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進宮,也就是不用聽學瞭,曦姐兒樂壞瞭,一大早就起來瞭。小姑娘愛打扮,從自己衣櫃裡挑挑撿撿瞭半天才選中自己合意的。她生得漂亮,玉娃娃也似,又穿得貴氣,精致得仿佛觀音坐前的玉女。
曦姐兒一坐馬車就犯困,所以上車後就趴她娘膝蓋上睡著瞭。馬車一停,她就自動醒。這波操作,也是厲害。
宮裡孩子不多,又被規矩約束著,放不開。曦姐兒天性活潑又大膽,在皇子公主堆裡特別吃得開。季菀和皇後走得近,音姐兒又是二公主的伴讀,曦姐兒自然而然的就和二公主更為親近些。她每次進宮都會帶些民間的小玩意兒,宮裡這些個天潢貴胄們,成天被困在四四方方的皇宮裡,錦衣玉食鑲金戴玉,尊貴有餘,卻單調空乏得很。見到那些個稀奇古怪的小玩具,都十分好奇。
“阿音,你們傢的工匠怎麼就不能做出這些個小玩意兒來?”
二公主拿著一個雕刻小木車,底下有四個輪兒,前面還有一匹雕刻木馬,機關就在馬鞍上。輕輕轉動,小木車就能如馬車一般開始走動。
大公主道:“阿音整天就抱著書本,還有她的箜篌琵琶什麼的,哪有時間鼓搗這些?也就曦兒貪玩兒。”
曦姐兒還是個孩子,她們倆卻都已經十歲,過兩年都能議親瞭,言行更為嚴謹,半點也不能疏漏。
也正因如此,才更沉悶。
“貪玩兒怎麼瞭?”曦姐兒和她們玩兒熟瞭,尊卑什麼的也都忘瞭,“我這個年紀,正是玩兒的時候。”
兩個公主都笑。
音姐兒最近又在學古琴瞭。小時候學樂器的時候,她對古琴古箏不怎麼熱衷,現在便要從最基本的開始學。
“曦兒,你別總記著玩兒,書念得如何瞭?”
曦姐兒撇撇嘴,“這又不是在課堂上,怎麼又問功課瞭?我今天可是特意進宮來看你的。”
音姐兒笑,眉眼彎彎,目光柔和。
宮裡規矩多,其實沒什麼好玩兒的。幾個女孩子,頂多就是在禦花園裡放放風箏,捉迷藏什麼的。
今天無風,所以就玩兒上瞭捉迷藏,第一局,曦姐兒便當瞎子。眼睛上蒙瞭佈,站在原地,十個數數完後,她道:“都藏好瞭麼?我要開始瞭喲。”
她翹起嘴角,朝左邊而去。
因為她剛才聽見有花枝被踩折的聲音。地上沒石子什麼的,她又走得慢,所以不用擔心會摔倒。
找到瞭。
她笑瞇瞇的去摸,摸到一片輕柔絲滑的衣料,這是江南織雲錦,專供皇室之人所用。功臣、或者是天子近臣,宗親宗婦,也能得到陛下禦賜。
安國公府也是有的,但分出去的那三房,就沒這個殊榮瞭。所以這個人,一定是兩位公主的其中一位。
曦姐兒捏瞭捏那衣料,手指婆娑著上面的花紋。
大公主喜歡木槿,二公主喜歡薔薇。
兩者區別還是不小的。
是以曦姐兒摸瞭一會兒,就有瞭答案。
“大公主。”
大公主無奈的嘆息,“這繡在衣服上的花,又沒花香,你聞不見,居然還能摸出來?”
曦姐兒笑瞇瞇的轉瞭個方向,很快又找到瞭二公主,還剩下一個音姐兒。她氣定神閑,慢吞吞的走。忽然聽見大公主頗為驚訝的道:“皇…”
但一出聲就戛然而止,似乎被誰給打斷。
曦姐兒下意識回頭,一下子就撞進一塊硬邦邦的胸膛上,撞得她腳下一個趔趄向後倒去。隨即一雙手攬住瞭她的腰,將她給帶瞭回來。
身後響起腳步聲。
是大公主和二公主,以及還未被曦姐兒找到的音姐兒。
“參見太子殿下。”
音姐兒立即對著來人行禮。
太子?
曦姐兒一把扯掉蒙在眼睛上的佈條,瞪著面前的兩人,左邊那個,是她親哥哥。右邊那個錦衣華服的俊俏少年,眉眼帶笑,正是東宮太子,剛才她就是撞進他懷裡。
沒料到會在這裡撞上太子,曦姐兒一時有點懵。
音姐兒扯瞭扯她的衣擺,她才回過神來,忙退後一步,像模像樣的行禮。
“參見太子殿下。”
太子有趣的瞅瞭她一眼,“剛才遠遠的就看見一個小姑娘蒙著眼睛在花叢裡竄來竄去,我還奇怪,這是哪兒來的花仙子,降臨凡塵。卻原來,是國公府的曦姑娘。知行,你這妹妹許久不進宮,倒是越發規矩瞭。”
陸知行面帶笑容,“小妹無狀,沖撞瞭殿下,還望殿下海涵。”
曦姐兒撇撇嘴,咕噥道:“我後腦勺又沒張眼睛,哪裡知道你們在我身後?誰讓你們走路沒聲音…”
“曦兒。”
陸知行輕斥一聲,“不可無禮。”
曦姐兒哦瞭聲。
太子輕笑,“知行,你妹妹可比你有趣多瞭。”
陸知行隻是笑,頗有些無奈的樣子。
二公主道:“皇兄,你們不是在禦書房嗎?父皇今天這麼早就放你們走瞭?”
太子看瞭陸知行一眼,道:“父皇聽說重華夫人攜女入宮,特意放行,我嘛,沾瞭知行的光,逃過一劫。正要去鳳鸞宮,路過禦花園。”
曦姐兒眼睛一亮,“那哥哥今天要回府嗎?”
陸知行笑著點點頭。
“我們等會兒要出宮,去郊外策馬,晚上再回去。”
“出宮?”
二公主微喜,“那我們能不能跟著去?”
大公主沒說話,臉上卻也寫著雀躍二字。
兩位公主未曾學過武術騎射,不過有人在旁邊拉著韁繩,還是沒問題的。她們主要的目的不是跟太子和陸知行策馬,而是出宮。
“這可不是我說瞭算的。”
太子道:“如果父皇母後準許,貴妃娘娘又放心,我自是沒意見的。”
“太好瞭。”
二公主歡喜道:“我這就去向母後請示出宮,有皇兄在,想必母後不會反對。”
幾人結伴去瞭鳳鸞宮,二公主纏瞭她半晌,皇後終於松口。
“出宮可以,但要帶上侍衛,不能亂跑,宮門下鑰前必須回宮。”
二公主忙不迭的點頭,承諾自己一定不會誤瞭時辰,就差指天發誓瞭。
曦姐兒還小,季菀本來是不太放心讓她跟著一起去的。但幾個孩子難得一起出行,又有太子公主在,她也不忍擾瞭他們的興致,便囑咐兒子一定要保護好公主們。
音姐兒性子安靜,她難得見到三伯母,還想和她說說話。但身為二公主的伴讀,肯定是要隨行的。無奈,隻好跟著去瞭。
季菀讓白風和白筠跟著,照看好曦姐兒,自己先行回府去瞭。
“曦姐兒這性子,像極瞭非煙小時候。”安國公夫人面上帶笑,“不過女孩子,活潑些才好。”
“她現在年紀小,我就怕她不知分寸禮數。”季菀道:“畢竟那是公主,尊卑有別,總不能真的和自傢姐妹一樣。”
“有行哥兒看著,無妨。”
安國公夫人倒是看得開,“再則,你不也說她現在還是個孩子嗎,誰會和一個孩子計較?兩位公主,也都不是氣量狹小的人。”
季菀含笑點頭。
“也對。”
到黃昏的時候,行哥兒和曦姐兒回來瞭。曦姐兒哭兮兮的,見瞭母親就直往她身上撲。
季菀嚇瞭一跳,這才看見女兒的右手手背纏著手帕,顯是受傷瞭。
“怎麼回事?”
她一邊牽著女兒往屋內走,一邊問兒子。
行哥兒有些懊惱,“都怪我,不該答應帶她一起策馬的…”
季菀將帕子解開,這才看見,女兒手背上好長一條口子,像是被劃傷的。她趕緊讓人打來熱水,又找來藥箱,聞言便皺眉。
“策馬?她一個孩子,你讓她跟你們策馬?這不是胡鬧嗎。”
行哥兒垂著頭,“其實也算不上策馬。曦姐兒看我和太子比試,非要鬧著騎馬,我不放心,就讓她和我同騎。我刻意放慢瞭速度,她卻嫌馬兒走得慢,非要疾馳。我沒辦法,就…本來一切都好好的,誰知道在樹林裡看見蝴蝶,她伸手就撲,一不小心,就被樹枝給刮傷瞭…”
說到底,其實是曦姐兒自己調皮。馬兒跑那麼快,在馬背上,她卻還要鬧騰,這不是自作自受麼?
季菀有氣又無奈,給女兒處理完瞭傷口,板著臉訓斥。
“走的時候我怎麼說的?讓你聽哥哥的話,你聽瞭嗎?平日裡淘氣就算瞭,現在居然膽子大到沒邊兒瞭。你幹什麼不好,非要在馬背上抓蝴蝶。刮傷瞭手還是小事,萬一從馬背上掉下來怎麼辦?”
季菀自己是有過驚馬的經歷的,身邊還有兩個會武功的侍女護著,她都把頭撞瞭一個大包。女兒才七歲,萬一兒子沒拉住,就這麼撲出去,摔不死也殘瞭。
念及此,季菀又是後怕又是生氣,將女兒推開,道:“你給我站在那,站好瞭。”
曦姐兒其實已經沒那麼疼瞭,隻是小姑娘受瞭委屈,才苦著臉要人安慰。誰知道,安慰沒等著,卻等來瞭母親的斥責。當時就嚇得一呆,連哭都忘瞭。
行哥兒不忍,“娘…”
“你別說話。”
季菀這次下定決心要好好教育教育女兒,“你七歲的時候如果這般胡鬧,早就挨板子跪祠堂瞭。就是因為平時傢裡人都寵著她,才讓她恃寵生嬌,越發肆無忌憚。還有你,她鬧著要騎馬,你就縱著她,真出事瞭怎麼辦?萬一她真摔下去瞭,你也要跟著跳下去被踩嗎?”
她甚少對子女這般嚴厲。
行哥兒自知今日大意,也不敢分辨,垂著頭站那兒被罵。
曦姐兒嚇壞瞭,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季菀瞪著她,“哭,現在知道哭瞭?早幹嘛去瞭?你以為哭就完瞭?從現在開始,一個月不許出門,天天在傢呆著給我抄三字經,每天抄五遍。”
曦姐兒哭得更大聲瞭。
行哥兒想為妹妹求情,但母親嚴厲起來,可是說一不二的,遂也不敢開口。
“還有你。”
季菀餘怒未消,看向兒子,“每天從宮中回來後,去練武場紮一個時辰馬步。紮不好,就不許吃晚飯。”
其實她也是故意嚇兒子的,再生氣,她也不會舍得餓著兒子。隻是這次兩人實在鬧騰得過分瞭,非得吃點苦頭,才能讓這兄妹倆長記性。
無論曦姐兒怎麼哭求認錯,季菀都堅決不松口。
曦姐兒知道這次是真惹怒瞭母親,也有些心虛,晚上吃飯的時候都比平時老實多瞭。
讓丫鬟將女兒送回房間後,季菀才又把兒子叫到跟前來,指著桌子上從女兒手上拆下來的手帕。
“這是誰的?”
那手帕是織雲錦鍛,上面未曾繡任何花紋。女兒的手帕角落裡繡著自己名字的最後一個字,兒子則從來不用這麼輕柔的錦緞。所以這帕子,隻可能是兩位公主或者太子的。通常姑娘的手帕,多少都會繡一些花花草草在上面。兩位公主的手帕,她也見到過,絕不可能是這樣素白一片。
行哥兒一愣,老實交代道:“是太子殿下的。”
季菀看向他。
行哥兒繼續道:“曦兒去撲蝶,險些栽出去,我嚇得當即收緊韁繩讓馬兒停下來。但當時馬兒跑得快,一時之間沒法停下,我要控繩又要護著曦兒,便有些分身乏術。幸虧太子殿下就在我旁邊,及時出手將曦兒撈瞭出去,才沒墜馬。曦兒受瞭驚嚇,一直趴在太子身上哭…”
季菀聽得眼皮直跳。
“你剛才回來的時候怎麼不說?”
行哥兒心虛,自然知道母親氣的是什麼。雖然曦兒還隻是個孩子,陸傢也沒什麼男女七歲不同席的規矩。可那畢竟是太子,又非本傢兄弟,於禮法而言,的確是不太妥當。
“娘,我叮囑過阿音瞭,她不會說出去的。兩位公主,也不是多嘴多舌的人。曦兒還小,過幾天也就忘瞭。太子殿下,更不會…”
“他們不說,可宮裡的那些侍衛呢?伺候的丫鬟呢?他們也都沒長眼睛?是,她才七歲,可太子已經十一歲瞭。太子什麼身份?親自給一個小姑娘包紮傷口,還把貼身之物都留瞭下來。這若是傳出去,說得清嗎?曦兒小不懂事,你也不懂?”
雖說曦兒還隻是個孩子,但這可是古代,七歲的年紀,便已該和男子保持距離瞭。況且那還是尊貴的太子殿下,將來的皇帝,可不是輕易屈尊的人。萬一皇後聞起來,有意定個娃娃親什麼的,陸傢要如何拒絕?
季菀有些頭疼的揉瞭揉眉心。
行哥兒到底還年少,所思所想也不如他娘深遠,還未想到那一層去。隻以為母親是擔心妹妹名聲有損。
“娘,您也不必過於憂心,當時曦兒是真的嚇壞瞭,太子沒辦法,才給她上藥包紮傷口的。侍衛都站得遠遠的,丫鬟也不敢亂說。明日我就將這帕子還給太子,旁人不會知道的。”
季菀嘆一聲。
“以後在宮中,你多看著點曦兒,別讓她和皇子們走得太近。”
行哥兒哦瞭聲。
“是。”
季菀暗下決心,要好好教教女兒規矩。在傢裡就算瞭,在外頭,怎麼也得知道避嫌才是,尤其是宮裡的人。
陸傢向來沒有攀附皇族的心思,否則當年就把陸非瀾送進宮瞭。
青梅竹馬什麼的,還是算瞭吧,她可不想讓女兒做什麼太子妃王妃的,將來跟一堆女人爭寵。
……
第二天,行哥兒就將太子的手帕給還瞭回去。
太子接瞭,看瞭他一眼,道:“昨天回去是不是被罵瞭?”
“出那麼大的事,娘當然生氣。長這麼大,我還沒見過我娘發那麼大脾氣,連曦兒都被罰瞭。”
“哦?”太子有點意外,“她昨天受瞭驚嚇,又受瞭傷,你娘不該心疼嗎?怎麼舍得罰她?再說,你不是說你祖母最寵你妹妹嗎,能忍心看她受罰?”
“曦兒自小嬌慣,這次確實任性太過。”行哥兒嘆息,“昨天那場景,我想想都後怕,也難怪娘會生氣。祖母那邊,娘自有交代。”說到這他一頓,側頭看向太子,“殿下昨日回宮,可有對娘娘說起舍妹驚馬一事?”
“不說成嗎?”
太子也頗為無奈,“昨天你妹妹趴我身上,鼻涕眼淚全都蹭我衣服上瞭,母後一眼就看見瞭,當然要問。那麼多人看著,我想瞞也瞞不住。母後也罵瞭我一頓,還說要派人去國公府探望你妹妹。”
“探望我妹妹?”
行哥兒駐足,“皇後娘娘,真的那麼說的?”
“我騙你做什麼?”太子道:“出宮策馬這事兒是我提出來的,卻害得令妹受傷,我也是有責任的,宮中理當派人前去問候。”
行哥兒沉默,他隱約有些明白瞭母親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