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請纓

作者:桑非白 字數:4334

音姐兒最終還是留瞭下來。呂氏臨走的時候,復雜的看瞭她一眼,背影寥落。

“少夫人,您別生氣,音姐兒尚小…”

丫鬟的寬慰顯得有些蒼白無力。

她之前也勸過主子,四夫人雖說偏愛孫子,可也不是對孫女全然不在意,四少爺對音姐兒也頗喜歡。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就算沒太多精力照顧,身邊不還有一大堆丫鬟婆子伺候麼?怎麼也比現在強。

呂氏神色淡淡,並未吭聲。

回去後,她將此事回稟瞭婆母。

四夫人皺眉,“不願走?音姐兒是你的女兒,不過就是在褚玉苑呆瞭幾個月,怎會不願回來?”

呂氏道:“府中姐妹少,音姐兒和曦姐兒頗投緣,姐妹倆呆在一起久瞭,舍不得分開。”

“原來是這樣。”

四夫人恍然大悟,

“罷瞭。我看你三嫂也的確喜歡孩子,住就住吧。不過你這個當娘的,還是要多抽時間過去看看。”

呂氏低頭應瞭聲。

“是。”

……

褚玉苑。

季菀讓人把女兒送回房間,將音姐兒單獨留瞭下來,看著小姑娘的眼睛,問:“告訴三伯母,為什麼不願意跟娘回去?”

音姐兒剛哭過,鼻子眼睛都是紅的。

“娘不喜歡我…”

她說完這句,又哭瞭。

才四歲的孩子,根本不懂怎麼隱藏情緒,滿腹的委屈和心酸齊齊爆發出來,滿臉都是淚水。

季菀將她摟進懷中,道:“傻孩子,她是你娘,怎麼會不疼你?”隻不過更偏愛兒子罷瞭。音姐兒剛出生的時候,呂氏還是很疼這個女兒的。

音姐兒嗚嗚的搖頭,突然從她懷裡出來,回瞭自己房間,很快拿著幾張紙出來,交給季菀。

季菀不明所以的接過來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隻寫瞭一個字,正。

音姐兒住進褚玉苑第一天起,季菀就開始教她識文斷字,她很聰明,也很勤奮。隻是小孩子,腕力不夠,寫出的字自然算不得好看,倒也規規矩矩的。字跡偏大,一張紙也就寫瞭四個,每張都如此,大小都差不多。季菀數瞭數,一共八張紙。七張都寫滿瞭,最後一張就寫瞭一個字,且不完整,還差最後一筆。

“這是…”

音姐兒吸瞭吸鼻子,指著最後一張,道:“一筆就是一天,一共一百四十四天。”

說到最後,她眼圈兒更紅瞭。

季菀懂瞭。

音姐兒是中秋後搬過來住的,到今日,差不多快五個月瞭。而音姐兒之所以用‘正’來計數,大底是跟行哥兒學的。

陸非離走的時候說等回來會檢查兒子的功課,行哥兒不知他何時回來,就在墻壁上刻‘正’字計數。某次季菀帶著身邊兩個孩子去前院看兒子練武,音姐兒看見那些密密麻麻卻有些歪斜的字,還好奇的問過,應該就是這麼記住瞭。

音姐兒剛住過來的時候,天天都盼著母親將她接回去。可一日日盼下去,真盼到那一天,她卻早已經失望瞭。

一百四十多天,對一個孩子來說,遠不止一個數字那麼簡單。更何況音姐兒天性敏感,母親的冷漠忽視,已經傷瞭她的心。

她害怕再次被拋棄,所以本能的偏向更疼愛她的季菀。

回去後母親還是隻喜歡弟弟,還是會嫌棄她。在褚玉苑,有人疼她有人陪她玩兒,還可以和大哥一樣,讀書寫字,她喜歡這樣的生活。

季菀嘆瞭聲,輕柔的給她擦幹眼淚。

“別哭瞭,哭花瞭臉就不好看瞭。”

音姐兒吸吸鼻子,小心翼翼的問道:“三伯母還會趕我走嗎?”

“不會。”

季菀將她抱起來,放到自己腿上,道:“音姐兒想住多久都行。”

“真的嗎?”

小姑娘天真又害怕的眼神讓季菀心酸,嗯瞭聲,“真的。”

音姐兒這才漸漸止住淚。

她方才哭瞭太久,這會兒便有些累,季菀將她抱到房間,放到曦姐兒身邊,看她睡著瞭才走出去。

隔天季菀帶著孩子們去給老太君請安,老太君問起此事,季菀便如是說瞭。老太君面上倒是看不出什麼來,看瞭眼被季菀牽著小手,頗有些緊張忐忑的音姐兒,嘆瞭聲。

“辛苦你瞭。”

季菀笑瞭笑,“音姐兒乖巧又懂事,還幫我照顧曦姐兒,可是讓我省瞭不少心,怎會辛苦?”

看得出來,她是真喜歡音姐兒。

老太君也笑,對音姐兒招招手,讓她到自己身邊來。

孩子們難得都聚在一起,老太君便留他們在自己這兒吃飯,大人們便各自回去,隻留下乳娘丫鬟在這守著。

出瞭春暉堂,竇氏便道:“你是怎麼打算的?一直養著音姐兒?雖說現在大傢都住在一個屋簷下,養在你那也沒什麼。可將來分瞭傢,又該如何是好?”

現在是音姐兒自己不願回去。小姑娘脆弱敏感,若是強行把她送回父母身邊,怕是又會覺得自己被拋棄瞭。這麼小的孩子,隻怕會因此留下心理陰影。

季菀嘆瞭聲。

“暫時就這麼著吧。等過兩年,璋哥兒長大瞭,去前院住。四弟妹空閑的時間多瞭,讓他們母女多多接觸,隔閡也就散瞭。畢竟是母女,又沒什麼深仇大恨。音姐兒又懂事,難道還會和自己親娘記仇?這孩子,隻是希望能得到重視。無論是父母,還是其他人。”

竇氏點點頭。

“你這麼說,也有理。”又搖頭,忍不住道:“四弟妹真是越活越糊塗。以前看她對音姐兒還挺上心,怎麼就能變得這麼快呢?”

季菀沒接話。

她想起那天呂氏臨走時候的神情…

有些事情,不能光看表面。

很多時候,真相會讓人出乎意料。

**

音姐兒送去齊傢私塾瞭,每天下學季菀都派人去接她。曦姐兒又沒人陪瞭,便去找大姐姐卿姐兒。但大多時候,都是她一個人玩兒,卿姐兒在一邊羨慕的看著。她覺得無趣,又去找瓊姐兒。瓊姐兒才幾個月大,連坐都不會。曦姐兒卻覺得小妹妹呆萌的樣子很可愛,就喜歡逗她。

五月初,周府大姑娘周瑩,也就是季菀的表妹,出嫁。

周瑩今年十五歲,前年就已說瞭親,三月辦的及笄禮。她是周傢本傢嫡長女,本應風光出嫁,但如今邊境戰事連天,不宜太過奢華,所以並未大操大辦。但周傢簪纓氏族,便是族親來觀禮的,就有不少,再加上其他旁親故友,排場也比一般官宦人傢要大得多。

曦姐兒最喜歡熱鬧,纏著母親非要跟著去。季菀沒辦法,隻好千般叮囑不許亂跑,然後連帶音姐兒一起帶著去參加周瑩的婚宴。

她不是未出閣的姑娘,第二天才去的。周瑩早已穿好嫁衣,蓋上蓋頭。她頭上沒有姐姐,便由母親身邊的心腹嬤嬤扶著走出來。

門口熱鬧非凡,府中幾個少爺輪番上陣‘刁難’新郎官。又是作詩又是出對子,弄得像是考試。若不是怕耽誤瞭吉時,怕是還不肯罷休。

入京到現在近九年,季菀一直記得當初住在周府的時候,上至太祖父,下至兩位舅母,對她都很好。所以這幾年,她也會時不時的回來探望。和周瑩的關系還算不錯。如今周瑩出嫁,她也備瞭份添妝。除瞭整套的寶石頭面,還有兩個鋪子。

花轎在一陣鞭炮聲中抬瞭起來,隨之響起鎖啦之聲。

曦姐兒被這刺耳的聲音嚇得一個哆嗦,差點就哭瞭出來,季菀連忙伸手去捂女兒的耳朵。站在旁邊的音姐兒則先她一步。

季菀見瞭,會心一笑。

席間季菀註意到三房的二姑娘周桐一直低著頭,看起來有點悶悶不樂。她是許姨娘的女兒,自從許氏被罰,三個孩子全都養到瞭正室夫人林氏身邊。她從前性子驕矜任性,生母失勢,後又離世,她沒瞭倚仗,也就沒囂張的資本瞭,倒是安分瞭不少。

她今年十四歲瞭。

季菀聽母親說過,周桐也在去年定瞭親。她是庶女,婚事肯定不如周瑩。不說別的,嫁妝都要少一大半。這麼一比,周桐心裡肯定不是滋味。

季菀還記得,當初住在周府的時候,周桐對府中姐妹皆是一臉輕蔑不屑。那時候她生母得寵,她有輕狂的底氣。除此之外,她的功課是姐妹中最好的。就連琴棋書畫,也是樣樣精通。十一二歲的時候,便是遠近聞名的才女瞭。也正是有這份才氣,才會因出身不高而不甘心。

不過再不甘心也沒辦法。她不敢鬧,也沒底氣鬧,隻能認命。就是因為這份無可奈何,才悶悶不樂。

**

周傢這邊在熱熱鬧鬧的辦喜事,邊境卻傳來瞭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嶽侯率大軍十萬,已深入羅曳腹地,僵持瞭數月以後,終於再次交戰。為麻痹敵軍,他以誘敵之計,再行殲滅之舉。

而這個誘餌,便是陸七郎。

誰都看得出來,這是嶽侯故意的。

行軍打仗,主帥發號施令,將眾莫敢不從。可為何偏偏選中陸七郎而不是陸傢其他人?要知道,陸大郎和陸二郎以及陸五郎都在軍中。

首先,陸大郎和陸二郎有官職在身,且深受皇寵,嶽侯不敢輕易讓他們涉險。

其次,陸七郎是庶出,自然就不那麼重要瞭。陸五郎雖也是庶出,可人傢親爹是嫡脈。和陸大郎這個兄長關系也頗好,嶽侯還是有所顧慮的。

最後,陸七郎在北地軍營歷練過,好歹有經驗,若遇危險可自保。

陸大郎當即主動請纓,要做這個誘餌,卻被嶽侯言辭拒絕。軍令如山,陸大郎也不能明著頂撞,隻道:“末將以為,既是誘敵詐降之計,應則一面相忠厚之人方可取信敵軍。”

嶽侯神色淡淡,語氣微諷,“素聞陸傢傢風以磊落正直聞名,自是個個忠厚。”

陸傢幾個兄弟皆沉瞭臉。

擔心兄長們為自己出頭而得罪瞭嶽侯,陸七郎連忙站出來,道:“我陸傢男兒自是個個忠君愛國,保傢衛國乃我輩職責所在。若能驅除外賊,便是馬革裹屍,也在所不惜。”

“七弟…”

上一戰,陸七郎生擒瞭對方一副將,而此城守將乃其弟,怎會接納陸七郎‘投降’?隻怕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段,掛在城墻示威不可。

嶽侯這分明就是要置陸七郎於死地。不過就是因為嶽侯的兒子一戰失利,被陸七郎奪走瞭風頭而心生怨恨而已。

蕭瑞忽然上前一步,“我和七哥一起去。”

數年前他和陸七郎一起在北地軍營歷練瞭數月,後來又在延城國公府住過一段時間,兩人關系極好,他一直便叫陸七郎七哥。

眾人齊齊望向他。

嶽侯眉頭一挑。

蕭瑞乃是國舅之子,明德帝素來也是很喜歡他的,將來沒準兒還會與其恩封爵位。

“這是行軍打仗,不是小孩兒過傢傢。”一個不耐煩的聲音響起,是嶽侯長子嶽崇勝,“怕死打什麼仗?趁早收拾行囊回傢睡女人…”

陸七郎猛的回頭,目光森然銳利,腰間佩劍已出鞘些許。

嶽崇勝被盯得一顫,竟心生怯意。隨即意識到自己竟畏懼一個庶子,惱恨異常,“軍規首要便是服從軍令。怎麼,你敢違抗軍令不成?”

陸七郎目光輕蔑。

“陸傢男兒,不畏生死。不似某些人,貪功傲下,一無是處。”

嶽崇勝大怒,“陸問天,你罵誰?”

陸七郎神色淡漠,竟是一笑,“罵的自然是無能之輩,世子這般憤怒,卻是為何?”

“你--”

“嶽世子恐是對號入座瞭。”蕭瑞突然笑吟吟接過話,“素聞嶽世子勇猛,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乃軍中楷模。便是偶爾失利,也是意外。下次再打回來就是,何須這般耿介?”

嶽崇勝被他二人一唱一和夾槍帶棒給罵得臉色鐵青,偏偏蕭瑞身份在那擺著,他不敢肆意挑釁。

“說起來我入軍營多日,未曾打過先鋒頭陣,於敵軍而言,我是生面孔。”蕭瑞看向臉色也不怎麼好的嶽侯,“更易麻痹敵人。”

“不行。”

陸七郎堅決反對,“正因你聲名未顯,又年輕,他們不認識你,不知你在軍中擔任何職,更易被識破,還是我去。”

“正是此理。”

嶽侯此時才開口,“此事就這麼定瞭。七公子帶三百人前去詐降襲營,大公子帶三千人接應,崇勝帶一萬人埋伏虎牙溝…”

話未說完,蕭瑞等人便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冷哼。

危險的事兒都給別人做瞭,讓他的兒子去撿便宜立大功,算得可真是精。

他剛準備說什麼,冷不防營帳被掀開,蔣氏大步流星的走進來,道:“夫妻一體,我和七郎一起去!”

陸七郎霍然回頭。

“心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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