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他根本沒踏入危險區域。
他明明是站在最安全的地方。
哨兵們的脈沖槍開到槍管過熱,街道和墻壁的石磚被電子脈沖的輻射能烤得通紅軟化。
但依舊沒有用,那些黑色的手臂一次次愈合,歡天喜地地纏繞上來,譚樹的身軀被一點點拖進濃黑的世界,他的聲音啞瞭,嘴被一隻黑色的手掌捂住,已經喊不出救命的話語。
哨兵們開始慢慢後退,他們知道沒用瞭,救不出來人,不小心還會把自己搭上。
這是他們第一次體會到五號污染區的恐怖之處,哪怕是在安全的“白晝”,並沒有到“黑夜”的時間。但一個不慎,轉瞬之間,他們就失去瞭隊長和倪霽兩個人。
對瞭,還有倪霽。
就在此刻,倪霽被拖進去的那條巷子裡,炸裂出無數月牙形的紅色刀芒。
那些沖天而起的刀芒切碎無數緊緊纏繞的黑色手臂。
倪霽手提一柄妖異的紅刀,從噬人的黑暗中翻滾出來,一脫身,踩到實地,他便咬開隨身攜帶的燃|燒|彈拋在身後,腳下發力,幾個起躍脫離戰鬥,站在遠離危險的安全區域。
他站在那裡,雙眼還現著紫色的瑩光,手掌上染著被刀刃切開的血,渾身殺氣騰騰,爆|炸的巨大火光映在他冷峻的面孔上。
單槍匹馬,無人協助,從怪物的纏繞中脫身,自己卻基本毫發無傷。
“倪霽,倪霽你居然掙脫瞭。”和譚樹最親近的那個哨兵又驚又喜,“快,你快去救救隊長。”
他話說到一半,看著倪霽的臉色,聲音莫名就弱瞭。
倪霽提著那把腥紅的妖刀,背著光,雙目燃著冰冷的紫色瑩光,回首凝視譚樹還在做最後掙紮的那條巷子,腳下一動不動。
路燈把他長長的影子蜿蜒在地上,那影子看上去就像是那些抓走譚樹的詭異黑手。
哨兵默默把喉嚨裡的話咽瞭回去。
他明白瞭倪霽是不會行動的,他自己不敢上去,自然也沒什麼資格喊剛剛脫險的倪霽過去。
突然間,他有總感覺,覺得倪霽什麼都知道瞭。
知道譚樹所有的計劃,知道譚樹對他暗下黑手的心。
事情發生的時候,倪霽和譚樹兩人間隔老遠,倪霽還比譚樹更先一步陷入危險,對於譚樹的遇險,倪霽可以說清清白白,毫無責任。
但他心底總有一種隱隱約約的感覺,覺得譚樹的死和倪霽脫不瞭幹系。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打瞭個冷戰,這話他是不會對任何人說的。
他看著那個夜空下神色冷漠的男人。
這是一隻惡鬼,一位殺神,一個他這樣的小卒絕不該去招惹的人。
譚樹既然已經陷進去瞭,那就是一個死去的人,沒有人會為瞭一個死人和自己的安穩過不去。
倪霽眼中的紫色螢火漸漸熄滅,黑色的雙眸冷冰冰地看著那被脈沖槍摧毀的巷子。
巷子中的黑色煙霧已經退到瞭最深處,哪怕以哨兵的視力,也已經看不見譚樹的身軀,他的整個人被徹底吞沒,隻有一隻染瞭血的手掌掙紮著從那最後的黑影中伸出瞭一瞬間,徒勞地想要抓住什麼,又被三四隻黑手扣住手指,完全拉瞭進去。
倪霽就想起學生時代,自己時常翻上哨兵學院的墻頭,蹲在那裡朝譚樹伸出手,“小樹,我們要溜出去,你要不要跟著我。”
那時候的譚樹雖然猶猶豫豫,但最後總會向他伸出手。
再見瞭,小樹。
倪霽撿起譚樹掉落在街道上的地圖和背包,隨便看瞭一眼,調轉方向向前走去。
“等一下,倪霽。”有哨兵上前喊倪霽,“隊長沒瞭,接下來的路你帶隊吧?”
“對,倪霽你帶隊,我們跟著你。”
“我們聽你的。”
哨兵們都湊上來,
就連往日和譚樹走得最近的幾個哨兵,也都這樣表態瞭。
“隊長沒瞭,大傢聽你的。”
他們都是哨兵學院出來的人,在年少的時候,誰沒有崇拜過那位陽光、強大、能帶隊打比賽拿第一的倪霽學長。
隻是這幾年跟著校長,跟著譚樹,漸漸不再以能力論英雄。大傢學會瞭塗脂抹粉,攀比的是誰更會揣摩上意、阿諛奉承。
進瞭污染區這樣的修羅場,他們才重新想起瞭哨兵的本能,想起瞭強大才是哨兵賴以生存的技能。
強如倪霽,孤身獨闖,可在污染區殺個來回,帶出一船的人。
一人一刀,可從泥沼似的怪物中脫身,毫發無傷。
這才應該是他們心中當之無愧的領隊。
“你們想要跟著,就跟上吧。”
倪霽收回自己的刀,在衣服擦瞭擦被鮮血染紅的左手。
那搭過譚樹肩頭的手指,有一點神經質地在衣服上來回擦拭。
他心裡知道,那隻手的指腹上,曾經沾瞭一點誘導劑,曾經無聲無息地按在譚樹的肩頭。
雖然那點藥劑,早就被血沖得幹凈,但倪霽總覺得那裡還黏著些什麼。
黏著少年時期,好友的性命。
身後的哨兵們以為自己還是當年那個學長,想和他親近,其實他早已經不是那個人瞭。
他隻是一個瘋子,一個還沒有死去的亡魂,手上染著血,走在一條沒有未來的絕路上。
誰沾上他,都意味著被卷入無底的旋渦。
他的世界是濃黑的,染滿瞭血。
如果說,這段血腥的歲月裡,還曾有什麼人讓他嘗過一點點的溫暖,就隻有那位在刑架前給過他一口溫水的向導。
大步前行中,倪霽腳踝的肌膚莫名癢瞭起來,他想起某隻觸手撩撥過那裡的感覺,想到瞭那人明朗的雙眸和幹幹凈凈的臉。
哪怕自己什麼都也沒做,甚至連話都不敢和她說上一句。
就這樣都差一點讓別人註意到她。
她是一個向導,該被哨兵們追捧著,呵護著,生活在寧靜安全的世界中。
不該遇到自己這樣的人。
從今以後,再也不想她。
不和她扯上任何關系。
隻是有些遺憾,真想好好和她說上一句話。
……
像是從哪裡傳來瞭歡樂的音樂聲,天空中那些旋渦似地,緩慢流轉的星空像是宛如召喚,突然間變得璀璨、明艷,流光溢彩地轉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