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待歸人 第86節

作者:小霄 字數:3430

紅眸微凝,片刻後,安隅看向風間,“普通的治療還能用?”

風間愣瞭一下,“能倒是能……但……抱歉,療速大概比之前更慢。”

安隅點頭朝他走去,“有勞,先幫我從1%拉起來。”

遠處,蔣梟手指蜷瞭蜷,似乎有話,但最終卻什麼都沒說。

幾朵單薄的淡紫色蒲公英飛入安隅的風衣懷中,開始慢吞吞地治療。

根據之前的經驗,他並不需要奶媽真的把生存值拉滿——隻要稍微拉回來一點,讓身體進入可自行好轉的狀態,再疊加一個時間加速就可以瞭。但風間此時已經太虛弱,小蒲公英努力工作瞭許久,終端上的數字才從1%跳到2%。

安隅索性在地上坐下瞭。

等治療的間歇,他一直在看著長官。

秦知律已經將蠟燭收瞭起來,他手上拿著剛才被安隅操縱空間折斷的那半截罌粟花莖,隨意地揉捻著。

察覺到被註視,他抬眸淡然回視。

風間的耳機突然自動跳瞭個頻。

斯萊德拉瞭他和帕特,在加密頻道裡低聲道:“角落和律之間好像暗流湧動,劍拔弩張。”

風間還在給安隅治傷,不敢吭聲。帕特無聲地往後退瞭幾步,在安隅和秦知律看不見的地方咬牙警告,“別搞這種小動作,你是不是活膩瞭。”

他頓瞭頓,又把聲音壓得更低,“不過我之前以為,小高層們是絕對不敢和長官叫板的。”

“我也是。”斯萊德幾乎不動唇地道:“我隻想知道,你覺得他們現在誰占上風?”

帕特是個很謹慎的人。

他眼神別有深意地看瞭斯萊德一會,沉默地退出瞭頻道。

風間也默默退出頻道,偷瞟瞭安隅一眼,又迅速挪開視線。

其實據他觀察,角落平時在律面前非常溫順,甚至多數情況下,對其他守序者也相當客氣。

但一旦生存值迅速下降,異能爆發,這種關系就會發生微妙的變化。

他默默觀察著還在用眼神對峙的兩位大佬,覺得很難分出強弱,或許隻能說是勢均力敵。

安隅忽然收回視線,“夠瞭。”

他揮開那兩朵單薄的蒲公英,闔眼凝思。緊接著,終端上的生存值瞬間跳上70%,停頓片刻,又跳到71%。

上限。

“辛苦瞭。”

他起身徑直走過秦知律,到蔣梟面前站定。

正放空的蔣梟愣瞭一下,立即起身,“您——”

“先不談封存生存上限,現在棘手的是碎鏡片造成的額外爆傷。”安隅平靜道:“第一塊碎鏡片,滿狀態進,50%出,生存值下降50%。第二塊,90%進,30%出,生存值下降60%。這是第三塊,按理說生存值會下降70%。”安隅看瞭一眼終端,“而我現在的滿狀態隻有71%。也就是說,大概率會1%出。”

蔣梟一震,接著紅瞳顫栗,“您說這些的意思是……”

“剛才試過,你的療速很快,但以你的精神穩定性,精神力滿狀態也隻能為我拉10%左右生存值。”安隅一邊說,一邊似在審視著他。

“是……”蔣梟聞言,眸光又黯淡瞭些許,“目前,我對您的用處確實不……”

“10%就夠瞭。”安隅打斷瞭他:“雖然1%我也能活,但總歸太極限。有勞你,在鏡片外守好我的性命。”

他停頓瞭一會似是在權衡,又道:“也不一定要10%。註意自我控制,一旦精神力瀕臨31%,必須停止。”

蔣梟聞言幾乎僵住,眼中盡是震驚,又似難以置信。

他有些無措地攤開掌心,看著躍躍欲試的罌粟花種子,“可我……”

“即便真的跌到瞭31%,也請不要放棄人類意志。”

安隅將一根營養棒放在他手裡,轉身輕道:“你可以的,以53區時那樣的堅韌。”

蔣梟愣瞭許久,直到安隅拿起碎鏡片,翻轉到白鏡閉上眼,他才低頭看著掌心裡的營養棒。

同樣已經開封,但沒有咬過。

是被安隅認為比較喜歡因此特意留下的蜂蜜燕麥。

風間天宇又默默重新拉瞭三個人的聊天室,小聲嘀咕道:“你們說,角落是不是在拿捏他。”

“理論上,角落沒有這麼做的動機。”斯萊德猶豫著回答,“但觀感上,真的好像。”

耳機裡突然響起一聲提示音。

謹慎寡言的帕特再次幹脆退出瞭頻道。

……

安隅睜開眼,四周一片漆黑,如深淵之底,伸手不見五指。

根據前面進入碎鏡片的經驗,他應該要代入阿棘的身份,開啟一段阿棘的記憶。但在前面幾層裡,他們都是在陳念死去、見星熟睡後才獲取碎鏡片,而這一次,還沒來得及殺死阿棘。

這塊碎鏡片出現的節點提前瞭。

安隅在漆黑中甚至感知不到自己,他伸手一摸,觸碰到熟悉的挺括質感,是長官的風衣。

看來這一次,他是以自己的身體進入瞭這段記憶。

安隅伸手探入風衣,又從低保服口袋裡摸到瞭前面的幾塊碎鏡片。

斜前方忽然亮起,像是漆黑的深淵中自上而下打進來的一道光。

光暈中站著一個少年,穿著孤兒院服,站在一面鏡子前。

少年是白荊,但卻和安隅在前面幾段記憶裡見過的白荊都不一樣。神情裡帶著一種近乎詭異的冷漠,雖然五官沒有變化,但卻完全成瞭另一個人。

鏡子的邊緣波動著,好似正躍躍欲試地想要和他融合。

“那麼,說好瞭?”

白荊忽然對著鏡子開口,“你唯一的意志是保護好他們三個,我會替你好好行使。如果孤兒院現在的樣子實在讓你心痛,你就去睡吧。”

安隅繞到和他同側,看著他面前的鏡子。

鏡中映出的白荊有著相同的五官,但卻是另一個樣子——和安隅在從前記憶中看到的那個少年相仿,溫和平靜,眉眼間透著憂思。

片刻後,鏡中的白荊開口道:“如果你的守護失敗,我一定會醒來。”

“好。”鏡前的白荊輕笑一聲,“放心吧,為瞭保護好那三個孩子,整個孤兒院都會在鏡中存在,受到鏡子的監控和警告。所有膽敢觸碰他們的人,無論是人類還是畸變者,都會死。”

鏡中的白荊點點頭,後退兩步,視線上下飄忽,似乎正在他那邊的世界裡上下打量著面前的鏡子。

他的身前突然浮現出層層的玻璃隔板,隔板上擺放著大大小小的藥劑瓶。

片刻後,鏡中的白荊拿起一瓶藥劑,看著鏡子說道:“好。一言為定。”

剎那間,安隅忽然明白瞭過來,即便是在一段記憶裡,他現在身處的也並非客觀世界,而是鏡中世界。

這是白荊去為阿棘拿藥的那一天,當時他透過藥劑櫃後的玻璃,照出瞭另一個自己,並完成瞭這個約定。

安隅現在就被關在這個玻璃裡,他面前的白荊其實是當時那面玻璃映出的影子。

白荊拿著那瓶幫助阿棘陷入沉睡的藥走瞭,而安隅面前的白荊卻沒有隨之消失。

鏡子邊緣波動得更加肆無忌憚,他輕笑一聲,伸出手,緩緩握住鏡子流動的邊緣。

那隻手掌迅速與鏡子融合,很快,他整個人都被鏡子吸納瞭進去。

他進去前,安隅聽到一聲輕笑。

“如果守護失敗,你還醒來幹什麼呢。”

“到那一天,孤兒院也沒有存在的必要瞭。”

安隅走到鏡子前,鏡子已經恢復瞭正常,隻映出他自己的輪廓。

但恍惚間,那種與人對視的錯覺又出現瞭——就像在第一層食堂的洗手間鏡前一樣。

安隅忽然明白瞭過來。

在當年的那一天,白荊也發生瞭畸變,是和鏡子的融合畸變。

鏡子將他切片成兩部分,一部分沉睡,另一部分與鏡融合成超畸體,共同完成保護三個孤兒的使命。

而保護的方式就是將整個孤兒院收容入鏡,以此監控一切。當你凝視著孤兒院中的每一面鏡子,都是在與它凝視。而孤兒院上演的每一場殺戮,背後真正的執行者,也永遠都是鏡子。

安隅正沉思,鏡子突然迅速向中間縮小,他瞳心一凝,在鏡子消失前,一步踏入那空間——

雪沙呼嘯。

安隅站在白茫茫的風雪中,面前擺著一座巨大的鏡棺。

鏡棺上映出裡面的場景——阿棘面如冰霜,躺在碎冰之中。

她不像在沉睡,更像是早已死去。孤兒院服破落,裸露在外的四肢已然幹枯青白,佈滿瑰紅的膿瘡,隻有微微起伏的胸口看起來還有一絲生氣。

安隅想用終端搜一下此類體征是什麼畸變型,但拍遍全身也沒找到終端。

不僅終端,秩序短刀和從食堂裡帶出來的幾塊壓縮餅幹也不見瞭——被他帶進鏡子空間的,隻有那三塊碎鏡片。

他隻得作罷,紅瞳輕縮,下一瞬,鏡棺的棺蓋被挪到遠處。

阿棘終於重見天日。

安隅剛上前要仔細看,阿棘四肢的膿瘡卻忽然開始鼓脹,那些膿瘡像一顆顆包裹著鮮血的種子,迅速萌發、綻放。

膿瘡炸裂的瞬間,阿棘的胸口停止瞭起伏。

鏡棺開啟,守護失效,她自動死亡。

也或許當年當日,白荊將她藏起時,她本也隻剩下瞭最後一口氣。

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承受得住畸變,人類隻知道極少數的守序者和無數失智的畸種,卻忘記瞭,還有那麼多在畸變過程中陷入混亂,扭曲爆裂而亡的生命。

安隅低眸看著那具高度畸化但依舊瘦小的軀體。

紅瞳不染絲毫情緒,他似乎隻是靜靜地站在鏡棺前,在漫天的雪沙中放空瞭一會。

回過神後,他脫下秦知律的風衣,蓋在瞭小女孩的身上。

遮住那些瑰麗而詭譎的膿瘡。

安隅正打算離開這塊碎鏡片,收回手時,掌心卻忽然觸碰到一個質地堅硬冰冷的東西。

第四塊碎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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