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已久的私人頻道終於響起,秦知律果決道:“諾伯特的胸針!”
幾乎就在同時,安隅也猛地轉身朝諾伯特看瞭過去——
“我女兒基因熵足有8.3呢……”
“最近幾年主城的基因熵閾值在下降,說不定等她上學剛好夠資格進主城……”
這位軍人早知道自己已被夢同化,也知道99區的真實情況。
但他說謊瞭,讓他背叛忠誠的或許正是他的妻女——他胸前戴著一枚很小的相框狀胸針,那裡裝著女兒的照片。在違規將飾品嵌入軍裝時,他便註定終有一日會獻祭忠誠。
頭頂遮蔽的刀斧終於分錯開砍下的一瞬,眾矢之的那個無助的身影卻倏然消失瞭。
唯有周遭空氣仿佛有過一瞬間,錯覺般的波動。
那些曾抓著安隅四肢的大傢夥錯愕地看著空空如也的掌心,錯亂的刀斧砍下來,隻砍斷瞭一些同伴的手臂。
斷臂和鮮血白白拋灑一地。
而他們受到主的提示——意欲殺死的“神明”卻不知所蹤。
*
安隅坐在鐵灰色的空間中喘著粗氣。
這是胸針裡的空間,由於被拉伸變形,空氣十分稀薄,他肺脹得幾乎貼在瞭胸壁上,每次呼氣都能感受到肋骨與肺壁的摩擦。
後背火辣辣的痛楚此時才變得真切,他忍痛脫下秦知律的風衣,鮮血浸透瞭裡層單薄的佈料,順著腰側洇到瞭前面來,終端顯示的生存值僅有78%,還在隨著失血和體力的流失而緩慢下降。
安隅已經無力抬手調整耳機瞭,隻能聽著自己粗重的喘息在私人頻道裡的回聲。
“74%。”秦知律的聲音有些失真,“設法止血,等我。”
“等……”安隅氣弱道:“長官,您要怎麼……”
“不要管,堅持一下。”
安隅喉嚨劇痛,他隻能輕眨瞭下眼算作回應,哪怕明知道秦知律看不見。
私人頻道被秦知律關閉瞭,安隅閉著眼,凌亂地拆下纏繞在手腕和頸部的繃帶,繞著肩背用力紮緊。風衣口袋裡有長官為他帶的補劑和小面包幹,他顫抖著塞進嘴裡。
足足過瞭一分鐘,他才終於睜開眼,點開終端,接入記錄儀權限。
【您的記錄儀已關閉!】
【‘秦知律’記錄儀已關閉!】
【‘蔣梟’記錄儀已關閉!】
戰鬥關閉記錄儀是違規,有權限強制關閉三個人記錄儀的隻有秦知律。
安隅忽然想起剛才被果斷掛掉的頻道——長官似乎刻意地不想讓他知道外面在發生什麼。
他猶豫瞭一下,還是發送指令,接入瞭黑塔的無人機監控屏幕。
裡空間的數據傳輸很慢,等待雪花屏變化時,空間裡忽然一陣天旋地轉,安隅還沒弄明白發生什麼,就直接頭朝下摔瞭下去,要不是反應及時,此刻脖子已經被挫斷瞭。
終端也飛出去很遠,他艱難地挪過去撿瞭回來。
屏幕上剛好彈出畫面。
無人機的俯視角下,那些工人正瘋狂地拍打著口袋,將身上所有帶空間屬性的東西丟到地上——藥盒,錢包,護額,頭盔,紐扣,裹在手上的創可貼……安隅空白瞭兩秒才意識到,他們似乎知道自己的空間折疊能力,正發狂地要摧毀一切可能藏匿著他的東西。
人群中很快就堆起瞭一座小小的物品山,無人機鏡頭不斷推進,安隅在那些東西中緊張地搜索著胸針,但找瞭很久也沒找到,可能已被深埋其中。
利斧開始一下一下地朝那些東西掄砍,刀光劍影晃成一片,看得安隅心跳都要炸瞭。但很快,屏幕的另一邊引走瞭他的註意。
在秦知律接連的槍聲中,數十條猩紅的蛇尾筆直地竄起,朝人群中心直穿而來!蛇尾比章魚觸手更長更有力,但章魚化能幫助蔣梟同時長出幾十條蛇尾,那些鋒利的蛇鱗割開瞭一路上阻礙他的人的喉嚨和手腕,轉眼便深入到中心,尾尖揚起,如長矛般洞穿那些傢夥的胸膛,把他們串起掄到高空——無需抽打,另外的蛇尾立即纏繞上來,生生將那些傢夥勒爆!
蔣梟紅瞳怒睜,幾乎要爆出血來。黑塔頻道裡,上峰正喝令他控制精神力——滔天的恨意已經讓他的精神迅速跌至50警戒線。
在那個數字變成4開頭時,一枚子彈洞穿瞭一根蛇尾的尾巴尖。
疼痛讓紅瞳中匯聚的瘋狂渙散開去,蔣梟驚愕回頭,卻剛好聽到秦知律彈匣打到底的聲音。
“退後。”秦知律未曾瞟他一眼。
話音落,瞬間翻湧而起的漆黑的觸手已將蔣梟掀倒彈開。
緊接著,數不清的漆黑觸手在瞬息間野蠻生長,在地面與空中迅速盤旋彎繞,將秦知律的身體架到高空,幾乎與無人機平視。
他抬眸與鏡頭對視一眼,眼瞳中心正映著片片霜雪,那雙眸陰沉得更勝過99區的天空。
頻道裡響起上峰們如釋重負的聲音。
安隅聽到一些人低聲討論為什麼秦知律才出手,他心跳忽然頓瞭一拍,仿佛有所預兆般看向那些工人——
超畸體非常瞭解他,不僅洞察瞭能殺死他的方法,甚至還能瞬間看穿他借用小空間來脫身。
所以它也一定很瞭解秦知律,在某些方面上,很可能比任何人都瞭解秦知律。
——比如,當年95區的秦知律。
仿佛應驗般地,那些工人們臉上同時露出瞭得逞般的詭笑,緊接著,看似正常的人體迅速發生變化,在那些肢體上長出瞭各種枝蔓、猙獰的爪蹼和牙齒,但生物畸變隻是很小一部分,更多人開始龜裂,一塊一塊掉落的皮膚如同石土,有人頭發全變成瞭電線狀,有的身體憑空縱向開裂出十幾道溝壑,像扇子一樣拉伸開,溝壑間隻有一層詭異的肉筋聯結,還有人整一隻手臂都凝固上瞭礦車的鏟子……他們瘋狂地抓起那些可能藏匿著安隅的物品,一步步朝秦知律逼近。
黑塔裡安靜瞭幾秒鐘。
沒人知道這些傢夥要幹什麼,這些尋死般的舉動讓所有人都摸不清頭腦。
但秦知律知道。
安隅在此刻也終於猜到瞭。他猛地站起身,傷口撕裂,鮮血又一次洇濕繃帶,可卻渾然不覺。
“如果這就是你的目的。”秦知律低聲道,倏然抬眸看向那群東西,“和你95區的前輩比起來,太小兒科瞭。”
話音落,成百上千的觸手翻湧而起,他毫不猶豫地用觸手撕爛那些人的胸膛,扯斷他們的脖子,將他們的胸椎抽打碎裂,而那些傢夥絲毫不躲,在死亡從天而降時,他們饜足地仰起頭,抽打下來的觸手尖在那些含笑的眼眸中綻放。有人率先用刀剖開瞭自己的胸膛,雙手向兩邊扯開胸壁,迎接觸手的刺入。
隻數秒間,濃鬱的血腥便籠罩瞭這塊雪地,擁擠的工廠逐漸被清肅,可那些倒在血泊中的軀體卻仿佛還在抽動,觸手翻卷彈動,卻好像怎麼也彈不開臟污。
黑塔逐漸意識到不對。
“發生瞭什麼,那些東西死之前扒住瞭律嗎?”
“不可能,一定可以清幹凈的,他……”
“等等,鏡頭拉近一點!”
鏡頭拉近,那些死去的傢夥已經安靜地散落在雪地上,早就不動瞭。
他們死得幹幹凈凈,但秦知律每一根觸手的尖端卻仍然有東西在鼓動,一根最細的觸手上突兀地爬上瞭石膏狀的紋路,很快,旁邊的一根上凝出瞭金屬。
秦知律終於開口瞭。
“95區歷史正在重演。”他凝視著無人機鏡頭道:“生物基因型畸變感染我,我可以自主表達。但非生物畸變體感染我,我就很難有自主權。抱歉,當年我比黑塔更相信我自己,所以沒有匯報這個潛在風險。”
輕飄飄的一句話落下,頻道裡一片死寂。
安隅怔然地看著那些觸手上逐漸生長出千奇百怪的融合特征,那些特征向上蔓延,盡管秦知律努力遏制,但它們仍緩緩向根部生長。
但長官此刻依舊很平和,他的神情和語氣都好似比往日更平淡瞭。
仿佛無所在意,也無所忌憚。
工廠如地獄,剩下的人越來越少,秦知律用幹凈的觸手繼續肅清著那些臟東西。
於萬籟俱寂中,世界似乎隻剩下瞭風聲和他的殺戮聲。
仿佛有一聲槍響混在其中,但很快便被淹沒。
鏡頭突然閃瞭一下,安隅錯覺剩下的人中莫名少瞭一個,但他不確定,因為大半鏡頭裡都是瘋狂揮舞的觸手,嚴重阻礙瞭視線。
幾分鐘後,最後一個站著的傢夥倒下。
秦知律身上一大半的觸手都發生瞭感染,他站在原地停頓片刻,而後別過頭凝視著風雪,像是出瞭神。
頻道裡依舊寂靜,卻混合著許多道錯亂的呼吸聲。
盡管黑塔的人前所未有地安靜,但他們的恐慌已跨越千萬裡傳遞到眼前——他們在畏懼感染後的秦知律。
安隅終於率先開瞭口,“長官,感染瞭要怎麼辦呢。”
低低的一句問話,和他平時問詢長官晚飯想吃什麼一樣平淡,卻叫回瞭秦知律的思緒。
秦知律回過神抬手摸瞭摸耳機,似是輕笑瞭下,“幸運的是,這些低等級的混亂玩意在我身上生長的速度很慢,它們不是靠基因復制的,所以反而好處理。”
話音剛落,清脆的彈匣替換聲響起。
安隅的第一想法是——長官果然還留著子彈。
但他很快就感到心臟抽痛瞭一瞬,秦知律剛才射擊那些人時用的還是普通子彈,此刻卻換上瞭當量最大的熱能子彈。
他面無表情地將槍口朝向瞭自己最粗壯的一根觸手。
“別……”
“律!”
上峰們還來不及阻止,砰然的爆裂聲中,那根漆黑的觸手應聲斷裂,血液和皮膚在空中爆裂,連帶著被感染的部分一起潑灑在地。
風霜突然大作,仿佛卷挾著怒氣,瘋狂地嚎叫,但那阻止不瞭秦知律——他完全不知道疼,槍聲很快便連成瞭片,他上身高旋於空中,垂眸近乎冷漠地看著自己被染臟的觸手,一槍一根,毫不猶豫。
安隅靜靜地聽著,數著數——原來槍聲不僅會讓人恐懼,還會讓人心痛。
槍響瞭一輪又一輪,秦知律換彈匣的動作也越來越緩慢,最後一個彈匣替換上去時,他仿佛才忽然想起瞭什麼,抬眸又向無人機的鏡頭看過來。
在那一瞬,安隅錯覺長官在與他對視。
下一秒,一聲震天的槍響,安隅捧著終端,驚愕地看著屏幕上錯亂的雪花信號。
私人頻道裡傳來秦知律一聲嘆息。
“別看瞭。”他說。
但或許他太累瞭,忘記瞭還要關頻道。
那聲嘆息落下後,安隅秉著呼吸,又足足數瞭33聲槍響。
而後他聽到熟悉的摩擦聲,大概是秦知律如往常一樣正緩緩收起觸手。片刻後,頻道裡響起一聲又一聲沉重緩慢的腳步,秦知律似乎拖著腳在雪地上緩行,鞋底踩過那些掉落在地的小物件,徑直向前走去。
“不在地上,大概被諾伯特從胸口摘下,藏在瞭懷裡。”他低聲喃喃自語道:“還要感謝她的提示,省瞭不少時間。”
頻道裡,上峰遲疑瞭好一會兒才問道:“誰的提示?”
“沒有看見麼。”秦知律的聲音輕得像要混進風中,“西耶那混在那群人裡,這些傢夥都是我殺的,但諾伯特不是,諾伯特死於幾秒鐘前那聲槍響,西耶那殺瞭他之後就跑掉瞭。”
“西耶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