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隅到堂食區落座,抬手點亮瞭桌上的裝飾蠟燭。
安走過來,“去找寧。靠得足夠近時我會有感覺的。”
“你先坐下。”安隅道,“陪我試個東西。”
安的臉色有些難看,雖然他聽到的絮語聲很微弱,但足以擾亂他的精神。
他手動瞭下,一隻白色蝴蝶從袖口中飛出來,舒展著纖薄而寬大的白色翅膀,上面有綠金花紋,在空中撲朔瞭兩下後便消失掉。
他咬瞭咬嘴唇,定定地看著安隅,見安隅沒有反應,轉身走到最裡面去瞭。
蠟燭騰起一小撮火苗,安隅把桌上透明紙巾盒裡的紙巾全都掏出來,隻留下一張,然後挪遠瞭點,專註地看著它與蠟燭之間的連線。
餘光裡,安把後背貼到墻角,抱住瞭膝蓋。
安隅忽然問道:“除瞭找寧之外,你嘗試過其他方式緩解不適嗎?比如……封閉空間?”
安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而後,他的視線忽然被安隅面前的桌子吸引瞭——桌上的蠟燭在眼皮底下突然消失,下一瞬,紙巾盒裡的餐巾紙毫無預兆地出現瞭一個黑邊,黑邊四周似有若隱若現的火光,黑邊迅速蔓延,轉眼就吞掉瞭大半的紙。
紙巾盒在桌面震動,裡面像是有什麼不穩定的東西即將彈出來一樣。安隅定定地盯著那個紙巾盒,金眸中隱有赤色流轉。
許久,紙巾盒徹底安靜瞭下來。紙巾燃燒殆盡,盒中若有若無的那簇火亮也終於消匿瞭。
安怔道:“你的異能是……”
安隅閉上眼,緊繃的手臂放松下來,“空間折疊。”
他對空間折疊的第一個用法是瞬移,那是在生命威脅下應激觸發的——疊,但隻疊一下,靠瞬間的折疊與彈開實現定點穿越。
直到剛才看到那枚信禱之幣,他才忽然意識到,也許他也能讓兩個點穩定地重疊,將原本的空間在重疊點上穩定封存,就像是……
“空間禁閉。”安隅補充道。
安看著他的眼神變瞭。
“什麼味啊?”許雙雙忽然從後面小跑出來,四處張望一圈,“什麼東西著瞭?”
沒人回答,她一低頭看到瞭透明紙巾盒裡的黑灰,伸手道:“這什麼玩意……”
“別!——”
“啊!!!”
許雙雙一把將燙手的紙巾盒拋瞭出去,瘋狂吹著手,“什麼玩意啊怎麼這麼燙!!”
安隅:“……”
他到後廚熟練地翻出烤箱手套戴上,把地上的紙巾盒撿回桌面,又把摔掉的蓋子小心翼翼拼好。
雖然這大概率是個虛幻世界,但這紙巾盒也算是他的資產瞭,包含在未來九千萬的店費裡。
金眸輕輕掃過紙巾盒,赤色一閃,那枚“消失”的蠟燭神不知鬼不覺地又回到瞭桌面上。
吃飯時,許雙雙一直在手舞足蹈地講自己為明年籌備的婚禮。
她和未婚夫是大學同學,他們打算結婚第二年就要孩子,隻要一個,最好是女孩,因為研究證明女性平均基因熵要稍高於男性,超過主城門檻的概率就更大一點。
“不然的話,骨肉分離還是其次。”許雙雙忽然安靜下來,對著窗外空曠的街道嘆瞭口氣,“我會覺得自己愧對主城啊。這幾年,主城的基因熵門檻一直在下降。全世界天生高基因熵的孩子越來越少瞭。”
安隅低頭給秦知律發消息。
-長官,我學到瞭一個空間折疊的新玩法。大空間在折疊後可以被收納進小空間裡。回去可以陪我練習一下嗎?
小圓圈轉啊轉,信號丟失,無法發送。
金眸中的一絲神采消散瞭,回歸冷漠。
安隅把終端揣起來,冷道:“廢物。”
許雙雙一頓,“你說誰呢?”
“上峰。”
說是低等級任務,不該有時空失序區,結果呢。
情報就沒準過。
許雙雙愣瞭一會,小聲說,“這個也怪不瞭決策者吧,生出什麼孩子來還是要靠我們自己,不,應該是靠天意。你對上峰也太苛刻瞭點。”
安隅沉默,低頭往嘴裡扒瞭兩大口飯。
坐在旁邊的安一直沒動筷,外面天色漸漸昏暗,絮語聲也仿佛越來越嘈雜。
他的手指輕輕摳著凳面,連許雙雙都察覺到瞭他的焦慮,關心道:“你還好嗎?飯菜不合胃口嗎?”
安立即轉過頭,寬大的帽簷把頭遮得嚴嚴實實,連側臉都不給許雙雙。
安隅問許雙雙道:“你能聽到聲音嗎?”
“什麼聲音?哦,你說外面這個嗎——”
許雙雙起身推開窗,對著夜色微笑起來。
晚風將詭譎的絮語和腥臭送進房間,年輕的姑娘站在窗邊伸展雙臂,閉目陶醉道:“錦鯉神教的祈願之歌,信者在日落時齊聚祈願,祈願我們都能生出有高基因熵的寶寶,為傢庭,為人類更好地存續——”
安立即起身到遠離窗邊的另一端去瞭。
那無盡的絮語帶給的安隅隻是煩躁,但他卻在噪聲中臉色越來越白,視線不安地在屋裡亂轉,最終落在角落的架子上。
那是用來晾曬器皿的儲物架,陳列著大大小小清洗幹凈的果醬罐。
安隅捻起一枚最小號的銀色罐子,是用來裝蜂蜜的,隻有四分之一巴掌大。
他把一張厚實的烘焙紙剪開,貼著罐子內壁鋪瞭好幾層,然後把小罐子在安眼前晃瞭下,“喜歡嗎?”
安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那就這個吧。”安隅說著,從櫃子裡翻出一根長長的橄欖色絲帶,在罐頸處繞瞭兩圈,打個結,抬手戴在瞭安的脖子上。
安立即伸手抓向那莫名其妙的玩意,卻見安隅眼皮輕抬,“別摘。”
淡淡的兩個字,安卻忽然覺得手臂很沉,在空中僵持片刻後,竟真的放下瞭。
安隅深吸一口氣,許久才和緩地又解釋道:“抱歉,這個之後也許會派上用場,先別摘。”
他說著,看向窗外迅速昏暗下去的天色,“我們應該快要跟寧匯合瞭。”
*
他們踩著日落,跟在許雙雙的身後來到瞭教堂背後的主城中心。
如果安隅沒記錯,這裡本應矗立著主城最高的一棟寫字樓,但此刻,那裡卻是一道通天的石膏雕柱——柱身上雕琢著一圈又一圈環繞向上的錦鯉,仰頭望去,望不見頂。
沖天的惡臭從雕柱下面的地底散發出來——就在此刻他們的腳下。
甚至不需要去挖,安隅用腳尖碾瞭碾,那本應堅硬的石磚觸感軟塌,隔著薄薄一層石板,他仿佛踩在瞭什麼人的臉上。
暮色降臨,空曠的城市中忽然出現瞭一群女人。
她們都和許雙雙一樣年輕,得體的服裝舉止透露出主城人身份,她們從四面而來,形成一個圓圈,步步靠近這根雕柱。
絮語聲不僅更大,也更為密集。安的身體開始顫栗,仿佛不受控地向後退。
在安快要退到身後的雕柱時,安隅伸手拉住瞭他。
“別後退。”他環視著靠近的人群,輕道:“你的意志不像你想的那樣薄弱,不要輕易屈服。”
語落,他終於在人群中看見瞭祝萄和寧的身影,另一個方向,披散著瑰紅長發的潮舞也正走來。
在進入這個裡空間後,他們都跟著不同的人,在日落之時,來到瞭相同的地方。
中央教堂忽然響起鐘聲——那是主城每晚夜禱的標志。
身後那根通天的雕柱忽然亮起,血色的光暈點亮瞭夜晚,紅光映照著每一位信者的眼角眉梢,在所有人激動而虔誠的註視下,雕柱周圍忽然出現瞭一圈又一圈環繞漂浮的女人。
——她們就像祈願幣上鏤刻的錦鯉一樣首尾相連,雙眼緊閉,如水中之魚般繞著雕柱螺旋向上遊動,在紅光中攪起一圈又一圈無形的旋渦。
安隅抬頭向上望——高處的女人逐漸長出瞭鱗片和魚尾,再向上,她們已經和地下埋藏的裸屍沒什麼兩樣,下身完全魚尾化。
許雙雙此時已經走入祈願的人群,她站在最內圈,帶著憧憬的微笑仰望那雕柱。
她們集體唱誦道:“為更優質的生育,為更穩定的存續,為女性背負起應盡的責任。”
“請神賜予我高基因熵的後代,讓它得居主城,讓它為人類創造更高的價值。”
“此生微小,身體與精神,所愛與所求,皆可為後代獻祭。”
潮舞從人群中擠出來,皺眉道:“太荒唐瞭,主城的女人竟然會這麼想?”
祝萄思忖道:“或許隻是有一點類似的想法,但在這裡被放大瞭。”
在無盡重復的祈願聲中,安也終於緩緩仰起頭,望著那通體散發紅光的雕柱。
雕柱四周漂浮的信者在那雙眼眸中遊動,他的嘴唇開始張張合合,盡管沒有發出聲音,眼神卻逐漸渙散。
寧迅速撥開人群往這邊跑來,“安!”
——他伸手撲向安的一瞬,安已經閉上瞭眼,腳尖輕盈觸地,銜接在最後一個女人身後漂浮而起。
緊隨其後,站在最內圈的祈願者接二連三地騰空,向那根雕柱漂浮去。許雙雙念誦完最後一句,也終於閉上眼,融入瞭那浩浩蕩蕩向上旋轉遊動的信者。
隨著遊柱者數量增加,詭秘的絮語更加嘈雜。
青筋在安隅的手臂上暴起,那雙金眸中的紅光愈濃。
清涼的氣味忽然覆蓋住瞭周圍的腥臭。
詭異的紅光幾乎燎到寧的發梢,可他周身卻忽然生出一方寧靜的氣場。
一隻又一隻藍色閃蝶從衣袖中飛出,在空中忽閃著熒熒的光點,他在自己創造出的那片霧氣般的光暈後微笑,幾隻藍色閃蝶向上飛舞,飛到閉眼遊動的安身邊,落在他的唇上,翅膀翕動。
安睜開瞭眼。
橄欖色的眼瞳有片刻失神,而後又重新灌註回神采。
潮舞伸展出瑰色的長發,托著安的身體,讓他輕柔落地。
寧立即蹲下抱住瞭安。
安的兜帽幾乎把寧的頭也罩住瞭,安隅聽不清他在對安說什麼,隻看到安從寬大的袖子中伸出手,緊緊抓住瞭寧後背的衣服。
精神凈化的蝴蝶隻拉下瞭剛漂浮上去的幾個人,被拉下的人神情渙散,轉眼又沒入祈願者中,再次開始唱誦。
片刻後,她們果然又回到瞭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