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螳螂捕蟬(五)

作者:欠金三兩 字數:4734

正值六月,烈日炎炎。

街市上賣吃食的小販都懶洋洋的,沒什麼生意,也沒什麼精神,隻是拿著蒲扇扇風驅熱。

但在街角有一處賣冷食的小攤,木牌上歪歪扭扭地寫著兩個字:飲冰。

小攤裡坐滿瞭前來避暑的客人,其中一男一女最是顯眼。

男子身著白衣,耳戴翎羽,正一語不發地吃著冷元子,女子身著鵝黃襦裙,衣袖大方挽起,露出一截藕臂。

兩人之間氣氛詭異,誰都看得出來他們是一對,可兩人沒有一點交流這事著實奇怪。

不少八卦的客人頻頻往那處看去,想聽出些內幕。

女子放下瓷勺,長長地嘆瞭口氣。

“你到底怎麼瞭?我覺得你最近很不對勁。”

“沒怎麼,很快就好瞭。”

男子依舊吃著東西,抿著笑,動靜之間沒有什麼不合理的地方,但總有些說不出的奇怪。

女子似乎也有些不高興瞭,拿起一旁的油紙傘離開瞭位置。

“我去買些其他東西,你在這裡等我吧。”

吃完瞭最後一個冷元子,男子準確地抓住瞭她的手腕,指尖細細摩挲著,將她拉瞭回去。

“很快就好瞭。”

他喃喃著這句話,將她拉到瞭懷中,輕輕地摸著她的發尾,從一旁抽出瞭自己的薄劍。

那劍上佈著裂痕,將男子的笑容割成無數塊,看起來詭異極瞭。

女子似乎意識到瞭什麼,開始掙紮,可是卻沒有什麼用。

周圍的客人都尖叫著離開那裡,有人準備報官,有人既害怕又好奇地看著他們,就是沒有一人上前阻止。

男子睜開瞭眼睛,沒有焦距,裡面混沌一片,暗沉沉的像是一片沼澤。

他的右手從發尾移至她顫抖的眼上,慢慢壓瞭下去,遮住瞭她的驚恐的眼。

“很快就好瞭,不會讓你痛的。”

寒涼的劍刃送到脖頸旁時,他突然停瞭手,隨後有些無奈地笑瞭下。

“我都忘瞭,你不喜歡我用這個殺人。”

他將劍扔到一旁,抽出瞭自己隨身帶的匕首。

刀尖順著她的大腿慢慢遊走,如同親熱,如同安撫,冰涼的觸感激得她顫瞭一會兒,最後停在瞭她的心口處。

女子倒吸口氣,拉著他的手,生怕他下一刻就會動手。

“到底為什麼?你和我說啊,我覺得我還能搶救一下!”

“我不喜歡這種痛苦,我知道你也不喜歡。”男子安撫性地拍拍她的額頭:“但很快就好瞭。"

“你怎麼總是選別人呢。”

“我會讓我們一起解脫。”

女子聽到這話,不禁瞪大瞭眼睛,似乎明白瞭什麼。

等等,人都是要溝通的,你之前不說我怎麼知道,給個機會J沒有機會瞭,刀尖深入心口,那一瞬間她甚至感受到瞭刀刃的冰冷和心臟灼熱的反差。

周圍尖叫四起,有人逃竄、有人遮眼,嘈雜聲充斥著她的耳膜。

男子將匕首放到她的手中,毫不猶豫地帶著她的手刺向瞭自己,一點點地深入心臟。

他俯下身去,與她額頭相抵,十指交纏。

“我好像知道梁祝為什麼要化蝶瞭。”

他的唇邊揚起一抹笑容,那抹笑像是勘破因果、得以證道的佛子。

李弱水猛地坐瞭起來,臉上全是冷汗,身上的絲質襦裙也早已被浸濕,夜風吹來時透著一陣涼意。

心口處還能感受到真實的涼意,她立刻摸向那裡,感受到穩定的心跳聲後長長地松瞭口氣。

“草!”

是夢啊。

不對,這是噩夢吧?這不會是預示夢吧?!

“系統,這是你給的提示嗎!”

“快出來回答回答我,救命救命啊!”

心跳猛烈的李弱水已經開始嘴瓢瞭,控制不住地說起瞭疊詞。

【請宿主好好睡覺,不要自己嚇自己,相信自己,不要多慮。】

說完這句,系統再次下線,快得仿佛沒有出現過。

被殺的不是你,你當然說不要多慮!

李弱水深呼吸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回想夢中的片段。

他說的總選擇別人是什麼意思?她可是時時刻刻謹記攻略任務的,不可能選擇其他人。

而且他根本就沒明白梁祝為什麼要化蝶吧!

李弱水又想到瞭昨日,她現在有些後悔瞭,那時候怎麼能不第一時間跟上去呢。

這個夢怎麼看都像是達成瞭BE結局。

因為沒有想通原因,又做瞭這麼一個奇怪而恐怖的夢,李弱水一晚上都沒睡好,第二天醒來時都有些恍惚。

沒敢賴床,李弱水立刻開始洗漱。

什麼抓下毒的、書信任務都被她拋到一邊瞭,她得去客棧問個清楚。

對於這樣腦回路不正常的人,任憑他們想象下去的結果隻會是越來越歪。

鄭言清看到李弱水,趕緊從桌上拿起剛寫下的遊記指南。

“弱水,這是我之前寫下的四時篇,寫到第二卷瞭。”

李弱水歉意一笑,匆忙說道:“我現下有些事,回來再看。”

話剛說完,她便急匆匆地往外去瞭。

鄭言清靜瞭一會兒,將書收瞭回來,笑得有些落寞。

她大概是去找路公子瞭。

也是,過不瞭幾日她就要離開這裡瞭,他們才是一路人。

大“客官,您是要住店還是要吃飯?”

小二看著這位客人在門口走來走去許久,久到都快到吃午飯的時間瞭,見她還在唉聲嘆氣,他便忍不住出門來問問。

李弱水看他一眼,隨後搖搖頭,捂著心口繼續來回踱步。

她早就到瞭,但實在不敢進去,生怕一推開他的房門就被紮一刀。

系統是沒什麼用瞭,還得靠自己。

“你們樓上住的那位盲眼公子在麼?

JJ“原來如此。”小二明白瞭:“原來姑娘也是來看那位公子的。”

李弱水一怔,有些好奇:“還有其他人來看他?”

“有啊。”小二見怪不怪地和她聊瞭起來:“雖然這位公子不常待在客棧,但附近不少姑娘都知道他,常來客棧門口等著見他一面。”

李弱水點點頭,仔細一想也不奇怪,畢竟是長得那副相貌,吸引人很正常,誰會不喜歡好容貌的人呢?

l以前早早就出去瞭,但今日正好,待瞭一早上瞭也沒見下來,這樣的機會姑娘算是遇到瞭。”

李弱水皺皺眉頭,捂著心口的手都放瞭下來。

“他不吃早飯?”“不知道,總之在店裡是沒吃過。”

都快中午瞭,他不可能連午飯都不吃吧?

“等會兒送午飯到他房裡吧。”李弱水心裡拿定主意,在上樓前突然想起什麼:“不要隨便把客人的消息透給陌生人。”

小二:

…???

在小二奇怪的眼神中,她深吸口氣,埋頭沖進客棧,一口氣上瞭二樓,敲著他的房門。

但房門沒鎖,隻一下便被敲開瞭。

吱呀一聲,門開瞭一個縫,從縫裡能看到一片白色的袍角,但沒什麼動靜。

1我進來瞭?”

說一聲後,李弱水輕輕推開房門,見到瞭躺在床上的路之遙。

她此時才發覺,來瞭滄州之後,她好像很少來找他,大多時候都是他到鄭府去的。

“路之遙?”

李弱水慢慢走到床邊,輕聲叫著他的名字。

像是夢魘瞭一般,路之遙全身顫瞭一下,隨後緊皺的眉頭松開,手指微屈,看樣子是醒瞭過來。

他竟然不是在裝睡?

李弱水愣瞭。

路之遙睡眠一向很淺,平時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叫醒他,在一起這麼久,她從沒有見過他睡著的樣子。

李弱水擋住心口,湊到他上方,摸瞭摸他的額頭。

“是不是生病瞭?”

手心傳來的溫度並不燙,應該不是發燒,但還沒等她再好好感受一下溫度,路之遙便將她的手揮開瞭。

“你怎麼來瞭?”

他坐起身,身上衣襟散亂,露到瞭鎖骨下方的位置。

李弱水突然想起夢中的場景,他拉著她的手插的就是左心口。

她移開視線,手先是背到瞭身後,又慌亂地移到自己的心口處。©“我來找你吃午飯。”

其實她想直接問他到底怎麼瞭,但她的直覺告訴她最好不要這麼做。

路之遙彎起眼睛,站起身走到桌邊,輕車熟路地給自己倒瞭杯茶。

“我以為你現在該和鄭言清一起吃。”他轉頭笑道:“你們畢竟是夫妻。”

???

什麼意思?

他怎麼突然提起夫妻的事瞭?

“可我們是假夫妻,這你是知道的,當初你還拿瞭我不少喜糖。”

李弱水坐到他身邊,隱隱覺得自己懂瞭什麼,但又總抓不住那一絲微妙感到底是什麼。

“我之前在茶館聽瞭個故事,叫白蛇傳。”

“然後呢?”

李弱水很想知道,他到底又從這個故事裡得到瞭什麼奇怪的感悟。

“你不回鄭府麼?”路之遙跳過瞭這個話題,笑著問道。

李弱水瞪大瞭眼睛,握緊瞭拳頭,不敢相信他居然學會瞭如何在關鍵點斷開。

“我是來找你吃午飯的。”

為瞭生命安全,她現在是萬萬不會離開的,她一定要把這個不對勁找出來。

@時機恰好,外面響起篤篤的敲門聲。

“客官,能進來嗎?”

“請進。”李弱水在他之前搶先回答,站起身去接瞭午飯。

小二看著她,眼神更加奇怪瞭。

關門時還能聽到他的低語:“認識還在客棧外鬼鬼祟祟的”

李弱水:

“吃飯瞭。”

“我不餓。”

立刻就被拒絕的李弱水沒有灰心,都是小問題“看你心情好像不是很好。”李弱水拉過他的手放到瞭自己腦袋上:“給你揉一揉。”

路之遙不緊不慢地抽回瞭手,笑容溫和:“你大概餓瞭,不吃嗎?”

李弱水摸摸自己的頭,頓時覺得不是小問題瞭。

但她畢竟在外面站瞭一早上,確實餓瞭。

李弱水抬起碗,一邊吃飯一邊想辦法。

路之遙喝著茶,神色依舊,一點不像有問題的樣子,但連頭都不摸就不對瞭。

“我今早來找你時摔瞭一下,手好像破皮瞭,但我上不瞭藥,能不能幫我一下?”

觸碰她的傷口是他最愛做的事,如果這個都不行“不能。”

L"

李弱水的筷子掉到瞭地上。

她靠近路之遙,是真的有些擔心,語氣都緩和瞭許多:“你到底怎麼瞭,不能和我說嗎?”

“我在想一些事。”路之遙抿著笑,笑容依舊溫柔:“想清楚瞭大概會告訴你罷。”

李弱水深深嘆瞭口氣。

就怕他想不清楚。

路之遙沒有再說什麼,李弱水也沒再問,吃完飯後她就蔫著離開瞭。

等她走後,路之遙坐在桌邊,從袖口裡拿出那個刻好的小木偶,又噠噠地讓它跳起來瞭。

昨日李弱水問瞭他一個問題。

“你要我做什麼?

J這個問題如果是陸飛月、江年二人來問,他會回答“不用”,因為他沒有為他們做過什麼。

如果是鄭言清來問,他會回答“去死”,沒有緣由,這是他由心給出的回答。

不論是誰來問他,他都能說出內心的回答,但唯獨李弱水,他想到的隻有一片空白。

昨日她那樣維護鄭言清的言行讓他覺得很無趣,明明隻是夫妻,卻顯得比同他一起時更親密。

李弱水明明是站在他這邊的,明明該站在他這邊的。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李弱水做什麼,但他又確實想要她做些什麼,比如比如什麼呢。

路之遙陷入瞭沉思,陷入瞭一些莫名的、讓他不知所措的情緒中。

木偶小人被他捏在手中,他無意識地用著力氣,木偶四肢發出喀啦啦的聲響,如同痛苦的呻/吟。

大窗外的天空漸漸變灰,夕陽被烏雲吞噬,屋外刮起瞭狂風,將屋內吹得亂七八糟。

鄭言清趕緊收拾著紛飛的紙片,瞇著眼將吱呀作響的門窗關起來,松瞭口氣。

“今天的天還真是奇怪,說變就變,這才剛到傍晚就下起大雨瞭。”

李弱水坐在榻上,怔然出神,愁得眉心都皺起來瞭,不知在想些什麼,竟對外界的狂風暴雨沒有半點反應。

鄭言清看著她嘆瞭口氣,隻好低頭寫起自己的東西。

突然有人敲響瞭木門,篤篤幾聲,混夾著外面的風雨,嚇得鄭言清抖瞭一下。

他放下筆,前去開門:“誰”

門剛打開,一股濕氣和寒意鋪面而來,他看著眼前這人愣瞭一下,轉頭叫瞭李弱水一聲。

s路公子來瞭。”

李弱水詫異地抬頭,趕緊走到門前,看到這人時不禁被嚇瞭一跳。

路之遙渾身濕透,黑發濕噠噠地滴著水,眼睫上也蘊著水珠,原本紅潤的唇色淡瞭一些,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

“去坐秋千麼?

J他唇畔勾起笑容,彎著眼睫,問得像是今日是艷陽天一般。

鄭言清詫異地看著他,默默出聲:“現在下著大雨,不然就在屋裡”

“好啊。”

李弱水從屋裡拿瞭一把傘撐開,帶著他走到院中的秋千上。

兩人一同坐瞭下去,秋千在風雨中慢慢晃悠,雨滴撞上傘面後散開,滴滴撒在他們身旁,對面的樹葉也被打得簌簌作響。

李弱水看著他,眼中帶笑,幫他擦著額角的水珠:“你想清楚瞭?”

路之遙勾著笑,像是這風雨中唯一和煦的色彩。

“我知道我要什麼瞭,我想要你今日就隨我離開鄭傢。”

李弱水沒有想到他提的會是這個,猶豫半晌,還是開瞭口。

“我得先幫他找到兇手,等幾天就好瞭,真的隻要幾天瞭。”

路之遙收瞭笑,眼睫微顫,其上的雨滴墜下,像是一顆顆從眼角滑下的淚珠。

雨滴狂亂地砸著傘面,砸得李弱水撐傘的手都在顫抖,對面的樹都被雨壓彎瞭枝丫,似乎也在吱呀作響。

在這嘈雜的雨聲中,她聽到瞭他的聲音,“為何要等?是你問我想要你做什麼的,我想到瞭。”

“是你問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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