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塌瞭之後,一切仿佛都歸於平靜,那熊熊烈火被往來人群澆滅,散去的灰燼與塵埃嗆進人鼻子裡竟然一點也不難受,聽到的盡是難以言喻的耳鳴聲,薑輕魚心裡憋著的那一口氣瞬間沉入最底下。
她手指都捏的發白,眼中淚水瞬間往下大顆大顆的滴落。
浸濕的地方很快就被烈火留下的餘溫給蒸發。
薑輕魚雙腿有些無力:“我……”
她說不出話來。
旁邊的霍不棄趕緊摟住她:“沒事,沒事……萬一祭酒大人不在這裡面呢?”
“你在這休息片刻,我去……我過去看看。”
薑輕魚抬起手掌抓住他的肩膀:“不,我要過去。”
霍不棄沉吟片刻,點點頭把薑輕魚帶上瞭。
無人知曉著火的原因,一群人喊著裡面有沒有人。
可惜都沒人回應。
薑輕魚走過去時把全身衣服都打濕瞭,煙霧隨之升天。
她喊著:
“師父——”
“師父!!!”
沒有人回應。
下午,人們在那廢墟之中發現瞭一具屍體。
薑輕魚遠遠的便看見瞭那被燒焦的軀體,多麼可怕,多麼猙獰……
有人告訴她,他到死也緊緊攥著一頁紙。
打開後發現……
是薑輕魚親手寫下的商路之法的原卷。
“商路法”三個字,是這屋子裡唯一被保存完好的。
有人說:“薑小姐不要傷心,帝師大人到死也驕傲您這位徒弟。”
薑輕魚站在原地,看著對方遞給的商路法殘片。
商路法不僅僅是大幽商業的一大進步,更是世界外交的裡程碑,是因為商路法,他才真正的認可瞭薑輕魚。
怡翠過來時,她走到瞭薑輕魚的身邊:
“小姐……我拉著馬車回府,到府上看見瞭一隻奇怪的野雀,野雀腿上綁著這個。”
薑輕魚側目一看,那是帝師留下的一封信。
她急匆匆的打開,淚水卻不禁的沾瞭衣襟。
愛徒薑輕魚:
見字如晤,無需悲切,人死盡自然,隻是可惜老夫命近黃昏才與卿相遇。
吾生於南洲,三歲能識字,五歲賦詩詞,十五歲考取舉人,十六歲成瞭大幽狀元,一入官途深似海,自此萬般不由人。
為師曾為一方府尹,饑荒時建水路,通運船送衣食,造福一方百姓,百姓待吾如父母,吾亦待其如親眷,三十歲官居二品,四十歲位太子太傅。
戰爭時,路有凍死骨,朱門酒肉臭,為官者占據物資,為帝者歌舞升平,吾痛心疾首卻無力改變,隻得培養太子以成聖明,卻不料……聖明二字紮根於他,令其愈發失瞭本我。
為師隻感慨,風雲變化盡無窮,人力渺茫似螻蟻,於是淡漠官場,一心求一人,求一人將吾畢生所學傳承。
奈何二十年如匆匆,竟無一人入眼,餘下也無一子嗣,本以為傳承無望,卻不料看見瞭那一紙商路之法,吾心顫巍,隻道天命弄人,於我殘燭將滅之時才遇見如此良材!
吾恨!恨不能將畢生所學傾盡於你!可吾明白……你已入局,你有更重要的使命擔在肩上,我不能將你留池中,授盡學問。
為師曉得,與你而言,為師不過隻是踏板……可為師卻是將你視為兒女,知曉你所做的一切。
若有朝一日你能得半份空閑,那便記得為師曾將一切學問留在瞭太學深閣之中,若有困惑,則問謝相,請他代我。
書至此,忍不禁潸然淚下,吾多想再陪伴,奈何……天命弄人,天命弄人!
魚兒魚兒,莫問前程,得之皆幸。
幸其見,更幸其你,若有來世你我平安,為師定教你成為一朝女官,造福百姓。
日後清明,若是無人替我燒紙,還請魚兒以女兒身份,替我在閻王面前求個情。
師父陳書世。
薑輕魚捏著這封信,哭的聲嘶力竭,肝腸寸斷。
她從未想過今早那匆匆一見,竟是最後一面。
師父替她鋪瞭路,也給她留瞭退路,他早已預見自己的死亡,因此一直在等她拜訪……
她若是早些多敬一壺茶,是否就多得一份時光?
薑輕魚攥緊信件,淚水打濕瞭一個角落。
一旁的霍不棄想要上去扶著她。
卻見一位頭戴白銀惡鬼面具的黑衣男子走來,拉住她的肩膀將她摟入懷中,輕拍她後背讓她靠緊。
薑輕魚哽咽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字未說,隻是脆弱時得到依靠,整個腦袋都撲在瞭謝沉淵的胸懷。
她無力的哭著。
謝沉淵安撫他:
“日後還有我,我都陪著你。”
霍不棄不敢置信想上前,兩人的世界仿佛不容許任何人插足一般,薑輕魚主動擁抱讓他瞬間失去瞭所有向前的力氣。
他最後低下頭,握緊拳頭全身都在輕顫抖。
……
帝師之死,一夜之間全城皆知。
據說他留下瞭遺囑,是自覺年歲已高,疾病纏身,不忍痛苦才甘心死亡。
陛下宅心仁厚,給瞭他最風光的葬禮。
帝師生前做瞭半輩子的官,是遠近聞名的賢官,送葬者自四面八方來,滿城皆白。
他無兒無女,隻有皇帝和薑輕魚兩位弟子,一國不可一日無君,於是薑輕魚一人為他披麻戴孝,在墓前跪瞭一晚,也拜瞭一晚。
無數人都認識瞭薑輕魚。
陛下更是在守靈的第三日,發佈一張聖旨:
朕師已死,朕心甚哀,朕與帝師情同父子,與師妹亦如兄妹。
追封帝師“陳書世”為國公,賜其謚號“善賢”,師妹薑輕魚及笄後進為大幽異姓公主,欽此。
薑輕魚跪在棺材前,也跪在瞭聖旨前。
她內心沒有半分喜悅,隻覺這份地位沉重無比:
“民女薑輕魚,接旨。”
第四天,帝師下葬瞭。
來往無數人,薑輕魚是唯一一位從頭至尾從未離開過的人。
當她看見棺材被埋上,墓碑被插上的一瞬間。
她終於落下瞭一滴淚。
“師父……”
“您不是跳板。”
“每年清明,我都來看您。”
他用最後一程送她一程,她也送他最後一程。
她手裡還是攥著那聖旨。
她深知,那不是恩賜,那是詛咒。
背後響起男人沉穩的聲音:
“回府吧,你有話對我說,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