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隅凝視著屏幕,正在思考,一聲槍栓拉動聲忽然讓他打瞭個哆嗦,他回過頭,流明執槍直指屏幕。
明眸中怒火燃燒,他冷聲道:“我猜,不管我們能不能出去,打碎這個屏幕,他都得死。”
炎的意識也剛從屏幕時空中掙脫回來,“如果他是超畸體,一旦他死,這個空間就會徹底釋放,我們能出去。但如果打錯……”他停頓沉思片刻,“打錯,這個屏幕真正的主人會白送性命,但像安隅說的,如果枉死一條性命是陷阱裡的刀,我們也別無他法。”
流明輕勾唇,眸中卻毫無笑意,冷道:“不會錯。”
指尖扣動扳機的一瞬,一隻手忽然握上瞭槍桿。
安隅的手在哆嗦,他努力克服本能的恐懼,“都是假的,別沖動。”
他盡量用長官教過的呼吸方法來平穩心跳,從槍上小心翼翼地撒開手,往旁邊撤瞭兩步。
流明皺眉轉向他,“裡面發生的事符合客觀世界時間線,一切合情合理,他是一個瘋子!隻有能被救下的人才高貴,救不活的人活該去死,這就是他自以為是的規則!”
隨著他的話語,那個槍口也朝安隅微弱地偏瞭一個角度,安隅瞳孔都哆嗦瞭,連忙往旁邊撤道:“好好說話,放下槍。”
流明愣瞭下,隨即皺眉把槍掉轉,瞟瞭那黑洞洞的槍口一眼,“你不是上峰捧在手心裡的寶貝嗎,你怕這玩意?”
安隅,“……別玩它,很危險。”
“不要用槍指著角落。”秦知律在頻道裡沉聲道:“你們在屏幕裡看到瞭什麼?”
安隅不擅長篇大論,流明個人情感太強,最後是炎客觀地概述瞭屏幕裡看到的事情。
安隅重聽瞭一遍故事,搖頭道:“其實很簡單的,這個屏幕裡無論發生瞭什麼,都必然是陷阱,隻要記住這一點,就不會被蠱惑。”
他抬頭,平靜道:“別忘瞭,我們是要通過陷阱找到獵人的線索。”
秦知律替安隅打開瞭公共頻道,上峰問道:“為什麼這麼篤定是陷阱?”
安隅想瞭想,低聲道:“勞醫生不是這樣的人。他是一個真正有醫德的大夫,雖然他預感到會出事,早就裝瘋躲起來,但在危急時刻還是會拼死挽救小女孩。”
“根據你們看到的內容,小女孩隻是他試藥的試驗品。”上峰道:“角落,不要太自大。我們知道他在假死之前曾對你說過一些話,但那些話也可能是假的,可信度甚至不如你們在屏幕時空中親眼看到的內容。”
另一人低聲提醒道:“角落,你的社會性確實已經有瞭很大進步,但在揣摩人性上未必準確。”
安隅抿唇不語。
屏幕中看到的可能是假,但他的記憶回溯必定為真——他在記憶中真切地感受到瞭醫生當時對無法挽救鐘刻的強烈愧疚,醫生甚至不忍抬頭直面鐘刻期待的眼神。
但記憶回溯的能力上峰還不知道。
秦知律忽道:“這個故事自相矛盾瞭。”
安隅抬眸,“什麼?”
“小女孩並非死於藥劑無效,而是死於時間重置,這是客觀世界已經發生的事實。如果勞是超畸體,時間重置就是他的手筆。根據你們在屏幕中看到的人格,他隻會放棄自己無法拯救之人,但前兩種藥劑是奏效的,他從哪兒判斷出小姑娘最終仍無法被拯救?”
頻道裡一片寂靜,安隅怔瞭好一會兒,而後下意識地戳瞭戳終端屏幕上的小章魚。
小章魚吃飽瞭面包,又開始工作瞭,它似乎已經習慣瞭主人時不時的騷擾,頭也沒抬一下。
隻有一個氣泡框慢吞吞地彈出來:你最好有正事。
私人頻道裡,他真正的長官低聲道:“你做得很好。堅持你的決斷,解釋不清的事情就交給我,不要輕易把記憶回溯的能力公開出來。”
安隅極輕地“嗯”瞭一聲,小聲道:“謝謝長官。”
“不必說謝,維護你也是我的職責。”
上峰迅速討論瞭一番,一直沉默的頂峰忽然開口道:“那麼角落,你從陷阱中看出瞭什麼?”
安隅收起終端,思索道:“超畸體的行為模式。”
他將視線掠過面前幾十上百萬靜默演繹的屏幕,“鐘刻根本不在熄滅的屏幕裡,雖然他的身體已死,但是意識和時間載具發生瞭超畸現象。他不再具備本體,某種意義上,他和時間並存,能靈活進出這裡的每一個屏幕。”
頂峰頓瞭頓,“如何得知?”
“勞醫生的記憶裡沒有活人。”安隅輕聲道:“醫院全是屍體,開車行駛的一路都不見人。水蟻畸潮和瘟疫讓這一切看起來很合理,但假如災難沒有出現,我猜我們也看不到其他活人。”
他頓瞭下,“剛才在屏幕裡,除瞭勞醫生之外,唯一出現過的活人就是鐘刻。”
流明蹙眉,“鐘刻是在他的回憶中出現的。”
安隅立即問道:“如果這個屏幕隻能演繹客觀世界發生的事情,你作為旁觀者,憑什麼能讀取別人的回憶?”
流明一下子語塞,愣住瞭。
安隅之前不確定那段鐘刻死前的回憶是不是自己的能力被再次觸發瞭,因此在意識抽離後遲遲不敢決斷。
但剛才炎對上峰匯報,也說出瞭那段回憶。
在屏幕中,勞醫生咒罵他們為主城來的蠢東西,那是超畸體的心聲。
他確實把他們,想象得太蠢瞭。
安隅回頭望著屏幕裡繼續對窗發呆的勞醫生,眸光冰冷。
“這位超畸體可以隨意進出每個人的時空,如果你的意識也鉆進去,他就能讓你看到一出假戲。但他似乎隻能操縱屏幕的主人,用曾經發生在對方身上的經歷碎片拼接起故事畫面,卻無法跨越屏幕調動其他活人參演,為瞭故事完美,他自己就必須作為演員出現。”
“這就是破綻。”
話音剛落,勞醫生的屏幕忽然一閃,畫面變成瞭一個縮在臥室墻角哭泣的小男孩,那才是這塊屏幕真正的主人。
很快,上峰道:“這個小男孩是醫生的孫子,在他從前的經歷中,確實很可能出現大量勞醫生的素材。”
在眾人眼皮子底下,小男孩的屏幕時間開始反復重置,直到屏幕上出現錯亂的雪花,一張蒼白的臉浮現。
鐘刻沒有說話,他的臉也隻在雪花亂碼中一閃而過。
但那個陰毒的笑,卻讓冷意降臨在每個人的頭上。
幾秒種後,旁邊另一塊屏幕開始重現相同的過程,緊接著,下一塊……
他肆無忌憚地穿梭在屏幕之間,隨意拖動人們的時間進度,掠奪與重置,像掌握時間的造物主一樣折磨著34區的無辜生命。
向五名守序者,和遠在主城的上峰、大腦、尖塔,發出挑釁。
公頻在一片死寂中,忽然響起一聲極輕的冷笑。
安隅低聲自語,“班門弄斧。”
那個聲音讓遠在主城的上峰和大腦都愣瞭一下。
也包括秦知律。
這好像是他們第一次感受到安隅動怒。
一片雪花亂碼後,鐘刻的臉從一塊屏幕上消失,安隅猛地回過頭,仿佛有感知般,他身後極遠處的另一塊屏幕開始反常錯亂。
幾乎是瞬間,他的身影一閃而過,出現在瞭那塊屏幕前。
“那就看看我們誰更快。”
他說著,指尖觸碰屏幕,意識融入。
第66章時間控制臺·66
劇烈的玻璃撞擊聲狠狠沖擊著安隅的意識。
他倏然睜開眼,鼻尖與窗玻璃若即若離。幾毫米之外,無數隻猩紅的眼囊死死地盯著他,嗡吟讓地板都隨之震顫,震得人腳底發麻。
那些眼囊猛地後退,又隨著水蟻身體的沖撞再次砰然砸上玻璃!
小孩子驚恐的哭叫讓安隅猛地回過神來,一對五六歲大的雙胞胎擁抱著縮在墻角。
他們似乎看不見安隅。
又一波兇悍的撞擊,堅固的玻璃上出現瞭一條裂紋,嗡吟聲陡然加劇,兩個小孩痛苦地蜷在一起。
窗外黑壓壓一片,不見天日,隻有點點猩紅的光在黑潮中交替閃爍。
是水蟻的眼睛。
整棟樓被上萬隻水蟻包圍,一波又一波不間斷的撞擊中,別說玻璃,安隅甚至感受到瞭樓體的晃動。
小男孩突然站瞭起來,渾身顫栗道:“玻璃裂瞭!咱們得到地下防空室去!”
“哥……”小女孩兩眼紅腫,“我頭好痛。”
“忍一下,哥哥帶你去安全的地方!”他說著,拉起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安隅立即跟上去,剛一開門,濃鬱的酸臭和血腥差點讓他嘔出來。兩個小孩被味道沖得一屁股滾到地上,他們迅速爬起來,男孩臉色慘白道:“害怕就閉上眼,跟著哥哥!”
小女孩抽噎著攥住他的手,“好!”
安隅盯著他們的身影——他必須隨時掌握屏幕主人動態,一旦有意外,他得在對方死亡之前從屏幕裡出去,否則意識很可能被永遠困在熄滅的屏幕裡。
此刻,雙胞胎的行動軌跡完全重合,他暫時無法分辨哥哥和妹妹誰才是主人,隻能緊緊尾隨身後。
整條走廊都是精神崩潰的34區居民。
人們被沖入樓體的水蟻撕咬得血肉模糊,捂著潰爛流血的頭臉,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嘶叫,咒罵。
他們不斷呼喚著死去親人的名字,無視飛濺的血肉與骨裂聲,一次又一次將頭狠狠撞向墻面,直到腦殼爆裂,腦漿塗地。
一個女人捧起地上大團大團的水蟻卵,笑著往嘴裡塞,很快,嗡吟聲從她肚子裡透出來,她絕望而亢奮地尖叫著,一刀狠狠紮進肚子,刀刃打橫一扯,鮮血與腥臭的卵液噴濺而出。
安隅從她身邊跑過,污物濺入他的眼睛,劇烈的灼痛從眼底一瞬而過,污濁很快便從那雙金眸中消散,仿佛從未存在過。
他回頭,平靜的視線從女人屍體上掃過,又一瞥身後不斷遠去的、在崩潰中滑向死亡的人們。
到處都是活人,眼前不是戲,而是客觀世界正在上演的慘劇。
主城的幹預讓鐘刻陷入瞭極度瘋狂,他正大肆利用這場瘟疫和蟻災,無差別地折磨每一個人。
安隅平靜得近乎冷漠,他毫不停留,跟在小孩身後,躲開樓梯間那些洶湧覓食的水蟻,踩踏著人類的屍體向樓下狂奔。
鐘刻一定就在附近,混在這些人群中。
一隻水蟻呼嘯著從小孩身邊飛過——它似乎有其他目標,並沒有停留,但在擦身的瞬間,它狡猾地張開長矛般的獠牙向女孩胸口刺去。電光石火間,男孩狠狠撞開妹妹,自己左側鎖骨當場被獠牙刺穿,鮮血噴濺。
剎那間,安隅的意識仿佛被猛地撞瞭一下,心神劇痛,眼前的世界差點黑掉。
男孩是屏幕的主人。
精神沖擊立即體現,男孩抱著頭,仿佛陷入莫大的悲痛,開始大哭。
“哥!”女孩流著淚拖住男孩的手,繼續吃力地往樓下跑,“換你跟著我!”
安隅竟然也被水蟻噴出的毒液腐蝕到瞭,烈火焚心般的痛楚在胸口蔓延,他的瞳孔劇烈地收縮著,繼續跟在小孩身後狂奔,一邊跑,一邊將視線飛速掠過滿地痛苦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