住瞭,不許收回。”他在她耳鬢間輕輕一吻,道:“除瞭你,不會再有旁人。”

季菀本有些忐忑的心,瞬間就落定瞭。

“吶,這話我也記住瞭,不許反悔。”

陸非離笑道:“要不要我給你寫個保證書?”

“那倒不用。”季菀笑瞇瞇道:“俗話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們陸傢兒郎不是最重承諾瞭嗎?我嘛,就信你一回。”

她難得有這般嬌俏的一面。

陸非離忍不住,又俯身過去,在她唇上一吻。

季菀才懷孕,還未過危險期,陸非離自然不會對她說什麼,不過就是耳鬢廝磨,圖以慰藉罷瞭。

男人需要發泄是真,但這種事,隻要自制力夠強大,忍一忍也就過去瞭。也不過就是辛苦些罷瞭,沒什麼的把聊的。

季菀徹底的安瞭心,專心養胎。

沒過幾日,竇傢的事兒就傳瞭開來。

有人贊竇氏不愧為女中豪傑,手段酷烈果決,有先祖之風。也有人說她一個女子仗劍殺人,有失女子德行,不堪為婦,怕是要步昔日樊氏的後塵,被陸傢休棄。

眾說紛紜。

竇氏卻沒受到半分影響。

陸大郎依舊對她敬重有加,上頭公婆都不曾對她行事有半分不滿。

吃瓜群眾們,也漸漸的失去瞭興趣。

然而此事,對葛傢的大少奶奶舒氏觸動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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