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隅抬頭仰望,紅光的源頭似乎在柱頂——視野盡頭完全被刺眼的紅光籠罩,就像在藏匿著什麼。
“潮舞。”他說道:“我想上去看看。”
潮舞是巨海藻畸變——她的長發不僅可以迅速增殖,還能結成堅韌的網。
安吃力地起身,站在瞭安隅身後。
雖然面色慘白,但他沒有忘記自己治療系輔助者的身份。
安隅卻道:“絮語的根源在上面,越向上,你受到的精神污染就會越嚴重。”
寧說,“請放心,我會盯……”
“要不,剛好讓我試一下新嘗試的能力吧。”安隅打斷他道。
祝萄忽然皺眉,“我怎麼有種不祥的預感……你又覺醒瞭新異能?”
“不算。”安隅搖頭,“隻是學習到瞭一個新玩法。”
安的神情忽然有一絲警惕。
他下意識伸手摸向安隅掛在他胸口的那枚小小的果醬罐。
還沒來得及摘,安隅已經伸手觸碰瞭身後詭譎的雕柱。
那隻白皙瘦削的手臂半截沒入紅光,金眸中赤色流轉,瞳心縮緊的一瞬,安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瞭。
隻剩下一枚系著長長橄欖色飄帶的小罐子從空中墜落。
安隅指尖輕動,小罐子從幾米之外倏然出現在他掌心。
很聽話,但又很抗拒。
罐子在手心震動個不停。安隅思索瞭片刻,雙手攏住罐子,就像在捂著安的耳朵。
“別亂動,裡面應該會很清凈。”安隅說著,把小罐子掛上脖子,讓它垂在身前。
片刻後,小罐子終於安靜下來。
寧怔怔地看著他。
祝萄和潮舞也目瞪口呆。
唯有安隅自己輕輕勾瞭勾唇,似乎對異能效果很滿意。
長官說得對,開關已經按下,他可以靠學習和摸索逐漸覺醒,畸種的刺激或許能幫一點忙,但根源還是自我掌控。
“你有點……嚇人。”潮舞抱緊瞭自己的頭發。
“雖然我還見過你更恐怖的時候,但——”祝萄咽瞭口吐沫,“很難說當初和現在,哪個更讓人背後發毛。”
安隅看向寧,解釋道:“密閉空間會帶來平靜,而且就算受到精神污染,他也沒辦法繞著雕柱轉圈瞭。對瞭,空間折疊應該不會幹擾你們的意念相通吧?”
“空間……折疊?”寧愣瞭許久,“倒是不會……”
“他有什麼想說的嗎?”安隅問道,“我在罐子裡鋪瞭些隔音的紙,有效果嗎?”
“他說……”寧頓瞭下,“有效果。但是……”
“但是什麼?”
寧嘆瞭口氣,“他以後都不會出你的任務瞭。”
“他說,他討厭你。”
作者有話說:
【碎雪片】安(寧執筆)(1/3)討厭
葡萄告訴安,大多數情況下,安隅是一個低姿態、回避社交、會用各種敬語的人。
安覺得葡萄騙瞭他,或者說,是安隅騙瞭葡萄。
他認為安隅是一個自我、蠻橫、為所欲為的傢夥。
雖然確實是會用各種敬語……
原本,安平等地討厭除瞭我之外的每一個人。
但安隅成為例外——他最讓安討厭。
初次任務合作之後,雖然每當安隅需要,安都會再次跟隨,但他仍然拒絕改變對安隅的評價。
他也無法理解其他守序者對安隅的崇拜。
尤其是蔣梟,每當蔣梟采訪他被安隅收納起來掛在身前是什麼美妙的感覺,他都想要與這個世界一刀兩斷。
第27章信禱之鯉·27
越來越多的祈願者加入瞭遊柱的隊伍。
“雖然聽不見你說的絮語,但這些祈願聲聽多瞭,我也開始對繞著這玩意轉圈產生瞭渴望。”潮舞看著雕柱怔道:“不知道上面會有什麼,好想上去看一看……”
她猛地甩瞭甩頭,“別說安,連我都快不清醒瞭!”
寧忽然輕聲道:“轉圈很痛苦。”
安隅抬眸,寧指瞭指他身前的果醬罐,“安說,上去前確實莫名地渴望,但在繞柱旋轉時卻非常痛苦,雖然意識渾渾噩噩,但腦海裡一直有個念頭,希望能趕快停下。”
“什麼樣的痛苦?”
“深處的意識在受折磨。”寧也有些意外,頓瞭頓才道:“他雖然也不明白絮語的含義。但在轉圈時,他隱約感到被規勸,好像隻要放棄一件什麼事,就能停下痛苦的旋轉。”
“放棄對高基因熵後代的執念嗎?”祝萄問安隅,“你能聽懂絮語嗎?”
安隅搖頭。
他絲毫感受不到被規勸,隻覺得煩躁,想要削掉那些東西的嘴巴。
葡萄藤蔓從祝萄指尖延伸而出,將一片片能提供精神抗性的小葉子貼在大傢身上。安隅隨手摘下自己肩頭那片,撫平瞭按在果醬罐上,清甜的葡萄香繚繞在身前。
寧問道:“你自己呢?”
“我不需要。”安隅語氣自然,“如果上面的精神污染很重,請照看好大傢,不必管我。”
“這傢夥精神穩定性極高。”祝萄嘟囔道:“我們在53區時,他被五花八門的畸種反復打到殘血,精神力卻從來沒有下降過。”
寧怔怔地看著安隅,“論壇上的傳言竟然是真的……”
雕柱之下,信徒們的祈願聲編織出一道無形的金鐘罩,周遭的空氣仿佛凝固瞭,唯有雕柱旁的遊柱隊伍愈發壯大,在紅光中翻起一道道壯麗的漣漪。
祈願者一圈一圈接連向雕柱跪拜,那些姑娘還未上柱,就已閉目封耳,對周遭的一切漠不關心,隻知道越來越大聲地吟誦那荒誕的教義。
“為更優質的生育。
“為更穩定的存續。
“為女性背負起應盡的責任……”
在無止境的吟唱聲中,潮舞散開瑰色長發,如通天階梯般跟隨漩渦的韻律向高處延伸。安隅踩著腳下密而韌的發毯,向高處走去。
越到高處,絮語越如同一張緊密編織的網,緊緊地籠罩著人的意識。寧的掌心合攏於胸前,一隻又一隻藍閃蝶從他體內湧出,在祝萄和安隅周身環繞。
蝶息陣陣,安隅回頭俯瞰——地上的祈願者已成一圈圈渺小的黑線,而雕柱高處遊動的女人身形卻越發寬大,怪誕的魚鱗逐漸嵌入皮膚,她們失去瞭人類雙足,魚尾拍打著空氣,隻知道向上、再向上,仿佛高處有著她們最迫切的期盼。
越向上,那種執迷帶來的沖擊感就越強烈,安隅忽然想起十來歲時的某個午後,他從昏睡中醒來,忽然聽見樓下女人聲嘶力竭的喊叫聲——住在1309室那位四十來歲的女士在分娩中出瞭意外,貧民窟沒什麼醫療資源,她活活流血流死瞭,孩子也沒能保住。
往後很久,猜測孩子父親的身份成瞭低保區的八卦話題,有人說一定是個有錢人,隻要把孩子生下來就能帶她脫離貧民窟,還有人說保不齊孩子就是資源長的。傳什麼的都有,但大傢最終都嘲笑她明知大齡產子有風險還非要堅持,死瞭也活該。
她和孩子的屍體被抬走時,安隅就站在樓上打著哈欠放空,凌秋趴在欄桿上,忽然苦笑道:“女人生育要忍耐巨大的痛苦,可她們卻又總是一往無回。”
安隅那時隨口問道:“為什麼呢?”
凌秋說,“或許對每個人都不一樣,可能是追求幸福,可能是執迷不悔,也可能隻是被禁錮和強迫吧。”
安隅邊回憶著往事邊向上走,直到視野內的遊柱者徹底失去人類體征,變成一條條閉眼機械遊動的死魚,他終於仰望到瞭頂端——
頂端,四條巨鯨般的錦鯉首尾銜接成圓圈,在至高之處無聲而快速地轉動,盯得稍久一點就會產生幻覺,仿佛那裡旋轉著的是四個姑娘。
寧輕聲道:“濃烈的悲傷。”
懸掛在安隅身前的果醬罐輕輕顫抖,他下意識攏住瞭罐子,安撫地輕輕摩挲著罐身。
雖然他沒有感知悲傷的能力,但也隱約察覺到有一種龐大的情緒從四條巨錦鯉身上籠罩下來,壓得人透不過氣。
果醬罐上,葡萄葉迅速枯萎幹癟,當他們繼續朝巨錦鯉靠近,葡萄葉忽然破碎成瞭粉末,消失在氣浪之中。
大量藍閃蝶從寧身體裡湧出,可這一次,它們還沒飛多遠就在空中靜靜地消散瞭。
寧蹙眉道:“好強的精神蠱惑。”
祝萄喊道:“大傢遠離雕柱!”
無窮無盡的葡萄葉在空中飛舞,向眾人和潮舞的頭發上貼去,它們剛剛附著便枯萎幹碎,新的又補上來,一批又一批。祝萄臉色逐漸轉白,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似的,從遠端逐漸靠近那雕柱。
潮舞的長發也忽然像是不聽使喚,發梢輕輕勾瞭勾繞柱遊動的一個女人。
那已經不能稱為女人瞭,那隻是一條死魚。
所有人都在無意識地接近雕柱,唯獨安隅沒有。
他神色平靜地繼續向上走,用手攔住向雕柱飛揚的果醬罐,一次又一次安撫地把它按回胸口。
在潮舞的發梢又一次情不自禁去觸碰遊柱者時,安隅俯身抽刀,一把割斷瞭那截發絲。
地面上神情癡迷的潮舞猛地回過神。
“不要碰。”
淡然的聲音順著長發傳下來,她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說瞭一句“是。”
一隻藍閃蝶虛弱地飛到安隅指尖,安隅把它捧到唇邊,輕聲道:“去看顧別人吧。”
他攏著胸前的小罐子,踏著瑰紅的發毯,繼續平和地向最高處走去。
那四條壯麗的巨錦鯉近在眼前時,絮語成瞭全世界唯一的聲響,紅光映在金眸中,詭譎地跳動。
寧在身後喊道:“不要觸碰紅光!”
可安隅半個身子已經探瞭進去。
——什麼也沒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