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苑又說:“下雨。”
於是天空就下起瞭雨,瓢潑的大雨從天而降,沖著粘著整個世界角角落落頑固的淤泥。
最後林苑閉瞭一下眼,她睜開雙目,眸中有光,開口說道:“洪水。”
海浪的聲音從四面響起,不知從何而來的海水漫漫湧上大地。
海水湧過之處,淹沒瞭遍地淤泥遍佈,沖走瞭污黑頹敗。
最溫柔也最強大的水淹沒瞭萬物萬景。
廢墟,刑臺,屍體,假人……所有的一切都被鋪天蓋地的洪水淹沒。
樓臺萬千的巨大城堡攜著那些詭異痛苦,不堪回首的記憶,沉沒在席卷大地的滔滔海浪之中。
現實中的治療室內,病床上安靜躺著的哨兵突然間睜大瞭眼睛,崩緊身體。
他瞪大的雙目中出現紅色的熒光,被封住口的喉嚨裡發出沉重的嘶吼。
哨兵強大的身軀在床上拼命掙紮,一層又一層裹住的束縛帶發出瞭崩裂的聲音,鎖著他脖頸和雙腿的鐵鏈被撞動得乒乓亂響。令人心驚肉跳,甚至開始懷疑這樣堅固的捆綁也有可能困不住他。
“怎麼瞭?”
“雷歇爾!”
“是狂化,雷歇爾要狂化瞭。”
“不,不可能。”
“不要,雷隊。你堅持住。”
窗外的戰士一個個站起來。
他們緊貼著玻璃,攥緊拳頭。想沖起來,又生怕在最關鍵的時候誤瞭事。
隻能一個個強忍著生生咬住牙。
治療室內,坐在病床邊的向導依然沉穩如初,她閉著雙目,面色平靜。
不論病榻上的人怎樣打挺掙紮,她按住哨兵眉眼的那隻手依舊穩穩的,絲毫不為所動。
在這樣煎熬一般磨人的時刻,她那張永遠淡然平靜的面孔,反而令人生出一點點安心的感覺。
仿佛不論遇到什麼樣兇險的困難,她都盡在掌握,能夠解決。讓人忍不住想要信任起她來。
漸漸的,雷歇爾的精神圖景中。洶湧的海水開始褪去。
汪洋一片的水面上漂浮著廢墟中的殘物。
一架木質的小床飄飄蕩蕩從遠處漂來,林苑踩在小床上,舉目四眺,偶爾隨手從水面上飄過來物品中撈起一個相框,一盞臺燈,或是一盆綠植……
直至她看見那隻小小的獅子。
孤零零的幼獅全身濕漉漉地,閉著眼睛,扒拉在一塊破木板上,漂在水面上。
一隻觸手從水中出現,一把拎著它的後脖子,把它遞到林苑的手中。
海水最終完全褪去,溫柔的月光照著水褪之後滿目瘡痍的大地。
有一株小小的綠芽從潮濕的泥土中冒瞭出來,迎著月光張開瞭兩片新鮮的綠葉。
林苑抱著那隻濕漉漉的幼獅,站在一片潮濕的荒野之中,所有東西都被大水沖走。痛苦的記憶,和溫暖的房子,如今連個落腳之處都沒有。
林苑想瞭想,把她們乘坐瞭一路的木板床給拆瞭,拼拼搭搭,用那些木料搭瞭一間小小的木頭屋子。
來幫忙啊,林苑對觸手們說。
【這個我們可幹不來】
【很多毛刺,傷手】
【這樣細膩的腕足,你忍心用來幹木工活嗎?】
【還是你自己忙吧】
【海水裡為什麼沒有魚】
【隻有一隻臟兮兮的小貓,有點嫌棄】
【我還是想要那隻小魚】
林苑隻好自己動手,誰讓她是生活在現實世界的人類,而不是任意妄為的精神體。
她拼拼搭搭地在想象的世界裡,蓋出一棟勉強能讓一個小男孩藏身的小木屋。
“隻能先這樣瞭,”林苑說,“先湊合擠擠,等以後,你自己再慢慢蓋你的大城堡。”
她把那隻被海水泡得濕透,冷得瑟瑟發抖的小獅子塞進幹燥的木屋。
把燈和相框留給他,又把撈到的那盆綠植種在屋門口。
林苑站起身準備離開。
小小的屋子裡伸出瞭一隻手,
一隻人類的,年幼|男孩細痩的手臂。
那隻手伸瞭出來,悄悄握住林苑的衣角,不說話。他還不會說話。
林苑嘆瞭口氣,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遞給他。小小的屋子裡,男孩縮在角落,緊緊抱住瞭那件帶著體溫的外套。
治療室中的林苑睜開眼睛,感到一陣疲憊。
梳理哨兵的精神世界,真是一點都不輕松。甚至比和怪物們打一架還累。
林苑收回按在哨兵額前的手,看躺在病床上的雷歇爾。
金色長發的哨兵閉著雙眼,幾縷金發色的發絲貼在被汗濕瞭的臉頰上,長長的睫毛偶爾抖動一下,眼角微微有些濕潤。
仿佛陷入瞭安穩的沉睡之中。
連著他身體的各項儀表數據都回到瞭趨於正常的狀態。
林苑手上個人終端虛擬屏幕上刺眼的紅色感嘆號也終於消失不見。
一隻濕漉漉的小獅子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林苑的腳邊。
它異常的小,像一隻剛剛誕生的幼獅,毛發稀松,渾身濕透,瑟瑟發抖,緊緊蜷縮在那裡。
林苑有一點嫌棄地把它提起來,想瞭想,最終還是把自己真實的外套脫瞭下來,用帶著體溫的衣服裹住那隻比小貓大不瞭多少的小獅子。
窗外苦苦守候瞭多時的哨兵們看到這一幕,呼啦一下跳起來,他們歡呼著,緊緊地相互擁抱。
甚至有好幾位抑制不住地出現瞭半獸的形態。
雷歇爾的精神體的出現,說明瞭哨兵度過瞭最危險的時刻。
雖然他的精神體退化到瞭非常弱小的模樣,短時間內失去瞭強大的戰鬥能力。但沒有什麼比人能夠活下來更重要瞭不是嗎?
林苑穿著短短的打底衣,抱著年幼的小獅子開門出來的時候,屋外的哨兵們呼啦一聲圍上來。一個個激動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他現在還非常脆弱,照顧好他和他的精神體。屋裡的白噪音一刻都不要停。”林苑交代,然後她把手中小小的獅子遞過去,“給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