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隻是巧合,但譚樹覺得世界上本沒有那麼多的巧合。
“讓我好好想想,她叫什麼名字來著?我聽過的,被江陽朔退婚的向導。好像是姓林,”最後他說,“對,姓林,林苑。”
在林苑兩個字說出口來的時候,他看到倪霽的臉色有一瞬間變得很不好看。
譚樹就笑瞭起來,仿佛終於被他拿到倪霽什麼不為人知的把柄。
每次面對倪霽的時候,對方總是一幅遊刃有餘的模樣,讓他覺得自己很挫敗。
他拿不住倪霽,他甚至覺得老師也拿不住這個傢夥。
之所以拿不住,是因為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什麼倪霽在意的事瞭。
他孤身一人,無父無母,至親好友都死個精光。
像那壁立千仞的山峰,孤居人世,無牽無掛,也就無所畏懼,沒有可以拿捏的軟肋。
但如果他有瞭在乎的人呢?
對瞭,當初倪霽能從軍管處提前脫身,聽說也是一個向導為他平的冤。
又是向導。
這可真有意思,譚樹想,如果這一次倪霽死不瞭,回去一定要好好查一查那個向導的事。
譚樹又開始看一直拿在手裡的地圖。地圖上悄悄標記瞭一個隱秘的記號,是隻有他知道的,那個新出現的怪物巢穴。
那種可怕的怪物,不隻一隻,大量地蟄伏在裡面。
他精心預謀瞭很久,想在這個污染區裡解決瞭倪霽。但他心裡又總是隱隱覺得,自己未必能夠成功。倪霽的強大,給他留下瞭深深的陰影,以至於他總覺得,不論任何陷阱都不一定保險。
那個傢夥總是會在最後,又和惡鬼一般,重新從地獄中爬回來。
譚樹心裡想著事,就沒再留意到倪霽看他的眼神。
倪霽的雙眸先是冷瞭下去,隨後慢慢沁上一層涼意,像是秋瓦上結的寒霜,冷中透著一點微微濕意。
他的手從口袋裡伸出來,走過來,長臂一攬,攬住瞭譚樹的肩膀。
“小樹。”倪霽低頭,湊在譚樹身邊問,“你進過多少次污染區?”
從前,在學校的時候,他們經常這樣攬著彼此的肩行走。但自從這一次回來,倪霽已經沒再做過這個動作瞭。
“多,多少次?有好幾次吧。”譚樹不明白倪霽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幾次?”倪霽手指用力,收瞭收他的肩頭,低笑瞭一聲,“你知道嗎?我進出污染區一共380次。”
“放下你的地圖吧。”他的手指在譚樹肩頭按瞭按,松開瞭手,“應對污染區裡的一切,從來靠的不隻是紙上的資料。”
他留下最後一句話,臉上再無表情,抬腿向前走去。
譚樹隻覺自己莫名出瞭一背的冷汗,心懷惡意的人總是容易慌亂。
他,他這是什麼意思?他總不會知道瞭吧,這不可能。
他在後面,死死盯著倪霽。
好在倪霽留下那句莫名其妙的話之後,就沒再多話,腳步也不再停頓,率先走在隊伍的最前方。
倪霽負責開路,這是出發前安排好的工作。他也一直很服從。
前面的街道筆直,明亮,空無一人,看上去很完全。
但譚樹心裡知道,就是那裡。
隻要倪霽再往前走一點,就會有無數黑色的手臂湧出來,抓住他,把他一路拖進深淵。
譚樹手裡緊緊握著那張秘密地圖,站在隊伍的最後,站在一個確定自己安全的區域。
他看著倪霽一步一步前進的背影,心中突然覺得有些緊張。
那是他少年時期的英雄和偶像,也曾經是他的兄弟和好友。如今他要看著這個人去死,親手把他推進自己為他準備的地獄。
倪霽一直向前走著,就在譚樹的心繃緊的時候,他突然停瞭下來,回頭最後看瞭譚樹一眼。
“怎,怎麼瞭?有什麼發現嗎?”譚樹隔著很遠的距離,有一點緊張地問。
身後襯著星光流轉的夜空,站在那裡的倪霽突然就笑瞭,一種放下瞭,釋然的笑。
他告別似地揮瞭揮手,張腿向前走。
剎那之間,無數漆黑的手掌,從巷子裡湧而出。
人手般的五指,可無限延長的柔軟手臂,像從地域之門中湧出的黑色索命繩,成百上千地蜂擁而出,一下抓住瞭倪霽的手臂和腳踝,把他一路拖進瞭巷子中。
他甚至來不及留下隻言片語。
終於。譚樹心裡一松。
終於解決瞭嗎?
他不知道自己是該欣喜,還是該失落。
有一點悵然若失。
隻下一刻,天地倒轉,巨大的失重感傳來。
不知道從哪裡遊出的一隻黑色手臂,纏著瞭他的胳膊,把他倒提上瞭空中。
“救……救我!”譚樹驚惶失措地大喊。
詭異,柔軟,面條一樣長長的黑色手臂,仿佛被什麼東西吸引似地,一條一條爬出來。
從四面八方,從隊伍後面,污黑不見盡頭的巷子裡爬出。
隻沖著他一人,緊緊地纏繞上他的手臂、肩膀、脖頸。
那些手掌層層地疊上來,往裡鉆,纏繞在倪霽的手剛剛按過的肩膀。把譚樹整個人吊起,拖向黑不見光的陰影中。
哨兵們剛剛向倪霽消失的位置跑。這會反應過來,又向著相反的方向趕來營救,脈沖槍的光芒亮起,來回掃射,掃斷瞭無數漆黑的手臂。
但纏著譚樹的手臂層層疊疊,源源不斷。
那些被搶擊碎的手臂,掉落在地上,像粘稠的液體一樣蠕動著匯聚起來,很快又恢復如初。殺不絕,斬不盡,源源不絕。
想要從其中救出人來,除非有極為強大的火力,既能夠一舉切斷所有的黑手,又能不傷到被卷在其中的譚樹。
“快,快拉我出來!”譚樹死死扒拉著巷子口的磚墻,吼得撕心裂肺。
“拉我,混蛋,拉我出去!”
“我不想死,不想死!救命!”
沒有人敢過去拉他,沒有人想靠近那些柔軟的怪異的黑色手掌。哨兵們隻能站在遠處來回掃射,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隊長一點一點被拖進黑暗中。
譚樹感到一種冰寒刺骨的絕望。
所有的人中,隻有他知道這是什麼怪物,知道被這種畸變種拖進巢穴之後,會有什麼樣的遭遇。這本來是他準備給倪霽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