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隅,想看就看吧,如果我的計算無誤,他最不介意的就是你的審視。
-想到屏幕另一端可能有你的視線,他反而會不那麼孤獨。
安隅指尖停頓,卻熄滅瞭屏幕,抬眸道:“05區不要瞭。”
會議廳驟然死寂。
正痛苦統籌人手的唐風頓瞭一下,“不要瞭?”
“嗯。幸存人類不超過萬分之一,感染情況無法預估,沒必要浪費資源。把大傢調回來,去救更多人吧。”
安隅邊說邊把面包紙袋折疊整齊,又拿瞭一包拆開,低頭沒事人一樣繼續啃起來。
唐風審視他片刻,“好。”
底下守序者們輕輕舒瞭一口氣。
其實所有人都在等著這樣一個決定,隻是沒人有勇氣說出口。
他們看著那個抱膝縮在椅子裡啃面包的身影,恍惚間,竟覺得坐在那裡的是秦知律。
——那個以往負責做出這種決定的人。
安隅大口啃著粗糙的棍子面包,終於還是點開監控畫面,這一次,沒有退出。
秦知律精神力30,再退一毫就是深淵。幹擾設備已經撤去超過24小時,每一分每一秒,所有人都在膽戰心驚地等待深淵來臨,但什麼都沒發生。
甚至在昨夜,有幾個時刻,他的精神力曾短暫跳回過31。
那是秦知律一個人的抗爭,孤獨的戰鬥。
畫面中秦知律正在吃下午茶,他每天消耗掉大量營養補劑,除此之外的飲食卻很簡單,隻要幾片火腿和蔬菜,另加一籃面包。
此刻,秦知律剛好也拿著一根棍子面包,正安靜地小口咀嚼著,安隅看瞭一會兒,也不由得跟著放慢瞭嘴巴的動作。
細嚼慢咽,從在53區長官第一次把自己那份粗面包推給他時,就總是這樣叮囑著。
在跟著屏幕上的人同步慢速啃完手上的面包後,很神奇地,安隅覺得自己踏實瞭一些。
剛好有人起身朝他提問道:“角落,199層現在是否征收新的監管對象?”
安隅抬眸看過去,認出那是兩周前才感染角雕基因的新人,性格傲慢,天賦極高,在任務中果決殘忍,可貴的是並不獨,反而還很擅長調動團隊的力量。
論壇上都說,在他身上同時看到瞭昔日裡羲德和炎的影子。
安隅掃過去一眼,那人下意識地避開視線,但很快又逼迫自己抬起頭,“高層所剩無幾,需要補充新的力量。”
安隅開口,“199層已經有監管對象瞭,你要和我搶位子嗎?”
平和的語氣,卻讓大廳死寂無聲。
那位守序者臉色發白,嘴唇不受控地哆嗦。
“您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您已經是199層的高層瞭,是尖塔唯一領導者。”
“我不是,我長官還沒死呢。領導者隻是騙騙黑塔的托辭,你們也要當真嗎?”安隅平靜地收回視線,“但你說得對,高層確實需要補充,我會問問照然願不願意要你。”
另一個人猶豫道:“照然……他不是回到人類身份瞭嗎?”
“但他還在尖塔。”安隅說著微微停頓,轉頭看向窗外再次紛飛的大雪。
*
“很奇怪嗎?我又不是第一個留在尖塔的人類,光從基因角度來看,你是人類,典是人類,現在安寧也是人類瞭。不過就這樣坐著198層高層的位子確實有點心虛,如果你要換人上來,我沒意見。新來的那個可以,蔣梟也是不錯的選擇。”
照然把打包的晚飯放在秦知律的辦公桌上,安隅坐著那把寬大的椅子,顯得他身材更薄瞭。照然欲言又止,最終隻在飯盒上敲瞭敲,“吃幹凈,你最近很疲憊。”
安隅“嗯”瞭一聲,餘光瞟到監控中的秦知律正在揭開晚飯餐籃上的蒙佈,於是也打開瞭自己的飯盒。
全世界都淹在畸潮中窒息,主城最近也面臨新鮮菜肉的斷供,照然給他配的兩葷一素奢侈極瞭。但他沒有推辭,他幾乎是狼吞虎咽地把東西往嘴裡塞,吃相比在53區還不如。
照然猶豫瞭一下,“你這兩天身體不太舒服嗎?”
安隅點頭,咬著一大塊牛肉含糊道:“很困。”
風雪再次包裹世界,到處都在下雪,他覺得下雪和自己的困意有某種微妙的聯系,因為那種十來歲時才會有的深重的困倦感又來瞭,像要把他掏空瞭一樣,讓他昏沉得要命,每時每刻都很想睡覺,隻好靠不停地吞面包來保持清醒。
但那種困倦感難以抵抗,唯一與小時候不同的是,每當他昏昏欲睡時,意識深處都有一股詭秘的絮語,不知是在催眠他還是在嘗試喚醒他,今天凌晨安隅在絮語中掙紮著醒來時,忽然錯覺自己在窗外的某一片雪花中捕捉到瞭一絲某個不知名時空編織的規律。
碎雪片裡藏匿著一個破碎的時空。
曾經和長官半開玩笑的猜測竟然變得有跡可循。
照然坐在沙發上打量他,過瞭好一會兒後突然問道:“你去見秦知律時也困嗎?”
“啊?”安隅被打斷思緒,愣瞭一下,“什麼?”
“你去見他瞭,別以為我看不出來。”照然撇著嘴,修長的手指在脖頸和鎖骨上抹瞭一下,“早上還沒有呢。”
安隅視線暼過桌角的座鐘,鋥亮的金屬映出他脖頸和鎖骨上的道道緋紅。
他是沒忍住又去瞭大腦,雖然他很怕長官因為自己的擅作主張而生氣,但他實在很想見他。
秦知律確實很生氣,他吻得很兇,不溫柔,連開口認錯求饒的機會都不給。皮手套箍著安隅脆弱的脖子,安隅隻能被迫用力仰著頭,試圖多獲取一些氧氣,他眼尾猩紅,胸口起伏得像在53區瀕死前應激那樣。
直到真的快斷氣時,秦知律才松開他,卻用額頭抵著他惡狠狠地問道:“你說,如果我也忍不住獲取你的基因,會不會像那些畸種一樣爆體消亡?”
安隅意識還在飄忽,聞言卻下意識地伸手推抱著他的那個人,道:“那您不要親我瞭,唔……”
話音未落,秦知律就直接把他頂在瞭墻上,粗暴地一口咬上他的脖子。
在咬上的一瞬,安隅感受到那些尖牙變回人類的牙齒,很兇地磨著他的皮膚,把他磨得很痛,但卻並沒有真的咬破。
哪怕精神力隻有30,秦知律仍然能在很大程度上壓抑自己畸變體征的表達。
但是情緒翻湧時,還是會有一些忍不住的馬腳。幾根漆黑的觸手從他衣服下滑出,立即纏住安隅的腰,蠢蠢欲動地拱著他的腿根。
“收一收。”安隅忍不住說,“昨晚的鱗化您都忍住瞭……”
“一身鱗片很惡心。”秦知律在他耳邊說,觸手尖尖又頂瞭頂他的小腹,“但觸手你很喜歡,我雖然開始忘事瞭,但還記得你在53區時就喜歡抱著。”
安隅離開房間前,垂眸說道:“您現在還沒失控。”
秦知律挑眉,“你很期待?”
“沒有。”安隅搖頭,舔瞭舔腫脹麻木的嘴角,又心有餘悸地摸著灼痛的鎖骨,小聲說:“我隻是覺得您沒失控就已經很兇瞭。”
“害怕瞭?”秦知律朝他走來,摘下手套將掌心落在他頭上,先是用力揉,又逐漸卸下力變得溫柔。
“那你以後乖點。”
修長的有些發熱的手指撫摸著耳後的舊疤,他俯下身抱住他,把他圈在懷裡,低聲道:“你到底知不知道,向人類坦誠你的能力意味著什麼。”
“深淵。”安隅拉著長官的衣角在他耳邊低聲作答,“是深淵,與您同往,長官。”
那個高大堅沉的身子僵瞭一瞬,安隅抓住那一瞬回抱住他,“我是您為自己挑選的一件殺器。”
“我不會殺死您的,長官。”
“但我會陪您,一直殺到深淵的盡頭。”
安隅從上午的瘋狂中回過神來,照然正似笑非笑地審視著他,輕哼一聲,“普通公司還要禁止員工戀愛,我真不知道黑塔是怎麼忍得瞭你們的。”
他說著玩笑話,語氣裡卻毫無笑意,那雙明動的雙眸凝視著窗外的大雪,過瞭許久,他輕輕籲瞭一口氣。
“安隅。”照然把腿蜷上沙發,低問道:“這麼大的雪,沼澤裡還能再長出黑薔薇嗎?”
“不知道。”安隅抿瞭抿唇,“你可以親自去看看,不然你打算在尖塔留到什麼時候?”
“到災厄終結的那天吧。他不是說過守序者以身證道嗎?我得替他證道後再離開。”照然回過頭,“如果秦知律死瞭,你一定會離開尖塔吧?”
安隅點頭。
他會立刻離開,值錢的東西都已經提前收拾好藏起來瞭。
“那你要幹點什麼,繼續開你的面包店?”
安隅搖頭道:“大概,找個安靜的地方睡覺吧。”
“睡覺?”照然驚訝挑眉,“睡醒之後呢?”
安隅想瞭想,“吃面包。”
“然後呢?”
“再睡覺。”
“……”照然深吸一口氣,“尖塔交給你這種人來管理,我看人類是永遠等不來災厄終結的那天瞭。”
提到這個,安隅又一次點開和典的聊天框,雖然在災厄面前依靠“神棍”是很沒譜的行為,但他卻堅信典不是普通的神棍。
可惜在過去的幾天裡他發瞭無數條消息,典一條都沒回復。
“沒人知道他去哪兒瞭。”照然無奈地說道:“西耶那剛出事時,唐風想要找他一起把控局勢,但他卻正要離開尖塔,說有個什麼存在蠢蠢欲動,他感覺自己潛藏的能力要覺醒瞭。”
安隅立即問道:“什麼能力?”
“該關註這個嗎,你還真信啊?”照然驚愕,“算瞭吧。他就是一本異想天開的小冊子,一直覺醒不出來什麼有用的能力,在高層壓抑久瞭,哦對,你在尖塔那個鳥助理不也是嗎,一把年紀瞭,天天幻想自己覺醒新能力。”
安隅啞然,半天才說道:“典和比利不一樣的。”
“哪不一樣?”照然笑起來,眉眼輕彎,風情流轉,“哦對,典溫柔可愛,是本討人喜歡的小冊子,和那隻嘰嘰喳喳的老鳥可不一樣。”
安隅沉默著,自覺說不過照然,又埋頭看起世界各地發回的戰報。
最新一封通訊來自掠吻之海。
海上的混亂反應堆越來越壯闊,鄰近的餌城已經全部被吸納,海水上超過三分之一的面積都變成瞭凝固的混亂旋渦。
海洋系守序者已經傷亡過半,西耶那在通訊裡寫道,已經讓大傢返程。
“海洋的混亂反應和沼澤、蒼穹都不同,實不相瞞,我和潮舞都曾嘗試進入反應旋渦中心,但卻無法被順利吸納。這起混亂反應已經具有穩固的核心,不會被守序者輕易奪取掌控權,我們懷疑,它的掌控者是海底神殿。
“但神殿無法觸碰,也沒有生命跡象。它如同一個被觸發的羅盤,瘋狂卻難覓方向,像在等待,但卻沒人知道究竟在等什麼。
“尖塔已經不能容忍無謂的犧牲瞭,其他守序者即將回撤,我和潮舞會留在深海,靜靜觀望這起混亂反應的終點是什麼。
“很抱歉,我與潮舞曾極盡可能嘗試向它獻祭,可它對我們毫無興趣。”
安隅把訊息逐字讀完,不禁又一次點開不久前從掠吻之海傳回的影像。
畫面在一片黑暗中波蕩詭譎。
深海百米下已然無光,記錄儀自身的亮燈是唯一的光源,那道光源向下,打在深仰的臉上。
畸變基因已經表達完全,鋒利的背鰭從少女肩胛之間頂出,下體完全鯊魚化,正緩緩地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