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待歸人 第171節

作者:小霄 字數:4302

“可我卻能理解您,長官。”安隅又抬起頭,金眸坦然地註視著秦知律,“別人都說您最難測,可我偏偏理解您的一切,我知道別人對您的哪一句認知是錯的,知道您內心深處真實的想法,但也知道您並不在意被誤解,甚至理解您為什麼不在意。雖然……我自己反而會有點在意,替您在意。”安隅抿瞭下唇,聲音又低下去,“我相信,這個世界上,隻有我做到瞭這點。”

“我從來沒有替別人難過,長官,連我自己的難過都很少。除瞭面對您之外,我一直停在原地,我的社會化從來沒有過長進。”

秦知律喉結動瞭動,“所以呢?”

安隅覺得那幾個字已經在嘴邊,“所以我覺得我愛——”

“你不能對我有個人情感。”秦知律斷然打斷瞭他。

安隅茫然瞭一會兒,“為什麼?”

“你知道監管對象存在的意義是什麼?”秦知律面色似乎依舊平靜,“你是高層預備役,是我這個位置的預備役。”

安隅喃喃道:“這和愛上您矛盾嗎?”

“當然矛盾。”秦知律聲調一下子揚瞭起來,“因為你這個位置原本就是我挑選出來,在未來必須要……”

他猛地頓住,沒有把話說完。

安隅這才發現他的胸口在劇烈起伏,那雙眼眸中好似有激烈的掙紮,隻是被他那冷沉的目光和風衣遮掩瞭。

“在未來要什麼?”安隅追問。

秦知律沒有回答,安隅等瞭好一會兒後低聲說,“無論在未來要什麼都可以,但我絕不會做您的預備役,在99區我就說過,會永恒不動搖地與您站在一端。”

秦知律的笑有些動容,卻更落寞,“可那時我也已經回答過你,這是個很天真的承諾。”

他攤開掌心朝著天空,“比如這場雪,瘋狂呼嘯瞭兩個月,你以為風雪是這個災厄時代的永恒,可它終於也停下瞭。”

秦知律語落,卻見安隅肩膀輕輕瑟縮瞭一下,就像雪原初見那天。

隻是那天他是因為恐懼,而此刻,那雙躲閃的金眸已經掩不住失落。

秦知律聲音低啞道:“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那天在那個場景下的失控確實並非偶然,安隅,我很愛你,或許從很早以前就已經開始。我很想吻你,想瞭很久,克制瞭很久,但是我們不能相愛,或者至少,你絕不該愛上我,你……”

秦知律到這裡又說不下去瞭,因為他看到安隅眼中的困惑越來越濃,與之相伴的還有悲傷,和那雙澄澈的眼睛一樣,純粹的悲傷。

他喉結翻動許久,才終於把當時的話又重復瞭一遍,“安隅,世界上是沒有永恒的。”

秦知律知道自己解釋得很糟糕,但他沒辦法說更多,隻能丟下一句“走吧”便轉身想要大步回到尖塔裡,可轉身的瞬間,卻看見一滴淚從安隅的眸中奪眶而出,雖然安隅立刻抬手把它抹去瞭。

這不是秦知律第一次見安隅哭。

他見過很多次他因疼痛而湧出淚水,見過他故意抽泣著撒嬌,見過他為凌秋落淚,也見過他在遇見凌秋AI後潮紅的眼眶。

但都不如這一滴淚沖擊他。

因為不僅是悲傷,那個人太難過太委屈瞭,站在雪地上,憔悴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不見。

秦知律恍惚瞭一瞬,在那一瞬他腦海裡閃過的卻是無數次安隅決戰的樣子——在他面前,好像從來沒有那個早已站上主城和尖塔頂端,不可一世的角落。雖然馴順都是安隅裝出來的,有時甚至比他更強勢,但他面前的安隅卻一直隻是初遇時的安隅,很脆弱,在這個災厄的世界中格外容易受傷。

他在恍惚中無意識地往回走去,一直走到安隅面前站定,那雙金眸立即盯住瞭他,眼眶中還蓄著淚水。

秦知律看著安隅起伏得愈發劇烈的胸口,就像又回到瞭53區應激最嚴重時的樣子,他腦子很亂,從來沒這麼亂過,還沒想好突然走回來要對安隅說什麼,卻忽然聽到一聲凜冽的風嘯。

好像真空的世界突然被揭開瞭罩子,那陣風從曠遠之處瞬間來到眼前,他眉間一涼,錯愕地看著漫天忽然呼嘯而起的雪。

又下雪瞭,比這兩個月來更大的雪,紛亂厚重地壓下來,讓剛才那短暫的雪停變得格外不真實。

也讓他不久前拿雪來反駁安隅的論據顯得有些滑稽。

風雪在空中旋轉著飄灑,甚至有一片雪花沖進瞭安隅的眼睛,但安隅毫無反應,那雙金眸死死盯著秦知律,他顫抖哽咽,語無倫次地飛快道:“說瞭這麼多,也沒有一句是實打實的理由。所以,您還是像凌秋總結的那樣,像53區的資源長那樣。您很不道德,人品很差,也不講道理,您現在一定在想,突然又下雪瞭,要拿什麼來狡辯,說服我沒有永恒。但有沒有永恒明明和我愛上瞭您沒有任何關系,我開槍之前就已經決定要一直堅定地和您站在一端,不管對面有什麼,也不管您是一個不道德、人品差、不講理……唔……”

秦知律氣息比他更急促,攥著他的腰兇猛地把他摟到面前,用力吻瞭下去。

控訴聲戛然而止,隻剩下呼嘯的風。

比初見那天更凜冽囂張。

秦知律腦子從來沒這麼亂過,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犯瞭一個巨大的,不可彌補的錯誤。

但他也從未如此清醒過。

“對不起。”他托著安隅的後腦勺,用力而溫柔,像捧著很珍貴的東西,“我說瞭很多亂七八糟的胡話,我收回,你隻記著那一句就好。”

我很愛你,很想吻你,想瞭很久,克制瞭很久。

但,以後不再克制瞭。

他不知道此刻的心痛和未來的心痛孰輕孰重,但他最終在那一聲聲哽咽中敗下陣來,或許就像一年前,在那人精心演繹的淚水和啜泣聲中心軟。

這一切都仿佛早已註定。

他恨自己讓安隅難過流淚,讓安隅無助地站在他背後這麼長時間。

安隅說的沒錯,確實和下雪無關,下雪是個糟糕的比喻。因為無論雪能不能停,這個世界都沒有什麼永恒。星球、銀河、宇宙、宇宙之外……萬物終將走向混沌,他們隻是一個時代的抗爭者,這個時代的渺小就如宇宙中一閃而逝的光暈。

甚至連光暈都沒有。

可,即便他們一敗塗地,即便那片混沌終於無法阻止地將在這個時代到來。

他也要在災厄中吻他。

作者有話說:

【廢書散頁】37永恒

什麼是永恒?

你面前有一百條路,九十九條指向同一種結局,隻有最後一條指向截然不同的另一種。

從概率的角度講,如果把一百這個數字變成無限大,那這單獨的一種結局就是不可能事件。可萬一它真的發生瞭,那就意味著,它可以被看作永恒。

後來,人們總是回憶2148年冬至的雪,他們說,那場雪帶來瞭轉折。

但那場雪帶來的隻是一線生機。

真正的轉折發生在2149年冬至。

那年冬至,那場短暫復興的大雪。

在飄下的一瞬,人類的勝利成為註定。

而他與他也成為永恒。

流落在人類認知和記憶之外的,無聲的永恒。

第97章世界線·97

沼澤深處遍佈迷霧與詭秘沉重的喘息。

雨林已經徹底失去瞭原本的地貌,安隅伏低身子,視線緩緩掃過那些被污泥包裹的東西,就連動物或植物也難區分,如同鬼影重重。

一道風聲忽然從身後抽來,他瞳孔驟縮,轉瞬便出現在幾米之外,躲開瞭那道狠辣的鞭打。

泥鞭重重抽入沼澤,黑泥四濺,一滴沼澤泥濺在臉上,迅速攤平蔓延,像要把他整顆頭都包進去。安隅毫無表情,片刻後,那些黑泥無聲息地在他臉上粉碎消失瞭,一如從前那些饞蟲上腦的畸種。

巨翅扇開潮濕的迷霧,熟悉的皮革氣息籠罩下來。

秦知律展開羽翼把他從遠處攏到懷裡,低聲道:“小心些。”

“它吞不瞭我的,長官。”

“被打到總會受傷。”秦知律說,“你一直用不習慣飛行輔助器,就待在翅膀裡吧。”

“好。”

安隅聽話,任由漆黑的羽翼卷曲起來,把他環在其中,他抓著光潔整齊的翎羽,看向已經沒入沼澤的那根泥鞭——和流明之前的描述不大一樣,這裡有些泥鞭佈滿荊刺,濃鬱的黑薔薇在其上怒放。安隅眨眼間,沼澤泥便將薔薇覆蓋瞭,但片刻後薔薇又重新破泥而出,而後再被覆蓋,此消彼長,周而復始。

不遠處突然炸開一聲劇烈的抽打,一根泥鞭狠狠抽斷瞭另一根,幾片薔薇花瓣破散在空中,帶著勝利的傲慢姿態緩緩沉入沼澤。

秦知律將這一切盡收眼底,思忖道:“泥鞭在污泥和薔薇花枝之間反復切換形態,朝我們抽下來時,那東西是污泥形態。但有趣的是,薔薇形態一直在攻擊另一方。”

他雖然說著有趣,但那雙黑眸卻冰冷暗沉。

“炎長官在和黑山羊爭奪勢力。黑山羊想要和炎長官徹底融合,而炎長官則在瘋狂絞殺黑山羊的部分。”安隅垂眸低聲道:“您說的沒錯,這完全重演瞭當初53區凌秋面臨的局面。”

翎羽在他手心裡掃瞭掃,安隅感知著秦知律無言的安慰,又說道:“霧太大瞭,不知道眠和流明現在哪裡。”

沼澤裡已經無法建立任何信號,就連隊內頻道都無法工作。降落之前,他們根據能量波動,定位瞭黑山羊所在地,可一落入迷霧,還沒來得及看清那遠處的龐然大物,就遭到瞭泥鞭的瘋狂進攻,幾個人就這樣被沖散瞭。

秦知律斂眉道:“眠是非常成熟的守序者,我隻擔心流明會精神失控。”

*

“這東西果然是長官和黑山羊的融合體。”

一根已經斷裂衰敗的泥鞭被幾縷銀白色的長發縛在空中,幹枯的薔薇花枝和質地難辨的泥與肉混攪在一起,眠看瞭許久才松開頭發,任它跌落沼澤。

“完全鑲嵌生長,已經開始融合瞭。”

不遠處,流明看著最後一片薔薇花瓣沒入泥淖,低語道:“靳旭炎……”

冷汗使得他額前的頭發貼在兩頰,因體力透支而慘白的面孔卻更襯得那雙眸銳利明亮。

他們正逐漸靠近黑山羊,眠的畸變基因是睡蓮,散發的種子能隔離污泥。但盡管如此,這一路仍舊艱難,流明豹化的利爪都快被那些泥鞭磨平瞭。

隻是雖然狼狽,他的進攻卻一次比一次更果決狠厲。

仿佛要將這迷霧,這片天空和土地都生生撕裂。

眠看著他的側影——禁閉室裡全黑的背心和長褲沒來得及換下,他隻在外面罩瞭一件鮮紅的罩衫,衣領高高拉起,遮住半張臉,隻露出那對明眸。

在流明來尖塔前,眠見過靳旭炎瀏覽他的演出視頻,那天她站在炎的辦公桌前匯報任務,炎卻在她說完之後把屏幕掉轉過來,噙著笑說道:“你說這世界都這樣瞭,怎麼竟然還會有一雙這麼明烈驕傲的眼睛,好像這亂世災厄都和他沒關系似的。”

她還記得那天初看到流明演出的驚訝——紅衣巨星,明艷不可一世,那確實是一道難以埋藏的光芒。

流明抬腕拭去下頜的汗水,“不好意思,我很狼狽吧,讓你見笑瞭。”

“沒有。你穿紅色很好看。”眠收回視線,“但紅色在沼澤裡太惹眼瞭,這一路的泥鞭幾乎都沖著你來的。”

“呵。”流明笑一聲,低語道:“不然,怎麼讓他知道我回來瞭呢。”

眠聞言怔瞭一怔,有些摸不準這個帶著淡淡嘲諷語氣的“他”是指長官還是黑山羊。她一直奔忙在一個又一個任務中,很少回尖塔,僅見過幾次流明和長官的日常相處。印象裡流明總是說話帶刺,可就是這樣的一身反骨,在這兩個月裡卻無數次試圖跑回沼澤,就連好脾氣的唐風都被他惹惱瞭,冰冷地威脅道:“再有一次,我會挑斷你的手。”

“你挑斷我的手,我還是要回到沼澤去。”禁閉室裡的流明幹笑著,瘋癲般喃喃自語道:“我不能這麼欠他,把他扔在那兒,自己一個人回來。”

眠是孤兒,雇傭兵出身,最不擅長研讀人的真心。她隻知道,哪怕在流明被強制加入守序者的那段日子裡,他也從沒試圖逃離尖塔。

眠回過神來,凝重道:“黑山羊實在太難根除,這座沼澤已經是它的一部分瞭。”

“那就不要根除。”流明幹脆地說道。

設置 目錄

設置X

保存 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