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該死的傢夥。
倪霽聽見瞭那兩個人的全部對話。不應該去聽的,哨兵守則上寫著的禮儀,但完全忍耐不住。
站在那裡,遠遠地聽見另外一個哨兵熱烈直白地對她傾訴衷腸,求她原諒,求她眷顧。
心會忍不住提起。
聽見她很冷淡地回絕瞭。心裡松瞭口氣。
又聽見她說自己已經有瞭喜歡的哨兵。
還聽見江陽朔問那個人的名字。
在林苑張開瞭口,要回答。
倪霽覺得有一隻手伸進瞭自己的胸腔,冷冰冰的手指一下握緊瞭他狂跳的心臟。
不讓它掙紮,不讓它跳動。
那一刻呼吸的能力好像被剝奪瞭。身邊的同事嘴巴還在緩慢一開一合的說話,但倪霽已經完全聽不見他的聲音。
全身的註意力高度集中在一起,越過往來的人群,穿梭的腳步。
他聽見一隻蜻蜓震翅掠過水面,流水中倒映著垂垂花影,有一條遊魚浮上來甩著尾巴攪亂湖面,
站在水邊的人緩緩開口,“那個人的名字是……”
那一刻,時間似乎被無限拉長,
倪霽的腦海在這個時候瞬間晃過人生的無數畫面。
幼年時,他沒有父母,日子過得很難。
那時候太小,寒風瑟瑟餓得快死的時候,會羨慕那些亮著溫暖燈光的人傢。
傷病交加縮在墻角的時候,會一直渴望著親人的懷抱。
這樣跌跌撞撞地僥幸長大,在心底不知不覺埋下瞭渴求著什麼東西的種子。
雖然還不知道是什麼,但迷迷茫茫一路追尋。
進瞭哨兵學院之後,仰慕過師長,師長們後來變瞭。
交到瞭好友和同學,同學最終背離。
在哨崗得到瞭可以性命相托的戰友,那些人也都走瞭。
他想要的東西一直沒有得到。身體是空缺的,心也永遠缺著一塊。
直接遇見瞭她。才終於明白瞭自己一直渴望的是什麼。
一個帶給自己溫暖的人,一個傢人,一個有體溫的懷抱,
自從遇見瞭她。自從她抱瞭自己那一次。這份難滅的渴求,就永遠系在瞭她的身上。
現在或許自己又有瞭新的夥伴,想要做的事,想成就的目標。
但心中對她深藏的渴望,比任何時候都要明晰,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
江陽朔在等著林苑開口,等著那個名字的落地。
倪霽也在等,屏住呼吸,暫停心跳,
像等著一場人生中最重要的審判。
精神圖景中,海面上迷霧茫茫,波濤滾滾。
天空出現瞭一個巨大天平,天平的一端,裝著傢國,使命,仇恨,責任,情懷……一切的一切,重中之重。
另一邊是空著的。
直到林苑雙唇微分,最終說出那個名字,
他是我的哨兵,他的名字是……
倪霽。
倪霽兩個字,從天空緩緩落下,落在瞭天平的另外一邊。
得到瞭平衡的天秤,旋轉在萬千星鬥之下。
哨兵的世界在那一瞬間穩住瞭。
波濤和濃霧都散開,心臟落回胸膛,新鮮的空氣重新流進肺裡。
隱約知道林苑有可能隻是用自己的名字敷衍一下江陽朔。
但聽見她親口說,自己的哨兵是倪霽,自己喜歡的人是倪霽,不是他人,不是什麼別的名字。
好像就夠瞭。
仿佛這一路走來,從煢煢孑立的孤兒,到歷經苦難的戰士,所經歷的,所承受的一切,都因為今日的這一刻被撫慰。
江陽朔臉色蒼白地離開。
林苑松瞭口氣,彎腰從垂著紫藤花的花架下探出頭來,就看見瞭那個剛剛被自己借用名字編排過的人。
那人立於水邊,瑩瑩波光浮動在他眉目分明的面孔上,身邊是水,眸中仿佛也盛著波光。
林苑看見一抹顯眼的霞色,染透瞭他的耳廓和脖頸。緋紅的色澤一路向下,被收進軍禮服緊束的領口中。
那位哨兵側過臉,避開她的視線,在香氣襲人的夜色中開口,
“你……原來知道我對你的心意。”
那聲音很輕,像是浮在杯中的一抹甜酒,聽著就容易讓人沉醉。
林苑有點懷疑自己今天夜裡破天荒地喝過量瞭,不然為什麼腦袋這樣亂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