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低頭看書的宋玄猛地抬起頭,看向站在講臺後方的青年。
青年約莫二十多歲的年紀,黑色短發蓬松柔軟,面容俊雅眼眸含笑,高挺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細邊眼鏡,表情溫和氣質儒雅,讓人一眼就心生好感。
是個陌生人,宋玄確信自己從未見過他,對方也和他腦海中閃現的面孔沒有半分相似。
隻是聲音有些相似嗎?宋玄心想,卻不敢直接否定。
這個世界上聲音相似的人多瞭去瞭,宋玄沒辦法僅憑相似的聲音來斷定對方的身份。
講臺後方的人還在做自我介紹,鏡片後方的黑眸平靜溫和地註視著教室裡的同學。
宋玄的腦海中浮現出那位邪靈的瞳眸,同樣是黑眸,邪靈在看人時,眼眸中隻有毫不掩飾的高矜和惡意。
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思及此,宋玄再次低下頭,不再關註這位即將帶領他們進行實地考察的前輩。
與此同時,講臺上化名為薑唐的江瑭,視線狀似無意地掃向宋玄的方向,嘴角溫和的弧度擴大瞭幾分。
233在江瑭腦海裡抱怨:【半個月!整整半個月!宿主我都要以為你把任務忘記瞭呢!】
【怎麼可能會忘。】江瑭漫不經心笑道,【放長線才能釣大魚,你就放心吧。】
‘薑唐’年輕且實力高強,長相出挑性格溫和,很快就和班裡的同學打成瞭一片。
第一天的熟悉過後,學校提前給學生們放瞭學,讓各位學生回傢準備行李和考察工具,第二天早上在學校集合出發。
宋思然和宋玄在一個班,回到傢後的晚飯時間,他自然而然和傢裡人提到瞭這次的集體實地考察,也提到瞭那位‘薑唐前輩’。
宋思然語氣難掩稱贊和崇拜:“薑哥很厲害,白天的實戰課我們全班和他一人鬥法,都沒能打過他。”
這個年紀的少年本就崇拜強者,哪怕是傢世顯赫的宋思然也不例外,‘薑唐前輩’已經用實力獲得瞭班上絕大部分同學的喜愛和信任。
林媛想瞭想問:“你說他叫薑唐?以前怎麼沒在圈裡聽說過這個人?”
宋思然說:“可能是隱世高手?”
林媛點點頭,玄學圈很小但也很大,圈內有名望的傢族之間多少都有資源共通,但除瞭盛名在外的大傢族之外,也有很多一直低調修煉、不願加入協會的民間高手。
那位薑唐也許就是這樣的高手。
母子二人相談甚歡,卻並沒有註意到,在聽到‘薑唐’這個名字之後,宋青州的表情驟變,隻一瞬就被他隱藏瞭起來。
宋青州狀似不經意地問:“薑糖?生薑糖嗎?”
“不是糖果的糖,是大唐的唐,薑哥特意強調的。”宋思然解釋道。
聞言,宋青州微擰的眉頓時松開。既然是大唐的唐,而宋思然沒有否認生薑的薑,那就說明那人叫‘薑唐’,而不是‘江瑭’。
‘江瑭’這個名字於他而言,不,是於所有知道內情的宋傢人而言,都是不可觸碰的禁忌。
宋青州並未發現,他這一系列隱晦的表情變化,被一直安靜吃飯、沒有插嘴他們談話的宋玄盡數收進瞭眼底。
——薑唐?還是……別的‘薑唐’?
*
第二日一早,所有人都聚集在瞭學校。距離出發前的最後幾分鐘,江瑭終於姍姍來遲。
一班的三十六人已經全部坐上瞭車,見他們的領隊人終於來瞭,有人語氣熟稔地抱怨:“薑哥你也來得太晚瞭吧?再晚一分鐘車就要開走啦!”
俊秀青年沖眾人擺擺手:“抱歉抱歉,突然有急事耽誤瞭時間。”
江瑭迅速清點完車內人數,沖司機點點頭說:“師傅,人已經到齊,可以出發瞭。”
大巴車緩緩駛離學校,車上所有人中,除瞭領隊的江瑭和開車的司機之外,沒有人知道他們這次的目的地是哪裡。
車上的座位遠比一個班的學生多,大傢三三倆倆坐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誰和誰關系好。
江瑭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瞭宋玄。
少年獨自一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雙臂環抱一個樸素的黑包,耳朵裡塞著藍牙耳機,腦袋微側望著窗外,黑眸沉靜表情淡漠,仿佛和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絕瞭一樣。
宋玄坐在最後一排,而在他的前方,則空出來足足三排的座位,似乎全班同學都默契地將他排斥在瞭班級之外。
都說一個班是一個集體,但現在這個集體中,很顯然並沒有宋玄的位置。
這樣的冷漠、無視和冷暴力,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校園霸/凌?
哪怕早就知道瞭宋玄在班中的處境,233也忍不住心疼地嗶嗶叭叭:【太可憐瞭,真的太可憐瞭。】
江瑭在心中輕嘆一聲,抬腳徑直朝車廂後方走去。
路上有其他同學朝他招手,熱情道:“薑哥來我們這兒坐不,這裡還有空位呢!”
“薑哥,昨天你使的那法術太他媽牛皮瞭!你過來跟我講講唄!”
“薑哥……”
江瑭卻全部拒絕,語氣依舊平靜溫和說:“昨天晚上沒休息好,我去後面補個覺。”
眾人的聲音極有默契地停滯一瞬,車廂後面隻坐瞭一個人,大傢對此都心知肚明。
但江瑭給出的理由太充分,他們找不到別的理由讓他別去後排座位,隻能相互對視一眼,隱晦地或搖頭或嘆氣。
有人悄悄拉瞭一下宋思然說:“宋哥,你要不要——”
宋玄雖說是宋傢養子,但大傢都知道宋思然和宋玄之間不對付,確切的說,是宋思然單方面不喜歡宋玄,宋玄對他一直愛答不理,哪怕被針對瞭也很少有反應。
宋傢在玄學圈中很有名望,整個一班傢世最好的便是宋思然,他不喜歡宋玄,班裡的其他人便也不能和宋玄走得太近。
以往每次事關宋玄,班裡人要麼刻意忽視,要麼去找宋思然,宋思然也樂得去找宋玄的麻煩。
但這一次,還不等那人的話說完,宋思然就打斷他說:“我也困瞭,等會快到瞭叫醒我。”
那人隻能作罷。
江瑭將眾人的反應盡數收進眼底,隱在鏡片後方的眸光一閃。他的目標很明確,車廂後方那麼多空位看也沒看,直接坐在瞭少年身邊。
察覺到身邊有人坐下,宋玄這才分神看瞭一眼。
江瑭彎著眼睛沖他打招呼:“你好。”
宋玄沒說話,他看瞭一眼前方的三排空位,又看瞭一眼江瑭旁邊的三個空位,語氣相當冷漠:“前面有位置。”
表情語氣全都在向江瑭傳遞一個意思:莫挨老子。
江瑭幾乎要被他逗笑:“可我就想坐這兒。”
宋玄上下打量瞭他一眼,見對方確實沒有挪位置的打算,便抱著包準備換座位,卻被身邊人一把按住瞭肩膀。
“就這麼不待見我嗎?嗯?”青年面上依舊掛著溫和而毫無攻擊力的笑,聲音卻陡然壓低,低到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程度,“我親愛的,祭、品?”
聲音被刻意拖長,帶著滿滿的、讓宋玄熟悉至極的玩味和惡意。
宋玄身體陡然一僵,瞳眸驟然緊縮。
——是他。
他昨天的感覺沒有錯,竟然真的是他!
“見到我就激動成這樣?”江瑭輕捏瞭一下少年僵硬的肩膀,似乎試圖讓對方放松下來,“別這麼緊張,我又不會對你做什麼。”
宋玄:“……”
宋玄閉瞭閉眼,再睜眼時已經恢復平靜。雖然和邪靈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過面,但在這之前的僅有的相處中,他已經大概知道瞭應該如何和邪靈相處。
身邊人收回手,靠著座椅閉上瞭眼睛,看起來就像真的是在閉目休憩一樣。
但宋玄耳邊卻響起瞭隻有他聽得見的聲音:“這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可不要讓別人知道瞭哦。”
明明語氣輕緩又柔軟,宋玄卻從中聽出瞭一絲威脅之意,他用眼角餘光掃瞭一眼仿佛已經睡著瞭的溫潤青年,很快又垂下瞭眼睫,掩住眼底的譏嘲。
讓別人知道?告訴班裡這些以宋思然為首的、一群沒有自我,別人說風就是雨的傢夥嗎?
宋玄在心裡輕嗤一聲,他還沒那麼好心。