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梟在淚光折射中看著安隅向他走來。
安隅的手搭向腰側——如果他沒記錯,那裡插著秦知律從不離身的短刀。
他閉眼道:“動手吧。”
成為守序者那天起他就知道,終有赴死之日,死在人類手上總比死在畸種手上要好。
安隅在他面前站定。
“精神力33,比我們離開時上升瞭一點。看來你雖然精神穩定性差,但意志卻很頑強。”
蔣梟難以置信地睜開眼。
他這是……被表揚瞭?
他緩緩抬頭,視線艱難地上移,終於落入那雙剔透紅瞳,直面上位者的審視。
在那一瞬,他忽然產生一種強烈的預感,自己的命運正被面前的人攥在掌心。一念之差,他可以重獲新生,亦或永墮深淵。
安隅忽然從腰側抽出手,蔣梟心中一悸,正欲閉眼,嘴裡卻忽然被塞進一個東西。
軟軟小小的一顆,涼津津。
帶著馥鬱的腐甜。
“哎!”
祝萄無力抬手,欲言又止。
略帶酒香的葡萄甜感在舌尖浸潤開。蔣梟懷疑自己聽到瞭一聲奇怪的“嚶”,正納悶是哪個賤貨發出來的,就看見一條蛇尾從自己身下難自抑地彈出,在安隅周身瘋狂蜷曲。
想觸碰卻又不敢,隻在空中虛虛地攏著。
淪為一隻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撒嬌小蛇。
“這是獎賞。”安隅隨手用狙揮開那條討好的蛇尾,起身垂眸看著他,“熬著。”
蔣梟竟從那個冷淡的眼神中感受到一絲仁慈。
他在淚霧蒙蒙中看著安隅重新背上那把重狙向外走。
“葡萄,有勞,照看好他。”安隅邊走邊道。
“啊?”祝萄愣道:“可我已經……幹瞭……”
“那就鼓勵他。”
“……哦。”
……
集裝箱外,迅速壯大的屍潮讓守序者防禦得有些狼狽。
公頻裡罵聲連成片。
“畸種怎麼還能越殺越多?”
“黑塔亂成一片瞭,我混進頻道聽瞭一耳朵,好像說是安隅殺瞭第二隻蛙舌。”
“找能源核去!殺什麼蛙舌啊?”
“這不是給戰場添亂嗎?故意的吧!”
“要不是律在這兒,老子真……誒,律呢?”
“似乎去接頂峰的緊急通訊瞭。”
“呵,賭一把,頂峰對安隅下瞭殺令。”
“哈哈,大傢都這麼想的,所以你賭不起來。”
“別笑瞭,十點鐘方向,有個人類小女孩。”
遠處,小又正跌跌撞撞地往畸潮裡擠。
清澈的眼神讓她在遍地的行屍走肉中格外顯眼。
房管長隻完成瞭一級畸變,人類軀幹晃蕩著螳螂足肢,黑瞳被眼白吞噬得隻剩一線,在畸潮中木然地向前挪動。
腳邊響起一聲柔軟的呼喚時,他沒有任何反應,繼續向前邁著步,直到突然被什麼東西絆瞭一下。
他低下頭,看著抱住他足脛的小女孩。
突刺劃破瞭女孩細嫩的胳膊。
“爸……”小又呆道:“真的是你……”
房管長將那障礙物踢瞭出去。
小又仰摔在地,另一隻螳螂人迎面而來,朝著她的臉抬起細長的後足。
砰!
熱能子彈擦著房管長的臉飛過,他身後那隻即將踩到小又的螳螂人四分五裂!
百米之外,秦知律一手執槍,暫停瞭頂峰的通訊。
他將槍口轉向房管長。
灰白的螳螂體液流瞭一地,小又對著擦破的掌心呆瞭一會兒,突然一聲尖叫,轉身撲向房管長。
“爸!你看看我!是小又啊,你仔細想想,你——”
冰冷的鐮刀搭上她的胳膊。
她心跳驟停,抬起頭,卻見自己父親眼眶中最後一絲黑瞳消失瞭,他煩躁地嘶叫著,沖一直阻擋自己的生物揚起瞭鐮刀。
第二聲槍響。
這一次,小又看清瞭腦漿迸裂的全過程。
畸潮湧動,隻有她摟著殘屍凝固在原地,直到終於被那龐然大物砸倒。
秦知律剛好打空一個彈夾,在公頻下令,“去把人帶回來。”
一個守序者猶豫道:“她傷口暴露,恐怕——”
話還沒說完,畸潮中,一隻手突然提起小又的衣領。
小又茫然抬頭,對上面前的光頭女人,“羅青姐,你也——”
話沒說完,羅青就面無表情地朝她揚起瞭刀!
變成行屍走肉的畸種會減少對人類的獵殺,但那並不意味安全,因為它們的行為會變得完全不可預測。
一切發生在瞬息,秦知律還沒來得及換彈,守序者們尚在猶豫小又是否值得挽救,那把刀已經紮瞭下來!
少女的鮮血染紅瞭一片地。
小又跪坐在地,被突然沖出來的姍姍攏在懷裡。
尖刀深深沒入姍姍的後背,黏膩的血沫從她口中湧出,小又茫然地伸手捧,卻怎麼捧也捧不盡,直到一隻冰涼的小手攥住瞭她。
小姑娘的生命如此脆弱,以至於在生命的盡頭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其實姍姍知道父親坑害同僚,但她選擇做一隻鴕鳥。
她也知道,父親那天沒開門一定有問題,但因為害怕,還是求小又陪她回去。
本想等一切結束再鄭重地說聲對不起,還要說謝謝那天拉著我的手,帶我逃出生天。
可惜,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把話說完的機會。
姍姍把小又的手放在掌心,輕輕合攏,像從前怕她撒開風箏一樣。
但這次,是怕她撒開自己。
小小的身體裡流出一地血,像一灘紅湖。
紅湖映出一道寒芒,羅青拔刀再次朝小又紮瞭下來!
但這一次,那道寒芒停在瞭空中。
——小又臉上青筋猙獰,她徒手抓住刀刃,生生從羅青手裡掰瞭下來,又反手擲出!
刀紮進羅青的肩膀,她嘶叫著再次朝小又撲瞭上來!
槍聲瞬間連成片,但眾目睽睽之下,在第一聲槍響前的一瞬,羅青已經向後砸倒在地——
身上不見任何彈孔,隻有喉嚨上一條平整的切口。
守序者們愣住瞭。
“是……什麼東西?”
“怎麼死的?”
“誰殺的?比子彈還快?”
“割喉?不會是——”
畸潮之中忽地折射出一道冷光——刀刃上血珠滴落,滑過刀名刻字。
【秩序】。
秦知律不離身的短刀,尖塔無人不識。
但用刀的人,顯然並非秦知律。
安隅立在畸潮中心,倏然回眸。
風卷著他的頭發向一側吹去,沾滿鮮血的白發在那雙紅瞳前拂動。
公頻裡忽然響起搏的聲音。
“安隅,集裝箱已按吩咐清理完畢。請允許我正式介紹自己,我是196層受監管守序者亞薩,代號搏,很榮幸與您在戰場上相識。”
公頻一片死寂,沒有第二個守序者敢說話。
安隅捻起囚服衣角擦瞭秦知律的刀,插回腰間。
他捂著小又的眼將她帶到安全的地方,下一瞬,出現在秦知律面前。
秦知律立在斷壁高處,安隅站位稍低一些,仰頭道:“長官,2號蛙舌已經清除。”
自從他醒來,所有人都在躲閃他的目光,隻有秦知律還如常與他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