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麼幫祂呢……融合嗎?
【是的。秩序與混亂是一個東西分裂出的兩個極端,一旦完整的秩序體和完整的混沌體重新融聚,再將認知體融回,祂就會完整,蘇醒,然後離開。這個世界的熵增會回歸原本的速度,就像一輛失控的列車,在懸崖前終於踩下剎車。】
——可是一切試圖觸碰我的畸變者都會爆體。
【因為它們不完整,甚至隻是混沌體細碎的粉末。即使是秦知律現在嘗試攝取你,也是一樣的下場,混沌體必須完整,才能與你勢均力敵。】
安隅看向舷窗外,飛機的高度已經在下降瞭,他在空中的一點看到瞭自己暫藏羲德屍體的那塊被折疊的時空。
——你是祂的意志嗎?
【不是。沒人能觸碰祂的意志,低維生物嘗試獲取高維生物的意志,一定會死於精神熵增。我隻是祂已有的認知,也許你可以理解為一抹記憶。隻是高維生物的視角原本就能穿越時間軸,所以這抹記憶也包含瞭預知。】
——你做容器,就能來得及在長官意志淪喪前讓他成為完整的混沌體嗎?
【其實這就是我和眼一直以來看到的無窮個死局。】
【答案是不能。盡管我們選擇踏出的每一步都將通往不同的時空結局,可是在無盡的結局中,我們都沒有來得及。在混沌體完整之前,秦知律已經失控,意志淪喪,他拒絕與我們相融,世界的列車最終沒能制動,無聲地駛入消亡。】
——那你唯一看不清的那種可能呢?
【我們在爭取的,就是那最後一個還模糊的結局。我不知道究竟能否成功,因為我的視角還不夠完整。但我們別無選擇。】
安隅輕輕點瞭點頭。
飛機最終降落前,他終於在心底問出瞭那個盤旋已久的問題。
——融合過程中,我們會破碎嗎?
【抱歉,我不確定我們的命運。】
【但安隅,從最初起,你就是完整的秩序體,你像一張白紙繼承瞭祂的大部分,甚至得到瞭一些我們連揣測都不敢的祂的意志,你比所有人都更近乎祂的本體。因此我們的相融並非對等,而是所有其他部分向你融合,直面你的審判和接納。請放心,不管我們命運如何,你永遠是最安全的。】
窗外的冰川與雪原越來越近,白亮的雪光有些刺眼,安隅收回視線,輕聲呢喃道:“可求生是祂的意志,祂離開後,就隻有我的意志瞭。”
比利回頭大喊,“你說什麼——?聽不清,什麼意志?”
安隅搖搖頭,起身穿戴好輔具,“請維持高度盤旋,我帶典下去。”
艙門開啟,呼嘯的寒風瞬間包裹瞭全部感官,冰冷的機械羽翼在安隅跳下的一瞬展開,幫他在空中建立平衡。
凜冽如刀的寒風中,腦海中的聲音問道:【你的意志?】
“是認識他之後才逐漸生長起來的,真正屬於我的意志,人類安隅的意志。”
安隅在狂暴的風中低語道:“也許人類安隅並沒有那麼強的求生欲,他更希望長官活著,活得輕松一些。”
徘徊在極地的大片混沌紅光沉入書本,安隅抬頭仰望蒼穹,看著那些混亂扭曲的空間在靜默中回歸秩序。
雖然典還沒有向他融合,但或許因為他懷抱著那本書太久,也或許他本來也在飛速覺醒中,他對時空的感知更加清晰瞭。清晰到漫天紛揚的碎雪片忽然具備瞭沉甸甸的內容物,他矗立在那裡一片一片地看瞭很久。
——典,每一個碎雪片都藏匿著一個微小的、已經逝去的時空。從前我隻對那裡面有時間和空間感知,但現在,我似乎能看出它們分別是哪一段,甚至能看到關乎誰。
安隅環顧四周,錯覺般地,他在一片碎雪片中感知到瞭當日獨自飛向天際的羲德,又似乎在遙遠的地方,另一片碎雪片中,看見趴在53區建築樓頂射殺章魚畸種的凌秋。
【因為那根本就不是雪。律早就和我討論過,他認為那是被混亂扭碎的時空碎片。】
【他曾經認真比對過你沉睡和風雪降下的規律,每當出現嚴重失序區或畸潮時,會有大雪,隨後你會沉睡。人們總覺得風雪是災厄,但卻忽視瞭,風雪往往在失序區與畸潮終結時更加強盛。或許從一開始,風雪就是秩序鎮壓混亂的產物,秩序體在修復時空時產生瞭這些錯亂的時空碎片,這些碎片又因秩序體的每一次活動而重新飛舞。】
【這些年來,守序者一直在清理超畸體,但從未動手修復時空。人類想當然地以為那些時空是因為超畸體死亡而回歸正常,但也許並非如此,那其實是尚未蘇醒的秩序體在朦朧中的鬥爭。】
【風雪並非災厄,而是守護的象征。】
安隅愣瞭許久,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畫面,是典不久前的一段記憶。
秦知律站在塔頂天臺前,“也許你是對的。每場風雪都在災厄終結時迎來極盛,他又總在風雪極盛時醒來,而後風雪便迅速停歇。”
他說著輕輕勾起唇,低眸淡笑道:“他還總是抱怨,每次醒來時如果在下大雪,就會感到很昏沉,哪怕雪停瞭也要疲憊好幾天,就像感冒瞭一樣。”
那雙黑眸中劃過一抹罕見的溫柔。
“也許他早已陪伴我一路同行,隻是那時我們尚未相識。”
安隅因為回憶中的最後一句話出神瞭許久,直到典叫瞭他好幾聲才回過神來。
【你們原本是兩個極端。】
【但又如同史詩一般。】
安隅不懂史詩,他在呼嘯的風雪中吸瞭吸鼻子,那些碎雪片仿佛會被他的意志操控,自動繞開瞭他周身,也繞開瞭上空比利駕駛的飛機。
“走吧。”他轉過身,“蒼穹與海洋的混亂已經被你暫存,接下來去哪?”
【降臨沼澤。靳旭炎帶著黑山羊一起歸於熱寂,但那裡的混亂並沒有完全平復,還存在大量碎片。】
“好,然後呢?要去其他畸潮泛濫的地方嗎?”
典似乎在分析取舍,沒有很快給出回應,安隅不催他,確認過那塊收容著羲德的空間還好端端地在那裡,從口袋裡掏出狂震不止的終端。
通訊功能恢復正常,終端裡一下子沖進來數不清的消息。
成為尖塔領導者後,他才終於知道長官在畸潮泛濫期每天要承受多麼可怕的信息洪流,盡管大好人唐風和任勞任怨的蔣梟已經替他分擔瞭大部分,小章魚人又替他分擔瞭剩下的一部分,但他還是要不吃不睡、連軸轉也看不完。
那些戰報已經被小章魚人預處理過,按照重要程度打上瞭不同的標簽,安隅認命地點開第一個“緊急”欄,竟然是搏發來的。
他實在不願去想為什麼身心俱損的搏又立刻奔赴戰場瞭,隻能迅速點開戰報。
【來自搏:14區請求增援。】
【14區上空出現大量烏鴉,特征是詭異眼球。上百萬居民集體精神熵增,每分每秒都有數不清的人自殺。我們懷疑烏鴉不僅會讓14區成為死城,還會迅速將災厄從14區擴散出去。此外,人越死越多,烏鴉也越來越多,此消彼長的速度完全成正比。如果可能,請您本人來一趟。】
烏鴉,眼球。
安隅心顫瞭一下,他幾乎本能地想到瞭詩人。
腦海中,典似乎嘆息瞭一聲。
被安隅捧在手中的書在風中翻開,停留在一頁圖騰。
那是99區那幅寓言畫的圖騰。
金色的人形包容著紅光,手捧一本書,書上嵌著一隻眼睛。
很微妙地,安隅忽然感受到瞭“容器”的意義——絕不僅是暫時封存混亂而已。
【最後一站,就去14區。】
【盡管道不同,但兩道視線必將相聚,才能融匯回完整的認知。】
【這是我與眼的宿命。】
作者有話說:
【廢書散頁】39認知無偏
世上事物大抵有“偏”。
比如,黑與白,晝與夜,善與惡,喜與哀。
或許這些太抽象瞭。
但有一件趣事足夠形象。
沒人知道我的性別,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站在那裡,人們會天然地不去思考我的性別。
因為我是祂的認知。
唯有祂的認知,可以無偏而存在。
第105章世界線·105
主城被漆黑的烏雲籠罩,天昏地暗,人類最牢固的堡壘如塵埃般脆弱微小,仿佛瞬息間就會被吞沒。
鏡頭推進,方才看清那並非烏雲,而是黑壓壓的飛鳥。
大雪已將整座城市淹瞭,兇殘地撲向那些正向主城靠攏的畸種,好在穹頂還在運作,畸潮似乎隱約察覺到瞭附近有東西,但還在嘶吼著張牙舞爪地尋覓。它們將視線投向穹頂之外的尖塔,但卻礙於那裡強大的畸變者能量波動而猶豫不前。
但人類主城,已成困獸。
安隅關掉視頻,死死按住瞭太陽穴。
其實不需要黑塔發來這段錄像,狂暴的風雪和深重的疲倦感都在告訴他,世界正向無盡混亂飛速傾倒。典說的沒錯,他作為“秩序體”一直在抵抗,隻是他自己之前沒有意識到。
聽完安隅對14區的匯報,頂峰的語氣很平靜。
“14區可以不要,烏鴉的精神詛咒即便蔓延,也隻能先由它去。角落,你要盡快回來。”
安隅張瞭張嘴,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一切如常:“怎麼瞭?”
“戰報中的混沌紅光,已經可以被人類肉眼觀測到。波動的紅光散滿天際,穿越穹頂,全部湧向大腦白塔,湧向秦知律。
“律的精神力已經在30很久瞭,那個數字頻繁閃動,雖然目前仍在苦苦維持,但我們嘗試和他溝通,他已經不作回應。我們都知道,他一隻腳已經踩下深淵。
“不要忘記你和我最後的協商——人類放任秦知律的一切,但如果他成為貨真價實的威脅,你必須幫人類化解危機。”
安隅捏著終端,手指的骨節逐漸繃緊聳立。
“好,我知道瞭。”他的聲音裡卻沒有絲毫的情感,“但我已經在14區,解決掉這裡的麻煩,很快就回去。”
掛斷通訊,安隅卻久久沒有收起終端。
小章魚人彈瞭一條消息。
-你好像有心事。
安隅緩慢地打字。
-黑塔的人說,長官已經喪失瞭溝通能力。我還沒來得及和他再說幾句話。
凌秋說,人類的情感劇烈而易逝,所以對重要的人,要不怕麻煩地反復告訴他,他很重要。這樣天長地久,他才不會忘記。
安隅想,這段時間太匆忙,雪原表白之後,他還沒來得及再和長官說一次愛他。
小章魚人在屏幕上皺起眉,敲瞭幾下鍵盤後搖頭。
-他似乎沒有喪失溝通能力。
-21說,他正在和他閑聊。
安隅愣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