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的世界裡,病床邊,林苑手上個人終端的虛擬屏幕上出現瞭紅色的警報符號。
“警報,警報,患者精神圖景正在崩塌,請立刻退出治療。”
“危險,危險,請立刻退出治療。”
觀察窗外,女哨兵小鳥一下跳起來,“出什麼事瞭?為什麼出現紅色的感嘆號!”
縮在一旁的大虎拼命拉她,比劃著噤聲的手勢,盡量小聲勸阻,“冷靜點小鳥,冷靜點,是你說的,要相信向導,守好這道門。”
他們都眼巴巴地看著林苑。
病床邊的林苑,閉著眼睛,眉目不動。
任憑虛擬屏幕警報的紅光閃動在那張清秀的臉上。
此刻,在雷歇爾的精神圖景中,
林苑正站在破碎的屋子邊緣,看著腳下層層疊疊凌亂漂浮的碎片。
在下方,離她大概四五層樓高度的地方,一年幼的小男孩從一道破損的墻壁後,露出半張臉,悄悄地偷看她。
那男孩和病床上的雷歇爾一樣,有著金色的頭發和一雙湛藍的眼睛。
“警告,警告,建議立刻終止治療。”終端傳來的警告聲響在林苑耳邊。
林苑沒有搭理,縱身一躍,直接向下跳瞭下去。
小男孩看見林苑向著他的方向跳下來,有一點驚慌。他飛快縮回臉,小小的身影一閃,不知道躲到那個地方去瞭。
林苑踩上那個男孩剛剛出現的踏板,舉目尋找。男孩不見瞭,隻有一隻金色的,毛茸茸的小東西在遠方一閃而過。
“他的精神體的是什麼?”
“雷歇爾的精神體是一隻威風凜凜的黃金獅子,非常雄俊,可惜把他救回來之後,他的精神體就再沒有出現過。”
林苑想起自己進來之前,和沈飛詢問的對話。
威風凜凜的黃金獅子?這不還是一隻小貓嗎?
林苑想著,向那隻毛發稀稀落落的小獅子追去。
她腳下每一塊底板,在她的腳踩過之後隨即崩塌,前行沒有回頭路。
她頭也不回,追著已經幼年化的小小精神體一路飛奔。
在她的身邊,不時有巨大的碎塊掉落,濃稠的黑液像瀑佈一樣從四面八方垂掛,流淌得到處都是。
觸手們一隻隻在林苑的身後出現,陪伴著她浮動在陰影中。
【有點危險。】
【前方空間出現扭曲】
【太臟瞭,到處都是黑泥】
【好臭,我不喜歡這個地方】
林苑一腳踩空,驟然從半空中墜落。
不斷下墜的過程中她隱約看見一個金發的哨兵。哨兵站在虛空的樓臺邊緣,按著劍,滿臉是血,一臉悲傷的看著她。
不知道落下瞭多少層,觸手搭到一塊廢墟,林苑伸手爬上去。
抬起手一看,滿手都是又濃又稠,黏糊糊的黑泥。腳底也異常黏膩,每走一步都十分艱難。
抬頭已經看不見天空。
那隻小小的獅子出現在一個高臺上,它稀稀松松的毛發被那些黑色的淤泥污染,抬起小小的腿想要甩脫,粘稠的污泥中伸出一種細長而古怪的黑色的手,那手抓住獅子的四肢和身體,把它拖進淤泥中。
林苑向那高臺跑去,到瞭近前,高臺上瘦弱的幼獅不見瞭蹤跡。隻躺著一個有著金色頭發,湛藍色眼睛的哨兵。正是這個精神圖景的主人,雷歇爾。
哨兵的四肢被墨黑的手掌鎖住,腹部被人剖開,血流得滿地都是,人卻還活著,紅色的鮮血沿著平臺的四面往下流。
高臺的四面八方卻圍著無數的人,那些人有著過於誇張的長脖子,一個個滿臉堆笑,仿佛看著多麼欣喜高興的事一樣,扭著脖子盯著臺上受折磨的哨兵議論紛紛。
林苑站直身體,舉起一隻手,說:“驅逐。”
巨大的觸手們沖破淤泥從地底出現,橫沖直撞瞬間就清除瞭詭異的圍觀者。
一個個腦袋從長長的脖子上掉瞭下來,失去瞭活人一樣鮮活的表情,變成由白色黏絲構成的假人,滾進淤泥中沉沒瞭下去。
林苑走近那座高臺,白色的假人和黑色的怪手都不見瞭。躺在高臺上的哨兵睜著雙眼,目光潰散,已經死去多時的模樣。
這裡本是精神的世界,這一切都是哨兵的記憶生成的幻像。
林苑向遠處看去,虛空之中漂浮著無數這樣的平臺。
每一個平臺上都有一個金色頭發的雷歇爾被反復拖上去,捆在上面,承受著漫長的折磨,
他最信賴的親人和戰友們圍在四周,伸長脖子,滿臉歡笑地欣賞著他的屈辱和痛苦。
這裡是雷歇爾精神圖景的深處。
他的身體已經被從污染區解救回來。
但精神卻還陷在那樣極端的痛苦之中,依舊在自己的圖景內反復地承受著非人的虐待,一遍遍地死去。
已經來不及瞭嗎?
林苑站在哨兵慘不忍睹的屍體邊。
哨兵精神圖景中溫馨的城堡已成廢墟,泥沼一般厚積的淤泥沉積得到處都是,黑色的黑水瀑佈似從空中不斷墜落。
哨兵自己沉浸在被反復虐待的噩夢之中。
要有多細致的向導,花多漫長的時間,才能把這樣的世界清理幹凈恢復原狀?
而且已經沒有時間瞭。
世界已開始崩塌,精神體幻化的野獸趨於幼態,是消亡的征兆。
一旦精神體徹底死去。也就意味著哨兵將陷入永夜不醒。
在這樣一籌莫展的時候,林苑的腦海中莫名想起瞭一片蔚藍的大海。
想起那海浪輕輕撫慰著一切,仿佛遲早能夠消融世間萬千苦痛。
林苑凝神想瞭片刻,伸出瞭一隻手,
猩紅的天空驟然不見瞭,萬千星辰出現在蒼穹,巨大的明月緩緩升起,高懸在天空之中。
月光從高空照下,穿過一切濃稠的黑暗,照在瞭林苑身上。
站在月光下的林苑開口,她說,“起風。”
四周就刮起瞭風。微微的風拂走空氣裡厚積的濃臭腥味。帶來瞭撫慰人心的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