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待歸人 第161節

作者:小霄 字數:4428

上峰立刻道:“回調戰鬥錄像!”

安隅也愣瞭一會兒,記憶如同倒帶般,剛才看過的無數畫面迅速閃回,他仿佛突然想起瞭什麼。

人群中似乎確實閃過一個有著深灰色大波浪長發的女人,也穿著工裝拿著斧子。

那時他全心都在秦知律身上,忘瞭在意這裡怎麼會出現一個女人。

上峰問道:“她怎麼可能在監控下就那麼跑瞭?”

“拉近鏡頭,慢放一下。如果我眼沒花,西耶那好像覺醒瞭一個會令你們很驚喜的能力……嗯,也或許是驚嚇。”

秦知律喃喃地說著,私人頻道裡響起佈料摩擦聲,他好像慢吞吞地蹲下瞭。

片刻後,安隅所處的空間忽然又開始波動,但這次波動的幅度不大,很快便安穩下來。

他好像被輕柔地捧在瞭手心裡。

“諾伯特竟然沒有把你丟出去。”頻道裡,秦知律低聲說著,“也許他殘存瞭一點忠誠,也許,他隻是不想自己女兒的照片被砍碎。”

呼嘯的風霜幾乎要把秦知律的黑衣都染白瞭。

他把那枚小小的胸針捧到眼前,抽掉小女孩的相片丟在諾伯特屍體的胸口,而後就那樣定定地凝視著胸針。

安隅此時已經可以出去瞭。

但不知為何,他卻屏住瞭呼吸,感到有些緊張。

他看不到外面發生瞭什麼,隻能聽到頻道裡長官弱而長的呼吸聲,一聲又一聲,明明一直在他耳邊,卻好像離他越來越近。

上峰開啟無人機的備用鏡頭,終於重新找回瞭監控畫面。他們遲疑道:“律,你傷得太重瞭,你快點……”

話音戛然而止。

秦知律單膝跪在血染的雪地中間,垂下眼,輕吻瞭那枚胸針。

作者有話說:

【碎雪片】秦知律(1/4)不可犯錯

我人生中犯過兩次錯。

第一次,想當然地用基因感染瞭95區的東西。

第二次,因為思緒分神而忽略瞭可能叛變的軍人。

第一個錯誤讓我差點失去自我。

第二個錯誤讓我幾乎已經失去瞭他。

有些人,從出生起,就註定不被允許犯錯。

第89章95區重現·89

安隅從胸針裡出來時,99區的霜雪激增瞭數倍,讓從小習慣嚴寒的他也有點受不住瞭。

氣溫已經降至零下50攝氏度,空氣變成瞭冰霜蔓延的介質,地面上,數千具屍體轉眼間已深埋冰霜之下,如同被凍入大地這座巨大的冰棺。

“二位,來看這個。”

蔣梟用刀鑿開冰層,暴露出冰下的屍體——那是一個石膏向畸化的男人,身上的石膏已融入大地,連帶著人類的皮肉也正逐漸嵌入地表,蔣梟往旁邊退開兩步,用力撬開地面——地皮之下,驚悚地出現瞭扭曲的皮肉和牙齒,越挖越多,大地仿佛正孕育著無數個發育畸形的胎兒。

安隅怔道:“他們不是已經死瞭嗎,為什麼還能繼續和大地融合?”

“生命不是世界走向混亂的必要介質,人類把這一切都想得太簡單瞭。”秦知律低語道,“天空,海洋,大地,沒人知道它們到底是什麼時候相互分化,但或許,離它們重新融聚的一天已經不遠瞭。”

“混亂,才真正開始降臨。”

蔣梟快要被風裡的霜雪埋瞭,但他仿佛忘瞭撲去身上的積霜,那雙紅瞳在風中顫栗。

“這是您的推測吧……現在還沒有科學論證過……”

“這不是推測。”秦知律回頭看瞭他一眼,“這是我在95區看到過的東西。”

他凝視著冰棺般的大地,低語道:“當年的95區,陰差陽錯之下,加速演繹瞭世界的終局。”

外面的街道上空無一人,或許是因為霜雪太大,也或許這裡的槍聲和喊殺聲把路人都嚇跑瞭,蔣梟一路警惕地洞察四周,生怕從任何一個街角突然伸出一個槍口直指安隅。

一天之中兩次觸碰死亡,安隅反而平和瞭下來。他走在兩人之間,不自覺地頻頻看向秦知律。

秦知律傷得很重,那些章魚觸手被子彈打爆,體現在本體身上,就成瞭大腿和手臂上千瘡百孔的血坑和骨裂,濃鬱的血腥味徹底遮蓋住皮革的氣息,讓安隅忽然缺失瞭熟悉的安全感,有些焦慮。

秦知律拒絕瞭蔣梟的治療,這是95區帶出來的經驗:一旦他受到非生物感染,即使切除瞭感染源,短時間內也會陷入自體混亂風暴,他不覺得有必要讓蔣梟承擔風險來治療他,他也拒絕瞭安隅的時間加速——雖然那會加速傷口愈合,但也會讓他體內的風暴更猛烈。

安隅聽著耳邊若有若無的呼吸聲,回頭望著走過的路上那道拖行的鮮血,輕聲道:“很不公平。”

秦知律腳步還在拖曳,但一直沉沉地垂著眼,仿佛已經睡著瞭。過瞭好一會兒他才輕抬瞭下眼皮,“什麼不公平?”

安隅心想,那些別人可以輕易獲得的救贖,秦知律都無緣擁有,但那些常人難以想象的苦痛,卻偏偏都壓在瞭這個人的身上。

他的記憶起始於孤兒院,成長在貧民窟,不公平的世道曾被他認為是理所當然,但這一刻,他卻有些怨恨。

秦知律等瞭一會兒沒等到他的回答,安隅手上忽然一墜,那隻皮手套攥住瞭他的手,手指穿插進他指間,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隻聽“砰”地一聲,熟悉的氣息噴在瞭臉頰上——漆黑光亮的羽翼在他面前展開,羽翼下擺摩擦著地面的冰霜,上面幾乎遮住瞭天,像塊巨大的幕佈,把他嚴密地遮在其後。

秦知律隻化出瞭一隻翅膀,確認上面沒有窟窿之後便又闔上眼,低聲道:“不許亂跑。”

*

在霜雪中一直徘徊到天黑,秦知律的狀態才稍微好瞭些。

黑塔篩選瞭幾個可以作為安全屋的地點,但他都沒采用,兜兜轉轉,他又帶安隅和蔣梟回到瞭教團活動室,暫時在樓梯上的占卜屋裡休憩。

蔣梟檢查瞭一遍遮擋的幕佈,從雜物架上翻出一根蠟燭點亮,低聲道:“您不去安全屋是對的,我也懷疑黑塔有叛徒。”

秦知律搖頭,“我不懷疑黑塔,因為超畸體對我和安隅的瞭解早已遠超黑塔。”

“那為什麼選這裡?”蔣梟又把唯一一扇小木窗的簾子拉嚴,“我總覺得這裡也不安全……霜雪似乎可以作為超畸體的眼睛,替它看到我們在哪裡。這個樓太老瞭,門窗都關不嚴,霜雪吹進來,是不是會暴露我們?”

秦知律思忖著說道:“或許它的確能透過霜雪感知到一些東西,我不知道這種感知力有多強,但這裡一定是它的盲區。”

蔣梟擰眉不解,安隅低聲解釋:“因為這裡藏著很重要的東西,它看不見這裡,又不敢頻繁露面,所以才會派一個信徒守在雕像上。”

蔣梟聞言一怔,下意識看瞭一眼秦知律一路攥著的那幅羊皮畫,“這塊地方有什麼特別的嗎?”

秦知律點開終端,黑塔剛發來他要求查詢的事情。

“99區是2122年神秘降臨的直接輻射區域,而這裡正是當年最強輻射點。當時這裡隻是一塊空地,這個房子是後蓋的,在99區算是很新的一批建築,但房屋老化卻很嚴重。”

“不祥之地。”蔣梟抬頭打量著這個房間,目光又投向桌上散落的占卜牌,牌面皆是厄運。

安隅手執燭火仔細觀察著房子的結構,“是狄斯夫要求蓋這個房子的?”

秦知律聞言輕勾瞭下唇,“我也問瞭上峰這個問題,是的,就是他。他當年轉運詹雪和我母親回主城,隨後便被派遣到99區組建駐軍,他上任後立即申請建造駐軍中心,這個房子用的就是那一批資源,駐軍中心才剛起瞭個地基,這個房子已經蓋好瞭。”

安隅輕輕點頭,“這麼著急,就像拼命想要掩蓋住地面上的什麼東西……”

秦知律朝安隅招招手,等著安隅把燭火捧近,而後又一次展開瞭羊皮畫。

安隅手執蠟燭,燭火在兩人臉頰間跳躍著,光影時而偏向秦知律,時而又偏向他,他們的影子投在羊皮畫上,安隅看著那一大片不規則的羊血,而秦知律則註視著畫上金色的人形。

閣樓上安靜下來,蔣梟坐在一旁看著他們兩個,似乎想說什麼,但又茫然地閉上瞭嘴。

秦知律看著那幅畫說道:“99區的超畸體和95區那位一樣,它們都很想獲取我體內的混亂,但也許這一次的傢夥比當年那隻知道的事情更多,它不僅想獲取我,還急著殺死安隅。”

“我其實不太明白。”蔣梟皺眉,“每一個超畸體都想得到角落,隻有它,一上來就想殺死他。”

“因為它知道角落不容染指。”

“那為什麼不幹脆避開?”

秦知律頓瞭頓,目光投向安隅的側臉,“所以可以推斷,在它的視角裡,角落是一個能克死它的存在。”

安隅抬頭註視著他,“長官,它究竟是什麼東西?”

“和99區那個東西一樣,或許也和我一樣。”秦知律頓瞭下,“我們的本質是混亂,而你——”他在燭光下凝望著那對金色的眼瞳,目光深沉而柔和,“你大概,是秩序吧。”

波動的光線映在那雙黑眸中,這樣的眼神和安隅記憶裡凌秋看著軍部錄用通知時很像,但此刻長官的眼神更深邃專註,像在註視著一樣他等待許久的東西。

虔誠。

好一會兒,秦知律才收回視線,瞟瞭蔣梟一眼,“99區戰報之後由我獨自負責,這裡發生的一切都不要對任何人提,別害瞭角落。”

蔣梟立即頷首,“請您放心,我一定……”

秦知律擺手打斷瞭他的宣誓,他似乎很信任蔣梟,又說道:“目前可以推斷超畸體有三種能力,第一,通過霜雪傳播精神感染,人們一旦接納它的精神控制,很快就會沒入混亂,發生詭異的畸變。第二,通過信徒來汲取自身的混亂程度。信徒越多、信徒的畸變越嚴重,它的混亂程度就越高,這個推測源於愈演愈烈的霜雪,那大概率是他能力強弱的象征。而第三……”

秦知律頓瞭下,語氣沉瞭下去,“參考95區的經驗,當它積累足夠的混亂,一定會覺醒出一個更可怕的能力。雖然我暫時不知道會是什麼,但那一定發生在酷烈的嚴寒中,到時就是你等待多日的戰場瞭。”

蔣梟眸子一凝,“我全力以赴,服從命令。”

“命令隻有一個。”秦知律語聲平淡,“不惜一切代價,保護角落。”

夜晚格外死寂,秦知律沒有再說下一步要做什麼,他隻一直看著那幅羊皮畫,安隅抱膝凝視著長官,他總覺得長官似乎在等待什麼。

“情況不太對。”蔣梟忽然對著終端眉頭緊皺,“外面似乎出現瞭一些不利於您的輿論。”

秦知律連看也沒看,隻說道:“不必在意。”

安隅摸出終端,小章魚人剛好彈瞭一條消息。

-社媒上似乎吵得很兇,關於你的長官。

信號很差,安隅等瞭很久才加載出一頁。日落時起,網上突然出現瞭大量來自99區居民的帖子,聲稱他們目睹瞭秦知律被非生物畸變成功感染,有些帖子竟然帶有偷拍照片,拍攝角度是廠區門外,從極遠的距離拉近鏡頭,畫面雖然很模糊,但由於秦知律章魚化後的體型太龐大,那些觸手上千奇百怪的融聚特征仍然清晰可見。

“黑塔一定正在起草緊急應對方案,但無論如何,這件事都會動搖您的聲望。”蔣梟擔憂道:“您一直被所有人信奉為抵抗混亂最大的仰仗,可現在……”

秦知律抬眸冷沉沉地看瞭他一眼,“我從來沒想做人類的仰仗。”

蔣梟話音猛地一頓,“可……這麼多年來您所信仰和維護的一切……”

“我的信仰是秩序。”秦知律低語道:“從來不是人類。”

安隅聞言側過頭,剛好和那雙黑眸對視。

這句話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瞭,但這一次卻讓他怔瞭格外久——就在幾分鐘前,這個人還用那雙洞察一切的黑眸凝視著他,輕聲對他說,“你大概是秩序吧。”

他腦海裡剎那間閃過很多個聲音——戰場上果決的提示,應激後沉穩的安慰,雪地上緩慢沉重的腳步,還有剛才,那個人用唇觸碰胸針時,耳機裡那道淺而顫抖的呼吸。

蔣梟似乎被秦知律的話沖垮瞭三觀,自閉地申請下樓守門。秦知律也沒攔他,他看起來仍然很疲憊,身上的傷口雖然不再流血,但傷口皮膚下仍有著小小的湧動,他坐在占卜桌前閉目養神,又好似已經沉沉睡去。

過瞭不知多久,就在安隅也攏起睡意時,秦知律卻倏然睜眼,把羊皮卷往桌上一放,大步來到他身邊,抬手撩起瞭遮住窗子的簾佈。

幾乎同時,蔣梟的聲音在頻道裡響起:“西耶那出現瞭。”

設置 目錄

設置X

保存 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